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節
我怔住,沒法想象她過的是什么樣的生活。她笑了:“你看你又同情心泛濫了,其實沒有你想的那么糟糕。我后來發現,我越在意,他們談得越起勁,仿佛傷害我也是一種樂趣。我想開了,不當一回事,他們反而沒有談論的興致了。你的同事都是白領,生活不像小鎮居民那么無聊,修養也應該更好一些,過個幾天就能找到新的樂子。讓他們去談吧,你不理會,就是最好的回應?!?/br> 她小小年紀,已經像經歷了世事滄桑,對比之下,我簡直自慚,只得點頭:“嗯,我明白?!?/br> 她陪我一起去洗手間,看著我補妝,突然說:“你還是很美?!?/br> 這句夸贊來得實在意外,我苦笑一下:“謝謝你給我鼓氣?!?/br> “那我先走了,再見?!?/br> _4 托網絡的福,辦公室流言的傳播效率十分之高。 正如何慈航預告的那樣,我從洗手間出來,穿過走廊進入開放式辦公區,已經感受到同事投向我的目光跟平時不一樣了。 畢竟沒有同事會不知趣到真正攔住我問:“你的婚姻到底怎么了?”“那個女人是你先生的小三嗎?”“你真的會離婚?” 我目不斜視,徑直走進了自己的辦公室,繼續手頭的工作。至于他們此刻在qq上八卦的那些,只好眼不見為凈了。 表面上看,工作將我們困住,讓我們付出至大心力,有時也不免自問這樣殫精竭慮是否值得。而現在不同,對我來說,一份需要與人溝通合作付出專注努力才能完成的工作,在很大程度上,保證著我不偏離正常軌道。 所以我感激我的工作。 到了下班時間,手頭還有一個ppt(演示文稿)沒有完成,但我還是關了電腦出來開車回家,不想留在公司加班,引來同事更進一步的議論。 到家時,鐘點工李姐正在替我做晚餐:“咦,今天回得比較早啊,等一下,湯馬上好了?!?/br> “嗯,不急?!?/br> 等我換好衣服出來,李姐已經將飯菜擺上餐桌:“小許,最近怎么總沒見你老公回家?” 似乎每個人都毫無例外對別人的生活有一份好奇,我只能說:“他在外地?!?/br> “你懷孕了,還要這么辛苦工作,又經常加班,他應該回來照顧你嘛?!?/br> 我笑笑,開始喝湯,她總算沒再說什么,收拾一下廚房:“好了,我先回家了。你要想吃什么,還是寫便條貼在冰箱上?!?/br> “謝謝李姐,再見?!?/br> 她走了,我長舒一口氣。遲早有一天,每個人都會知道我的婚姻狀況,一想到屆時要收獲多少好奇、同情的眼光,我不免胃口全無。 吃完晚飯,我稍事休息,坐到書房打開筆記本繼續做那個ppt,將近完成時,突然腹部輕微一動,我驚訝地坐直身體,伸手摸去,再沒什么動靜,剛才那一下幾乎可以被忽略。我推開筆記本,一動不動等著,終于在一片靜默之中感覺到了又一次胎動,與上次不同,不是一下,而是一次持續十來秒的波動,依舊輕微,但確定無疑。 我屏息感受著,待胎動停下來后,馬上去查孕期指南,發現那上面寫著:初次胎動大多發生在十八到二十周,很容易被誤認為是胃部脹氣——怎么可能。我忍不住笑,這明明是完全不一樣的感覺,如同水波蕩起一圈漣漪,又像有一只蝴蝶在體內怯生生扇動著翅膀,傳達出生命的信息,奇妙得讓人驚嘆,同時生出無限喜悅——白天我才對慈航說,我對于胎兒感受最多的是責任,而此刻,我十分肯定,這就已經是身為母親的感受了。 想一想,只有三個人可以打電話說這件事:子東、夏蕓和小姨。子東雖然是醫生,但他畢竟是男生,恐怕沒法體會這種只屬于女人剛為人母的感受;夏蕓遠在海外,我們通常選擇在網上閑聊幾句,沒必要為這件事特意打電話過去吵醒她。而小姨知道我懷孕卻與亞歐談到離婚時,十分驚愕。我們通過不止一次電話,有時長談甚至超過一個小時,她苦勸我,如果決定留下孩子,一定要與亞歐修復關系。 我們沒能說服彼此。 從小到大,我與小姨的感情最深,在成年之前,她既像我的長姐,又像一個小母親,我聽得出她憂心忡忡,為我將來的生活擔足心事,再去興沖沖對她說胎動,也不是什么好主意。 天氣已經足夠溫暖,我出來熱了一杯牛奶,端到陽臺上坐下,一邊喝,一邊讓自己平靜下來。 仰頭望去,城市的夜空呈曖昧不明的暗紅色,即使是如此晴朗的日子,也看不到星星。 我生平看過最美麗的星空是在新西蘭皇后鎮。 那是我與孫亞歐婚后第一次出國度假。夜晚,我們坐天際纜車上到山頂,高山漸漸隱沒于無邊的黑暗之中,空氣純凈清冽,風帶著微微的寒意撲面吹來,而頭頂是明亮密集得不可思議的繁星。 他將我抱在懷中,用風衣裹住我,手指與我的手指交纏著。塵囂被遠遠拋離在腳下,世界仿佛只剩下我們兩人。我從來不確定他有多愛我,但至少在那個時刻,我知道我占據著他的心,正如同他將我的心占得滿滿的。 辛酸的回憶我們通常情愿忽略,盡可能不再想起。那么甜蜜的回憶呢?時過境遷,似乎更加傷人。 惆悵與傷感同時涌上我的心頭。 這時,一道身影從客廳內投射過來,我吃驚地回頭,孫亞歐站在落地窗內。幾步之遙,我一時竟然有不知身在哪里的恍惚感,怔怔看著他。 “晚上好?!?/br> 我回過神來,坐直看著他,沒有說話。 他拉開門走過來:“起風了,外面有點涼?!?/br> “嗯。我坐一會兒就進去?!?/br> “俞詠文找去你公司的事,我很抱歉?!?/br> 我有些驚訝:“她跟你說去找過我嗎?” “不,何慈航下午來公司找過我,好一通教訓?!?/br> 我更加詫異,完全沒想到何慈航會為我做這件事。 “有一點她說得很對,你不應該受到這種打擾。我已經跟詠文講清楚了,這種事不會再發生?!?/br> “那……謝謝了?!?/br> 我的口氣帶著一絲冷嘲,他當然聽出來了,靜默好一會兒之后,他才重新開口:“許可,不管我怎么想,你都一定要留下孩子嗎?” 才感受到胎動,卻聽到這個問題,我心中的悲涼無法言喻,一時講不出話來,默默積攢了一下力氣,才一字一字地說:“亞歐,這不是我第一次懷孕。上一個孩子,我把它流掉了,恰好十年前。那個孩子的父親,不用我說是誰吧?!?/br> _5 對,我就是那個傳說中的大齡無知少女。 諷刺的是,我mama是資深婦產科醫生,但她在家里幾乎絕口不提她的工作。我開始發育之后,她給了我一本生理衛生科普小冊子,囑咐我認真讀一讀。我讀了,小冊子文字平鋪直敘,不帶任何感情色彩,足以把一個剛步入青春期、對于男性還沒有具體想象的小女孩嚇得做噩夢,就跟小姨十五歲時在醫院里守候我出生時給產房里傳出的尖叫嚇得半死一樣,我又害怕又迷惑,不能理解女生為什么會面臨這么多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