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節
想到這,曲玲瓏垂下眸子不再繼續這個話題:“小女曉得,只望殿下遵守約定,待殿下事成之后請務必放了小女家去?!?/br> 她距他這般遠,疏離著神色說著讓他放了她,朱臨宣多年的冷靜自持莫名的就瓦解了,心中忽的涌出一股沖動,大步上前手都抬了起來,臨半道上卻又頓住,半晌終是收回了手,面上已恢復了無懈可擊的溫笑,但那鳳目中卻是一派自傲:“如今事已成了一半,我應過你的事情不會食言,待到來年春日暖陽,我定會帶你去見你的家人!” 曲玲瓏一直垂著眸子,聞言便點了點頭:“那小女先謝過殿下了,若無他事小女就先行回房了?!?/br> 說著不待他回話,福了福身子便越過他回了房間。 朱臨宣沒有說話,任由她從自己身旁走過,良久回身,那紙窗上滿是她清麗的身影,他望了許久直到她房中的燈火熄滅。 沒有家人相伴,獨自置身在這陌生的宮中,曲玲瓏只覺這年除了讓她更加思念之外,便再沒了什么味道。且如今圣上尚在位中,朱臨宣若要登頂,也不知會是何年何月!曲玲瓏嘆了口氣,端坐是內室中紫檀木折枝的矮榻上心不在焉的打著絡子。 她喜靜將侍奉在內的宮女們都譴了出去,此刻內間熏香裊裊,暖如陽春,很是幽靜,因此外間宮女們的談話聲雖細小,但內間也能聽的一清二楚。 都是些嬌憨的小丫頭,如今又正是年下,且知道曲玲瓏性子好,規矩并不多,是以便都聚在一起吃著小零嘴說閑話。 “哎,你們聽說了嗎?昨個兒除夕夜,皇宴至半卻忽的停了,那舞姬還在跳著呢侍衛進了皇宴內,這到底發生了何事,你們可曾知曉?” 眾人聞言都搖頭:“不知道呢,只今日才聽聞太子殿下被禁東宮了,圣上連早朝都沒上,內宮人都傳言說圣上身體抱恙呢!” 正說著,忽然一個宮女小聲道:“我倒是聽說,是因為那太子殿下酒醉輕薄了咱們貴妃娘娘,這才動了侍衛,在皇宴上便將他綁去了東宮!” 眾人一聽都愣住了,因太過震驚一時也沒了言語。 曲玲瓏原本沒在意,聽她們說起這個,手上忽的頓了下。 想到朱臨宣昨夜說的話,事已成了一半,想來貴妃被太子輕薄定是他的計謀。 她雖不是很懂,但也知奪位其間定是兇險萬分,行差一步便會萬劫不復!如今朱臨宣能勝出一籌就意味著她離回家之日也近了幾分,對她來說也是好事。 心中有了盼頭,曲玲瓏精神也好多了,聽外頭一片寂靜后,又開始言語了。 宮女們不敢再提這皇家秘聞,干咳幾聲轉了話題:“內宮雖有些不快,但邊關卻頻頻傳來好消息,那連年犯咱們邊境的胡人終是被連根擊潰,胡人敗服,需每年到京中上貢、朝拜圣上呢!” 這是個天大的喜事,眾人都知道,聞言一改先前緊張神色笑道:“可不是,聽說此一役多虧了顧小侯爺呢!誰能想到他那等子霸王似的人,竟能深入敵軍做了細作,也不知經了多少的兇險,這才使得年前的那長戰役能這般的順利,這次回來圣上定會好好犒賞他?!?/br> 有宮女卻是嘆了口氣:“那也得有命在才行,不是說被胡人發現一劍刺到了胸口么,如今是死是活還不知呢!” 里面曲玲瓏聽的手上猛的一頓,那尖利的繡花針扎進了指間也未曾發現,她緩緩轉臉望向那依舊放置在門邊的寬大矮簍里再沒增添過的信件,這才知道,原來他只給她送信,是去了邊關;原來這一月來未曾再來信件卻是在做這么危險的事情! 外面宮女們聚做一堆正欲再說,忽的門簾子一響,一道嬌嫩的嗓音在她們身后道:“你們殿下在哪?我想去見他!” 曲玲瓏心里很亂,他這般歸根結底還是因為她,若不是她,他也不會受人要挾而生死不明,她雖想離了他,但真不想害他讓他去死,如今她只想去看看他。 宮女們卻不會讓她出門,只是去了主院代她通傳卻被告知殿下不在。 聞說,曲玲瓏更急了些:“那你們可知他什么時候回來嗎?” 宮女們都搖頭。 曲玲瓏無法只得等著,不時催宮女們再去通傳。 如此等到夜上了柳梢頭,終聽得外間宮女們恭聲喚道:“殿下?!?/br> 曲玲瓏大喜,忙自矮榻上起身跑了出去。 朱臨宣還未進門便見美人兒自內室急急的跑出來奔向自己,他那因奪位一直緊繃沉重的心立時就輕生了起來,面上不自覺的便帶了笑意,大步上前伸手將她接的滿懷,低頭望著她笑道:“在等我?” 曲玲瓏沒想到他會上前接她,再加上她跑的急一時收不住腳竟被他抱住,她嚇了一跳推開他往后退了幾步,連禮都忘了行忙道:“方才一時著急冒犯殿下了,望殿下海涵?!?/br> “冒犯?”朱臨宣挑眉,他倒是想被冒犯,收回手面上笑意不減柔聲道:“今個兒回來便聽下頭人說你遣人去了好幾趟去尋我?” 曲玲瓏點頭,抬起眸子:“他是不是去了邊關,如今正生死不明?” 知道她問的是誰,朱臨宣面上笑意漸漸斂去:“是?!?/br> 曲玲瓏心中一揪,不自覺的上前兩步:“那,那他如今可還在邊關?傷勢如何?你可曾知曉?” 原來她這樣著急尋他是為了那人,朱臨宣那寬袍中的手緩緩攥起,面上卻是又恢復了以往的溫善模樣,溫聲道:“他確實深受重傷,晚間剛被送回京中?!?/br> 竟果然如此,曲玲瓏心中一急抓住了他的手臂:“你帶我過去看看他吧,求你了,這次很近,用不了多少時間的?!?/br> 那細白的小手正緊緊抓著他,朱臨宣望著她那雙帶了祈求的清凌凌眸子許久方頷首:“我帶你去?!?/br> 他這次倒爽快,應下便吩咐宮人們被馬車。 曲玲瓏大喜轉身進了內室片刻便又出了來,卻是披了件不起眼的玄色帶帽兜寬大披風出來,帽兜深深將她遮的只剩下個精巧的下頷。 明白她是不想被侯府的人認出來,朱臨宣便也沒多說什么,只帶著她出門上了他那四四方方的尋常馬車上。 聽著馬車一路上壓著新雪發出“咯咯吱吱”的聲響,曲玲瓏的心越發的不能平靜,潤白的小手不自覺攥的緊緊的。 朱臨宣坐在她身旁,車內懸掛著的琉璃宮燈因馬車的走動輕微晃動著,將他的神色打的越發晦暗不明。 也不知過了多久,馬車終于停了下來。 朱臨宣看了她一眼,輕聲道:“走吧?!?/br> 曲玲瓏點頭,伸手將帽兜戴上,將自己遮蓋的嚴嚴實實這才隨著他一道下了馬車。 下車的時候,因還在車駕上視野高了些,即使她帶著帽兜也能看見底下跪了一片人以及他們身后雕梁畫棟般的宅子。 曲玲瓏怔了一瞬,這里竟是十里畫廊。 察覺她還未曾下來,以為她是怕高,朱臨宣伸了修長白皙的手過去:“來,扶著我下?!?/br> 聞言,曲玲瓏回過神搖了搖頭,自己提著裙擺踏過木梯下了來。 朱臨宣緩緩收回手,似何事也未發生一般,回身對底下跪著一片的人道:“都起來吧,鈺鶴如何了?快些帶我過去看看?!?/br> 底下起來了一個婆子,一面躬身引他們進去一面道:“太醫正在里頭看著,具體如何老奴也還不知?!?/br> 這熟悉的聲音讓曲玲瓏聽的瑟了下,頭越發的低了,只亦步亦趨的跟在朱臨宣身后。 這人正是崔嬤嬤,因為顧西臣重傷,闔府上下都在快崩塌了,怕老侯爺得知年紀大了受不住,便瞞著將人帶在這十里畫廊治傷,正主們都六神無主,便只由她出來接待朱臨宣了。 好再崔嬤嬤也正傷心,并不曾注意到曲玲瓏只帶著他們穿過游廊畫橋,轉了一道道圓門、院落方進了正院。 外頭候了一群的丫頭、婆子,房門大開著,能看見里頭顧望謹正在同五個太醫說話。 這些太醫是顧西臣還未進京,慶宣帝便派下來候著的,此時剛診治完。 朱臨宣帶著曲玲瓏進去,正聽見太醫們嘆息道:“小侯爺這一劍受的極為兇險,乃是直刺在胸口上,雖算不得深卻也是傷到了心肺,兇多吉少??!” 此話一出,內間便是死一樣的寂靜,其中一個太醫見狀忙補充安撫道:“但小侯爺體格健碩,若能挺過今夜,以后好生將養些日子便無甚大礙了?!?/br> 聞言,顧望謹連說了幾個好字轉身要往內室去看顧西臣,可剛走了幾步,身子一晃便要倒下,唬的眾人驚呼連連忙去扶他。 也不怪顧望謹如此,他只是一介文人,顧西臣是顧家唯一的血脈,如今兇多吉少,他本就難以接受,再加上昌平已經病倒,他強撐著兩邊照料,如今又聽太醫這般說,心頭受創更重,便沒能撐住。 眼見著一團亂,這里唯一的正主都挺不住了,朱臨宣只得開口吩咐下人行事,待一切都安排妥當才發現曲玲瓏不見了。 朱臨宣愣了下,忙大步進了內室,果見曲玲瓏正站在顧西臣床榻前。 朱臨宣上前安慰道:“他定會沒事的,你莫要擔心?!?/br> 曲玲瓏沒有說話,只望著床榻上的人,他面色蒼白的躺著,眼眸閉的緊緊的,那張俊面上再沒了往日的張揚邪氣,終顯出了他本質的清俊英武來。 也不知是哪個粗心的丫鬟照看不周,竟沒發現他的一只手臂還支出了錦被外,曲玲瓏皺眉上前輕輕握住他的手想將他帶回被中。 卻發現他已是如今這般了卻還緊緊攥著拳頭,指縫間透出那天青色綢緞上有幾株繡的極為粗糙的蘭花,是初時她為了應付他而隨便給他繡的香囊。 曲玲瓏望著那已經有些磨損的蘭花久久沒動,這些磨損是要人長長握在手中摩挲才會形成的。 忽然手上一暖,是那人將她的小手緊緊包裹住了,夢囈似的沙啞喚她:“嬌嬌,嬌嬌,天冷了沒爺在身旁你果然凍著了,手這么涼!爺給你暖暖……給你暖暖……” ☆、恩愛 他竟能出聲, 曲玲瓏大喜,忙抬眸去看他,卻見他仍舊緊閉著雙眸未曾醒來, 只大手還緊緊包裹著她,無意識的將她往被中自己胸口處帶, 依舊夢囈似的喃喃:“給嬌嬌暖暖……給嬌嬌暖暖……” 曲玲瓏眼驀地就濕了,忙伸出自己另一只小手輕撫上了他緊緊攥著她的大手,嬌嫩的聲音帶著些許的鼻音:“你身上尚還有傷,莫要亂動?!?/br> 她這般柔聲說著,顧西臣似聽進去了, 沒再將她往胸口處帶,只依舊將她的小手緊緊的包裹在自己手中。 曲玲瓏任由他握著,聽得他忽促忽弱的呼吸聲漸漸安定下來,終是心中稍松,轉過臉想讓朱臨宣再傳太醫進來看看, 只是還未及開口便聽外頭忽的響起了陣陣雜亂的腳步聲,是有人要進來,曲玲瓏嚇了一跳,不好再待忙使勁將自己手從顧西臣的大掌里抽了出來。 因著手中正握著他的人兒,顧西臣已經平靜下來, 此時她忽然自他手中撤走,一如她再次離開他一般,徹骨的疼將他從昏迷中激的醒來,猛的坐起伸手去抓他的人兒:“嬌嬌!嬌嬌!” 見他竟能醒來, 崔嬤嬤及一眾太醫俱是大喜,圍在他身旁連聲道:“能醒來就好,能醒來就好,接下來只需好生將養定能痊愈了,小侯爺真個是福壽齊天??!” 顧西臣剛自生死線上回來,腦子都是鈍的,勉強定神將他們一個個細細的瞧過,可這里頭卻沒有他的人兒,他不相信方才的感覺是假的,掀開被子就要下床去尋,只是此時他的身子卻由不得他,還未及下床,喉中一甜便吐了血水出來。 他這般看的眾人驚呼陣陣,七手八腳的來扶他躺下。 顧西臣勉力揮開他們的手,只看向崔嬤嬤,喘道:“嬌嬌……她可是回來了?” 人都這般了竟還心心念念惦記著那人,果然是前世的冤家! 崔嬤嬤在心里直嘆氣,搖頭勸道:“奶奶未曾回來過,爺先莫要掛懷奶奶了,小心顧著點自個兒的身子才是要緊的!” 顧西臣卻不信,看向自己的手,她方才明明還在同他說話,她那滑膩的觸感似乎還停留在他掌心…… 她定是回來了! 這樣想著,心頭那念了她半年之久的渴望更加炙熱,掙扎著起身想下床將她尋回來。 太醫們都快被他嚇死,此時也顧不得會被他喝罵,強拉著他勸:“小侯爺莫要再亂動了,你胸口上這劍傷大意不得??!雖醒來過了危險期,但要好生將養著才行,這般激動再崩裂了傷口致使傷勢加重可是得不償失??!” 顧西臣心中滿是那勾他魂魄的人兒,哪能聽的進去他們在說什么,無奈此刻身上重傷沒勁力,雖掙的他胸口處的雪白褻衣上漸漸暈出了鮮紅的血色也無濟于事,只得沙啞的嗓音喘息著喝罵:“都給爺滾開!” 眼見他傷勢加重,崔嬤嬤大急忙勸道:“爺莫要執拗了,爺想想,若是爺這身子因此落下什么病根,便是奶奶回來還有得什么意思?屆時若奶奶還想走,爺就是再想追,您的這個身子也追不動??!” 聞言,顧西臣掙扎的動作終是緩了些,見他是聽進去了,崔嬤嬤稍松了口氣又道:“奶奶只是暫出去幾日,老奴想著即便奶奶藏到了天涯海角,爺定能找到奶奶再將她接回來!但這前提是爺得有一個好身子才是??!” 她說的話卻有道理,顧西臣聞言終是漸漸平靜下來。 門外曲玲瓏收了一直悄悄望著的目光,低聲道:“我們走罷?!?/br> 她雖感于他待她的心,但不會就這般一輩子委身于他,做他的寵妾! 他既已經醒來,有這么多太醫在,想來定也會沒事,她沒有間接害死他,她也就放了心,不用再那般愧疚了。 回去的路上,曲玲瓏心中雖再沒了緊張和擔心,但依舊難以平靜,垂著眸子也未曾察覺朱臨宣復雜的神情。 心里想著事,也不知過了多久,馬車忽的停了下來,朱臨宣溫聲道:“到了,咱們下去罷?!?/br> 曲玲瓏回過神點頭,跟著他出了馬車,可掀開帷幕,外面卻不是那瑰麗無比的皇宮,而是置身于極為幽靜的林中,眼前是一座小小的院落,外頭是用了巖石壘就圍成的院墻,細雪堆積在青瓦上,很是簡單僻靜。 曲玲瓏愣住了。 朱臨宣回身拉過她的細腕一面引她踏著木梯下車,一面解釋道:“近來宮中不太平,我平日里繁忙總有照看不到你的地方,是以便帶你來這邊先上一段時日,待一切大定,再接你回宮中?!?/br> 聞言,曲玲瓏回過神,心中一緊:“殿下可是要開始奪位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