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
☆、敢往爺頭上添綠瓦 曲玲瓏的閣樓下除了她種下的各色花朵還有一棵香樟樹,這是曲玲瓏誕下那年曲堂禮種下的,目的就是等她出嫁之時把這香樟樹砍下制作成裝嫁妝的箱子。 五日的時間太過倉促,連嫁衣都不及做只能去成衣鋪買,曲堂禮心疼自家閨女,這盛放嫁妝的箱子無論如何都要親自給她做出來。 不日就要離開這個她住了十八載的家,離開疼愛了她十八載的父親,曲玲瓏心中酸脹不已,跟在曲堂禮身旁給他遞著鑿、錘、鋸齒之類的工具打下手。 正忙著忽然碧落領了個身穿三寸寬、黑緞滾邊的半舊藍熟羅衫的婦人過來。 碧落剛張了嘴要說話,那婦人“喲”了聲,望著正看她的曲玲瓏倒先開了口:“這便是要成婚的女郎吧?真個是世上絕無僅有的顏色!” 曲堂禮早停下了手上的動作:“你是……” 碧落這時才搶到說話的機會,忙道:“這是羅秀坊的掌柜雯娘?!?/br> “哎”雯娘點頭接口笑道:“我此來就是毛遂自薦來的?!?/br> “毛遂自薦?”曲堂禮越發不解。 看了看站在曲堂禮身邊的曲玲瓏,雯娘道:“聽聞女郎五日后便要成親,這時日倉促的想來嫁衣也未曾準備,成衣鋪的嫁衣就說尺寸有合女郎的,但那樣式定也不盡人意。女郎出嫁一生也就這么一次,哪能隨意?那嫁衣定是要精細些才行!還是要量了尺寸,定做方合適。雯娘不才,繡工還算說的過去,便過來毛遂自薦了?!?/br> 她這一番話說到曲堂禮心里去了,點頭:“那以你之意,你可在五日內做出這嫁衣來?” 雯娘笑道:“曲老爺的成衣可以先定著,若五日后我未做出,分文不取,曲老爺也不至于損失了什么,如何?” 如此確實沒什么損失,只是如此好事怎么會落在他頭上?曲堂禮看她,也不拐彎抹角直接問道:“你為何要為我家小女如此勞心勞力?” 雯娘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也不是說全然為了女郎,不瞞你說,我這羅秀坊剛開張沒幾日,自然不如那些個老字號得人氣,但我對自己的手藝頗有幾分自信,不甘落人于后,這才想借著女郎打出點名聲來……” 都是各取所需,她這做法也并無不妥,曲堂禮恍然,看向一直未曾說話的曲玲瓏:“玲瓏啊,你看如何?” 曲玲瓏頷首:“女兒聽阿爹的?!?/br> 曲堂禮點了點頭又看那雯娘:“那就有勞掌柜的了,現是隨小女去閣樓上丈量尺寸么?” 雯娘擺手:“我此過來是想著先和曲老爺商議商議,并未帶軟尺之類,若女郎愿意可隨我到我羅秀坊丈量尺寸,正好鋪子里新上了幾塊上好的哦噔綢,女郎也可挑選挑選?!?/br> “如此倒也妥當?!鼻枚Y看向碧落:“快上樓去將玲瓏的帷笠拿來,陪著她一起去看看吧!” 碧落伶俐的應了聲,趕緊小跑著去了。 那羅秀坊外間與縣中其他的鋪子無甚大差,只是設的有些偏僻,乃是在那臨近郊外之處。 曲玲瓏有些訝異,忍不住問道:“雯娘怎的將鋪子開設在此?此間人煙不旺,于生意不大好的?!?/br> 雯娘一邊帶他們進鋪中一邊嘆氣:“這也是沒法子的事,初個開張,錢財并不多,中街地段我是開不起的?!?/br> 這倒也是,曲玲瓏頷首不再多言。 她這鋪子雖開設的偏僻里面料子卻也不少,柜臺上擺滿了尺來長的各色布匹。 雯娘拉過曲玲瓏的手繞過柜臺,掀開內間的青布掛簾道:“前面的這些個料子都是尋常穿的,女郎的嫁衣可用不了,女郎用的料子在內間呢,跟我過來看看吧!” 曲玲瓏點頭,身后碧落也要跟著進去,卻被雯娘一攔帶了點懇求的笑:“我需給女郎量尺寸,一時半會出不來,我這也沒個伙計什么的,就麻煩meimei幫忙看會子店吧!” “這……”碧落不大愿意,看向曲玲瓏。 她這確實連個伙計也沒有,一個婦人獨自支撐一間門面,讓曲玲瓏心生敬意,想著能幫她一些是一些,便道:“碧落你就在外間幫雯娘看一會子吧,我去量了尺寸,挑個布料就出來?!?/br> 她這樣說了,碧落只好應下。 這羅秀坊看著不大,里面卻大有乾坤進了內間也不即是房屋,竟是道長廊,過了長廊方是個兩進的院落,搭著葡萄架,現下還未到結葡萄的時節,只有那長的蔥翠鮮靈葡萄葉子,看起來倒也溫馨。 曲玲瓏看向旁邊的雯娘:“這里也是你居住的地方嗎?” 雯娘一邊頷首,一邊帶她進了左手間的廂房,里面布置的很是簡單,外間就放了一個大理石圓桌和幾個繡墩,雯娘笑道:“庫房雜亂,女郎先稍坐,待我將那料子拿來給女郎選看?!?/br> 曲玲瓏應了聲,坐到繡墩上等她回來。 片刻間便有腳步聲傳來,不妨她這么快便回轉,曲玲瓏奇怪,還未及轉臉,腰間一緊,身子一輕就被人打橫抱了起來,大步往內室走。 曲玲瓏大駭,趕忙掙扎脫身,但那人的兩條胳膊卻像是兩只鐵鉗緊緊的箍著她未曾松動一毫。 帶著戲謔的聲音在頭頂響起:“爺走了這么多天,嬌嬌可有想爺?” 始聽到這聲音,曲玲瓏心中就是一涼,是那顧西臣回來了!那個雯娘定是與他串通好的,特意引她過來! 現下顧不得別的,曲玲瓏立刻高聲喊叫,希望碧落能聽到過來救她。 顧西臣倒沒攔她,抱著她大步進了內室繞過紅木雕花屏風往那架子床處走去:“嬌嬌聲氣好聽,待會兒可要多叫幾聲給爺聽聽!” 曲玲瓏駭的手都軟了,仰著臉看他,聲音都在抖:“你……你好好說話,不要這樣!” “不要這樣?”顧西臣將她放坐到床上,雙臂撐在她身子兩側垂著眸子看她,神色變的陰沉可怕:“敢趁爺不在,往爺頭上添綠瓦,嬌嬌你真當爺是那泥捏的菩薩么!” 聽他這般歪曲事實污蔑自己,曲玲瓏饒是心中害怕,到底沒忍住直視他的眸子道:“我乃清清白白好人家的女兒,與你有什么干系,一直以來被你無端糾纏,我何曾心原過,要說有關系那也是仇敵關系!” 這一番話說的顧西臣臉色更加陰沉,想他多早晚對個婦人這般上心,得了好寶貝第一個想到的便是她,處理事務的時候滿心是她,用飯睡覺想的還是她。 得知那李mama從青??h回來,都等不及叫人前來問話,扔下一眾商行的人自騎了馬回侯府,當聽說她收了他的鮫珠還奚落了那兔兒爺似的宋子玉,真恨不得飛到青??h將她攬到懷中狠狠親親她的小嘴兒! 忍不了心中對她抓肝撓肺的渴望,他撂下一眾事物不管,親自挑選聘禮,每一樣都是貴中之貴,珍中之珍……如此準備了大半月方備齊,趕忙著又去求了太后老祖宗撥了她身邊伺候的貴嬤嬤,跟著一道來青??h迎她過門。 哪曾想他這般費心費力,急急巴巴的趕來,得到的竟是她要與那兔兒爺成婚! 他多早晚被人這般耍弄過,當時那沖天惡怒簡直快要把自己撐爆!可自打見到她那刻,那股惡氣忽的就煙消云散了去,質問她是想聽她軟語求他一番,冷不丁的聽她語帶嫌惡的說與他是仇敵關系,一時心都有些涼了,那股子怒意又在漸漸上涌。 他這般陰森神色望著自己,曲玲瓏著實害怕,垂著眸子不敢看他,躬身想從他臂彎中滑出去,一聲冷哼,身子一沉就被人壓倒在了床上。 顧西臣覆在她身上,鉗制住她拼命拍打掙扎的兩只手腕舉到頭頂,在她紅唇上親了一口微微抬臉,咧著唇邪笑:“那爺今天就把這仇敵關系變為男女之間最親密的關系!” 他說著,空余的那只手已經利落的解了她的腰帶摸到了里面的汗巾子。 曲玲瓏已然駭的臉色刷白,手上青筋微爆,眼見他已經抽掉了她的汗巾子,就要掀開她的衣服,羞憤絕望中,她咬了上了自己的舌根,卻聽他在耳邊低語:“嬌嬌可要想清楚了,令堂大人還尚在呢!” 他慣會揣度人心,拿人短處!曲玲瓏聞言果然停了口中動作,顧西臣一笑順勢含住她的耳垂,手中就要挑開她的衣衫。 忽的身下的人兒開始不住的起伏抽動,他嚇了一跳趕緊抬起頭,正見她含著一雙帶淚的艷艷桃花眼無線委屈的望著自己,就像是他欺負了她一般。 望著這么一雙眼睛,顧西臣心中一陣酥麻,怒氣和欲望也在漸漸消散,疼惜的低頭替她吮著淚珠:“爺的心肝啊,怎的又哭了?” 那淚水卻越來越多,她開始嗚咽出聲,就如那孩童哭的萬般委屈可憐。 她哭的顧西臣心都亂了,慌忙的松開鉗制著她的手將她抱起來哄著:“心肝啊,莫哭了,是爺錯了,爺不動你了,莫再哭了?!?/br> 她窩在他懷中抽泣了半晌方抬臉,紅腫著一雙挑花眼:“你若是真的喜歡我,就放了我吧,我會一輩子念著你的好的?!?/br> 她說話聲氣兒還帶著悶意,不時抽泣著,讓顧西臣連她這要與他分離的話也生不起氣來,伸出手捏了捏她的哭的發紅的臉頰,嘆氣:“那兔兒爺有什么好的?值得你這樣癡心對他?” 曲玲瓏不答只拿著那雙帶淚的清澈雙目望著他:“放了我吧,求求你了?!?/br> 又是讓他魂牽夢繞的軟語哀求,顧西臣默了半晌,忽的抬起她的下巴吻了上去,在她要掙扎之際,復又抬起臉,松開了握著她腰的手:“走吧!” 如蒙赦免,曲玲瓏忙不迭離了他的懷抱下床,連衣服都不及修整頭也不回的跑了出去。 顧西臣定定的看著她離去的背影,目光漸漸變的陰鷙。 ☆、談判 曲玲瓏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出來的,待回過神的時候已經站在了云來客棧門前。 這客棧便是宋子玉一眾人包下暫時居住的地方。 碧落已經哭紅了眼,她在前面被人制住時便知道不對,待見到自家姑娘衣衫不整、失魂落魄的跑出來還有什么不知道的,趕緊的一面幫她整理衣服一邊給她帶帷笠,她似乎已經失神任她動作,只一心往城內走。 此刻見她回神,碧落大喜忙看她:“姑娘要去找表少爺嗎?我去幫您叫一下?!?/br> 曲玲瓏沒有說話,在她已經快要走進客棧之時忽然開口:“回來,不去了!” 說著自轉身走了。 碧落只得回身,趕緊跟上她:“姑娘怎么了?” 白紗覆面,看不清她的神色只聽得她的喃喃聲:“還有四日,還有四日,四日一過便都好了!” 碧落在旁聽的心疼又心酸,眼睛一澀忍不住又掉了淚,怕再惹她想起不愉之事,也不再多言,只緊緊跟在她身邊。 回去之后,曲玲瓏再沒出過后院的垂花門,夜間是和碧落一起睡,門窗鎖了一遍又一遍。 如此,終于到了她要出嫁之日,那顧西臣再沒出現過,一切都風平浪靜。 曲玲瓏一直緊繃的神經終于松了些,只是她著了妝,穿好嫁衣,戴上鳳冠,在閣樓上等了許久也未曾等到她心心念念之人帶人前來迎她。 就在曲堂禮忍不住要去云來客棧相問之時,有個腰系白布圍裙小二打扮的人過來,說是宋郎君派他來傳話的。 還需傳話?曲堂禮越發覺得有問題,趕忙問:“他們怎么了?發生了何事?子玉讓你來傳什么話?” 那小二道:“郎君本是要過來接女郎的,只是忽然從京里來了一人,看模樣是郎君家中的仆人,言說那宋老爺在外被人打的將將剩下一口氣兒,讓他們趕緊回去看看。那宋夫人一聽登時就暈了過去,郎君分身乏術只得派了我過來給女郎帶個話,說是待他料理好家中事物定會回來接女郎,讓女郎不要憂心!” 曲堂禮聽的直皺眉頭:“怎的會突然如此?” 大喜之日突遭惡事確實是讓人糟心,小二撓了撓頭,寬慰了曲堂禮兩句便走了。 曲堂禮站了會兒一回身見垂花門下,著了鳳冠霞帔的曲玲瓏正呆呆的站著。 怕她難以接受,曲堂禮趕緊過去,安慰:“人有旦夕禍福,正趕到這了,也是沒法子的事兒,你也別太擔心了,待子玉料理好定會回來接你?!?/br> 她面上看不出什么,聞言只是點頭:“女兒曉得,阿爹,我先上去了?!?/br> 回到閣樓上,曲玲瓏取下鳳冠,換了嫁衣,像什么都未發生一般,拿過紅木雕葡萄紋嵌理石圓桌上的繡繃,捻過繡花針細細的繡著早前未完成的鴛鴦戲水,只是那似鋒芒的針尖穿過綢布的少,扎到她纖指的多,將將繡了個雛形的鴛鴦翅膀上血珠點點,她卻一無所覺。 碧落在旁看的不忍,終于伸手攔住了她:“姑娘,我知道你心里難受,但也莫拿自個兒身子撒氣呀!” 曲玲瓏掙了掙,沒掙的開索性松了手:“不繡了,你把它拿走吧,我想一個人靜靜,晚晚間也莫再來!” 只要她不傷自己身子,碧落哪還有不應的,趕緊拿著繡繃將門帶上出去了。 曲玲瓏坐了會兒,忽然起身將那一直緊閉的南窗打開,望著不遠處那朱紅色長廊上飄蕩的鈴鐺流蘇掛飾出了會子神,又回身到堂中的繡墩上坐著,這一坐便坐到了天黑。 她未掌燈,幽暗中房門忽然發出“吱呀”一聲兒輕響,一道高大的身影閃了進來。 不妨她背對著門端坐在繡墩上,那人愣了下,輕笑出聲:“嬌嬌在等爺么?” 他說著自走到曲玲瓏面前,有月光灑在她面上,眉目漆黑,唇色如血,艷艷眼暈之上貼了倒水滴狀的赤色花鈿,她難得著了妝,雖比以往要濃麗了些,卻也還是美的惑人心。 那人看的“嘖嘖”輕嘆:“爺的嬌嬌真美,也只嬌嬌能當的起濃妝淡抹總相宜這句詩來?!?/br> 曲玲瓏抬眸靜靜的看著他:“是你做下的?!?/br> 不是疑問,是陳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