第26節
許愿整理了頭發,剛好撞進老東家的眼睛里。 林一山要氣炸了,真的要氣炸了。他走路帶風,沒有停留,徑直回到自己房間。 路上遇到客房服務員,差點撞到人家推的工作車上。 在屋子里踱了兩個來回,才發現手里的煙莫名其妙滅了,他順手把灰燼抹在窗臺上,狠狠地來回抹了好幾下。 兩人隔了將近半個月沒見面,也沒聯系,林一山不知道怎么辦。他想,兩人怎么也算有過一些交往的吧,但總是在某個點上,退回原點。 許愿上次也說了原因,那算是二人最深入的一次交談了。她心理上背負著罪惡感,林一山沒辦法,只能給她一個緩沖期,讓她自己為自己辯解。 萬萬沒想到,這才幾天沒見,許愿哪還有什么罪惡感,簡直心明眼亮,欣欣然偎在別人的懷里。 還是個小男生,是舒意的表弟還是堂弟?還他媽的是個學生。想到這里,連舒意也忌恨起來。 徐景天發來微信時,林一山才意識到,自己一直站在原地。 徐景天問得單刀直入:“那男的誰?” 夠八卦,態度也夠鮮明。 林一山和徐景天的關系,也沒必要遮掩,再加上上次火車站偶遇,林一山雖然沒明確介紹許愿,可是徐景天看得清楚。 轉過天來就給徐景天看這個,徐景天也有點接受不了。而且,當年徐景天雖然不是許愿的直接上司,也約略知道,許愿已經籌備婚禮了。 “不知道?!绷忠簧交貜?。 “你在賓館吧?” “嗯” 徐景天確認他在隔壁,也就放下心來。他們一行幾人的房間都在這一層,他們兩人的房間挨著。 “我以前聽說許愿要結婚了,是個這男的?” 看到微信顯示許愿兩個字,林一山凝視片刻。剛才那股激動勁兒徹底過去了,心想道,也無非就是這么一個名字,我這是怎么了。 “不是。那個也沒結?!绷忠簧交貜秃喍?,兩個男人聊這個,多少有點八卦。 “不結了跟你小子有關?”徐景天發完也不等回復,去衛生間洗漱,出來再看手機,他的這句話還是最近一條,林一山沒有回復。 林一山枯坐一會,看了眼手機時間,居然9點多了?;叵雱偛趴吹侥且荒?,到底不能就此睡過去。 拿起手機就撥了許愿的電話,響了三聲接了,電話那邊很安靜,許愿語氣平靜無波。 林一山開門見山地問:“在哪?” “我不在d市?!?/br> “我知道,不是跟人出去泡溫泉嗎?!?/br> “……”許愿意識到,這又是一通有火藥味的電話。她謹慎地閉嘴。 “房間號告訴我?!彪娫捓锫牭皆S愿的聲音,消除了某種擔心,他的無名火氣消了一半,語氣開始緩和,“我也在這里,現在去找你?!?/br> “怪不得,我剛剛看見徐總……”語未畢,許愿就意識到徐景天看見的,林一山可能也看見了。 “算了,我不去了?!绷忠簧睫D了主意。 “哦。好?!痹S愿總是這樣,從不主動要求,也不提其他意見。 “你下來,我在停車場等你?!?/br> “什么?” “動作快點?!?/br> 許愿不解其意,但還是穿好衣服。山里溫度比市內低幾度,她此行穿了最厚的羽絨服,也沒穿高跟鞋,腳上是一雙駝色低腰雪地靴。 停車場里只有三分之一車位被占用,許愿很容易發現那輛雷克薩斯,車燈開著,發動機的聲音微不可聞。 林一山也不多話,許愿上了車,他就發動了車子,開出了停車場。 天上掛著半個月亮,出了園區大門,燈光漸漸稀少,暗淡月光下,車駛上那條曲折的小路。兩個人都沒想到,這次溫泉之行,就這么結束了。 下山只有一條路,也不擔心走錯了,只是視線不好,林一山專心開車,隨口提了一句:“跟你們前老總說一聲,就說我先回去了?!?/br> “?”許愿心說,這又要演哪一出?你跟他一起來的,你臨時走了,當然是你親自跟他說。 “你們徐總。你剛剛不是看見他了嗎?!币娫S愿不動,連手機都沒掏出來,他騰也一只手來,解鎖了自己手機,遞到許愿面前:“發微信給他,用我的微信?!?/br> 許愿只好以林一山的口吻發微信,簡短地告訴徐景天:“臨時有事,先走了?!?/br> 不知徐總收到這條微信做何感想,現在可是夜里10點多。 車開起來,暖風漸大,溫度升高。許愿有點昏昏欲睡,白天趕了路、泡了溫泉,傍晚又鬧了一場尷尬事,身心俱疲。 她強打精神,畢竟是夜路,林一山開得專注,她要是打瞌睡,怕會影響駕駛員的狀態。 林一山目視前方,車開得張弛有度,躲著山路的坑洼和顛簸,散漫地說:“想睡就睡?!?/br> 許愿搖了搖頭。 又開了一段,林一山停了車,把外套脫也來,隨手扔到后座,順便瞄了一眼強打精神的許愿。 不知不覺,路程過半,時間也過了午夜,兩人大部分時間沉默著,倒也沒無聊。 林一山決定開口?!澳憔瓦@么走了,不跟人家說一聲?”許愿上車以后沒再碰自己的電話,泰然處之,林一山看在眼里。 “要說一聲?!笔前?,要跟白揚說一聲,畢竟他組織的,一起來理應一起走。但是林一山帶她走,她反倒覺得松了一口氣。想到這里,許愿發現,她和林一山相處,緊張和拘束漸漸少了,舒適和自在反倒多了。倒是白揚那個孩子,讓她越來越不知如何應付。 嘴上說著,許愿也沒拿出電話?,F在是凌晨,跟白揚說自己走了,這個時間說也不合適,太像賭氣,也讓人擔心。還是早上再說吧。 林一山見她若有所思,索性把話說開:“那小孩喜歡你?”這回他轉過臉來,黑暗中著著許愿的面部輪廓,許愿也回視他。 “不會,小男孩喜歡鬧?!?/br> “現在網紅、御姐全過氣了,流行你這種?”笑著接下一句,“還挺受歡迎?!?/br> “我哪種?”兩個人同時說話,互相別過臉去,不再看彼此。 “你哪種,你自己不知道?”林一山有瞬間的走神兒,許愿在他這,大部分時間都是純良少婦,沒有詭計,沒有攻擊性,沒有功利心。只在某個點上,靈光乍現,有那么一點勾人。 ☆、三十八 “你哪種, 你自己不知道?”林一山有瞬間的走神兒, 許愿在他這,大部分時間都是純良少婦, 沒有詭計,沒有攻擊性,沒有功利心。只在某個點上, 靈光乍現, 有那么一點勾人。 許愿也樂了,她是哪種呢?出身草芥家庭,讀了個渣中學, 入學四個班,畢業只剩一個班,其余全部輟學、結婚、打工去了。除了考試,也沒別的本事, 高考分數比一本高不少,但是估分填志愿,向來保守自卑, 少估了40分,勉強上了個一本里的入門級大學。 畢業一路跟在別人后面跑, 沒有成為行業精英,也沒有賺得盆滿缽滿, 更沒有絲毫御夫本領,落得年紀一把,浪跡天涯。 午夜山路上, 人的思維變得敏銳。林一山感覺她是神游天外了,又把話題拉回來:“那個舒什么——舒意的弟弟叫舒什么?” “叫白揚。是姑姑家的弟弟,不姓舒?!?/br> “??!白揚,你把他當備胎?” “我正經胎還沒有呢,還備胎?!痹掝}又繞回來。 “我就不可能轉正了是吧?”車子下了山,上了省道,一路黃燈閃爍,車速也提了上來。 “林總?!痹S愿這個稱呼一出,林一山就知道準沒好話。 “林總,您就別逗我了。我是哪種人,我自己也說不好,但肯定不是能hold住您的那一種?!?/br> 林一山不說話,許愿就接著說:“我也沒想嫁入豪門,只想找一個知冷知熱的人,上班下班,周末打掃衛生,過節吃頓餃子?!?/br> “您要是跟了我,不是給您抹黑了么。我總覺得,得有一個鎮得住場子的女人,才能把您給收了。比如……上次您送我李望寄來的手鐲時,碰到的那一位?!?/br> 林一山一腳剎車,把車停在了路中央?!傲R我是吧?” “上回你跟我說什么罪惡感,我就覺得,你是變著法兒的罵我。我不管你罪惡不罪惡,老子沒殺人放火,沒睡別人老婆,沒綁架沒下藥,男歡女愛,有什么罪惡感?” “你說不能原諒自己,好,那我就給你時間,讓你自己去品。我也順道兒找人問了,你那個良配,那個岳海濤……” 林一山停頓了一下,探究地看著許愿,然后一副了然表情:“那個岳海濤,他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燈,他干了什么,你早就知道,對吧?” “這么一個人,你都能一而再再而三地給機會,還準備跟人結婚,連婚期都定了,你所說的知冷知熱?” “你自己給自己的定位,就是一個揀破爛兒的,略微齊整點兒的,你都覺得hold不住。選人對付,吃穿對付,生活對付,你前半生就是這么對付過來的,許愿,你把自己都給糟蹋了?!?/br> 許愿啞口無言,原來她自己捂著藏著的那點事,在別人嘴里,幾句話也就概述了,自己覺得九轉回腸,在林一山的概念里,跟樓下鄰居阿姨們嚼的八卦也沒差。原來岳海濤真也就那么回事,蕓蕓眾生里,□□薰心的一枚。 “你也不用抬舉我,我知道,你把我架在豪門上,無非是想躲開我。因為我不符合你揀破爛兒的標準。誰也不是含著金鑰匙長大的,我當年灰頭土臉搞研究的時候,也沒想到有今天。我要是打今天起不往前奔了,不努力了,吃吃喝喝混到入土為安,應該也沒問題。你要非覺得有錢是缺點,那我也沒辦法?!?/br> 許愿聽了他這番話,沮喪極了。車又重新開了起來,許愿拉住車門上的扶手,頭靠在手上,沉默著。 “穆雯跟我好過,她后來跟公司的領導好上了,那領導的老婆你也看到了,下手挺狠的,我撞上了,不能不管。你再三拒絕我,不知道跟這個有沒有關系,今天話嘮到這了,我就解釋一下,估計也沒diao用?!闭f到最后,林一山牽動嘴角,表情似笑非笑,“我今天又沒忍住,跟你說廢話了,以后不會了?!?/br> 說話間車已經開進市區,兩個人午夜歸來,時斷時續地談著話,都還挺精神。車開到許愿家樓下,許愿沒動,頭靠著車窗,有幾分倦怠,若有所思。 林一山掛了駐車檔,順手按開了許愿的安全帶。車上干,又幾個小時沒喝水,聲音有幾分沙?。骸澳忝摿艘路嫱慈?,悶sao型?!边@人說混活的時候眉峰微微上挑,眼睛細長,又讓許愿腦中閃過幾個畫面。 “我不想讓別人看——至少今天不行?!边@幾句話又讓許愿如坐針氈,她已經快地下了車,回身關車門的時候,林一山又填了一句:“那個白揚,以后也不行?!?/br> “嘭!”車門關上,許愿揚長而去。 凌晨2點,一陣冷風灌進車里,林一山看著進單元門的那道背影,還是剛才的音量和語氣:“我以后不會再找你了……你自己看著辦?!弊詈笠痪?,聲音漸弱。 ************ 年關將至,許愿的工作早早收尾,再加上公司性質決定,年前年后沒什么活,員工們早早啟動“等過年模式”,茶水間和辦公室里一派祥和。 肖勁早就問許愿去哪過年,什么時候走,許愿老老實實地說,準備回才家,行程看公司安排。肖勁一早訂了飛海南的機票,臨走前體恤下屬,跟許愿說,他后天的飛機,許愿隨時都可以走了。 部門新來的男生也蠢蠢欲動,說搶到了年前的站票,如果能早走,可以改簽個臥鋪,少遭罪。許愿問他,他也就這么大大方方在答了。 許愿傳達了肖勁的指示,男生的眼睛一亮,馬上掏出手機,改簽火車票。沒幾分鐘搞定了,環視辦公室,大家都放羊了,晚上是年會和聚餐,這會兒一小撮人咔哧咔哧吃薯片,有人在補妝,還有人在分享熱門段子,笑得詭秘。 男孩平日里態度端正,有眼力見兒,見許愿狀態放松,也湊過來,叫了聲“愿兒姐”,許愿挺喜歡這個小同事,雖然剛出校門,沒那股鹵莽勁兒,懂事知禮,骨子里還是個小文藝青年。 他問:“愿兒姐,我上次去開會,碰到xx的人,于蕊?!闭f完名字,看著許愿的反應。 “噢!她怎么樣?”許愿跟以前公司的人聯系不多,跟于蕊在工作中接觸挺多,離職后也沒再聯系。 “她挺好的呀,還問到你了呢?!闭f著掏出手機來,說:“她想加您微信,說搜手機號搜不到,估計您換號了?!闭f著把于蕊的名片發給許愿。 接下來,小同事跟許愿聊了聊他的困擾,說d市競爭激烈,買房壓力大,他和女朋友各自在d市工作,但都沒有歸屬感,家里人勸他回老家,說回去幾年內就可以買房結婚,工作也相對穩定,就是自己不甘心,覺得d市機會多,也能學到東西。 女朋友一直支持他的決定,但也不能讓人家一直跟著自己吃苦,看不到將來。 許愿心想,你的困境,何嘗不是我的困境呢。長了你幾歲,資本卻沒比你多多少。但這話也不能跟小同事聊,不僅沒能給人指明方向,反倒向人吐了苦水,也不合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