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節
我說話這么刻薄,他不僅沒有反駁,臉居然還微微一紅,看上去頗有些尷尬。唉,他們姐弟倆都如此皮薄,想來很少跟我這樣講話直接的人打交道。 周銳堅持要跟我同來,他一直等在外面,見我們出來,馬上拖我到一邊:“你是不是得了什么???” 我哭笑不得:“你才有病?!?/br> “好端端跑來這種地方干什么?” 我無法回答他,因為我也不大知道我在干什么。許可確信我爸爸是她父親,并想證實這一點,而我呢?我心里的寒意越來越濃。 周銳握住我的手:“是不是著涼了?手這么冷?!?/br> 我搖頭:“我們出去玩吧。逛街,泡吧,看電影?!?/br> 他聞言大喜,馬上把別的事拋開。我跟許可告別,她詫異:“你們兩個人生地不熟,想玩什么,我陪你們好了?!?/br> 許子東訕笑:“姐,他們這年齡,不需要保姆跟著?!?/br> 許可仍舊不放心,把她家地址和電話寫給我:“晚上住我那里比較安全,地方足夠大?!钡任覀冏叱鰩撞?,她仍追上來叮囑,“時間多晚都一定要回來啊?!?/br> 省城當然遠遠繁華熱鬧過我們那個乏味的小鎮。 算起來我已經在這里待了一個學期,但跟其他同學不一樣,我帶著心事入學,沒心情像同學那樣迫不及待去熟悉這個陌生的城市,更多是待在宿舍里發呆,逛的地方十分有限。但周銳常來省城,算得上熟門熟路了。 沒找到好看的電影,我們先去溜冰,然后吃飯,打電動游戲,再找一家酒吧坐下。我頭一次進這種地方,看什么都新鮮,只能讓周銳替我點酒水。他給我要的是一種甜酒,我拿過來喝了一口,感覺并沒有爸爸釀的梅子酒來得好喝。不過我也根本不在乎口味,沒一會兒就喝了大半杯。 “喂喂,你不是存心想快快把自己灌醉好來占我便宜吧,我告訴你,我這人很有底線,反對酒后亂性的?!?/br> 我笑,伸手捏他的臉:“我要占你便宜還用得著拿酒壯膽?” 他也忍不住笑,打掉我的手:“別鬧別鬧,再鬧我可當真了。記不記得那一次——” 我瞪得他住口。 他說的那一次,確實是在酒后。他去英國的前夜,我們買了啤酒,去他爸的廢棄廠房聊天道別,喝了兩瓶之后,他有點酒意,突然伸手抱我,嬉皮笑臉問我有沒有試過接吻的味道,我搖頭?!皬膩頉]有男生追求你吧,我來拯救你好了?!彼_玩笑一般湊近,嘴唇貼上我的唇。柔軟,溫暖,帶著酒的味道,灼熱,陌生,不討厭,奇特……廠房空曠,熱熱的晚風從高處的破玻璃窗刮過,我有些眩暈,不知道是因為喝下去的啤酒,還是身體接觸帶來的陌生反應。他似乎要進一步,我推開了他,兩個皮厚的人都有些臉紅,不好意思再看對方。那是我們最接近曖昧的一次。不過等他在英國安頓下來,上線與我聊天,我們便心照不宣再也沒提起。 此刻酒吧里倒是流動著一種說不出來名目的氣氛,各色聲息蠢動,不乏打扮時髦光鮮的女孩子煙視媚行而過,我問周銳:“我是不是顯得特別土?” 他看看我,坦白講:“要我說實話嗎?” 我泄氣地揮手:“不必了,早有省城女孩子說我是標準小鎮少女模板,不似純粹農村來的那樣土得純樸可愛,從打扮到發型無一不散發半土不洋氣息,再一作,就更讓人厭煩了?!?/br> “你是不是因為這個自尊心受挫不肯去上課???” 我怔一下,笑得伏到桌上:“我要敏感成這樣,一早就活不下去了?!?/br> “那倒也是。誰這么刻薄啊,是你同學?” “趙守恪的女朋友?!?/br> “嘖嘖,他一個書呆子居然找這么惡毒的女朋友??旄嬖V我,你是怎么噴回去的,一定精彩?!?/br> 讓他失望了,我當時實在是心不在焉,又意識到她是在為趙守恪來管我不去上課的事吃飛醋,并沒反諷回去,倒是跟我在一起的同學,另一個來自小縣城的女孩子跳起來發作了,她們吵作一團,我卻只管躺著望天發呆。 “明天我帶你去剪頭發買衣服,包你脫胎換骨。哎,你怎么了?” 我只是不知不覺哭了而已。不知為什么,悲從中來,不可斷絕,先只是流眼淚,然后開始抽泣,止也止不住,周銳沒有辦法,只得拖著我出了酒吧。 “你這酒品,以后再不敢帶你喝酒了?!?/br> 冷風吹得我面頰冰涼,我用衣袖抹著源源不斷流下來的淚水,嘟噥著:“真沒意思,小時候老看張爺爺喝酒后拍手唱歌,high(興奮)到不行,還以為喝醉應該是件很開心的事?!?/br> “你不像你家那位和尚爺爺,倒像我們家三大爺,他老人家一喝多就是悲從中來,大哭大鬧,無比傷心,歷數這么多年來有多少人對不住他,排第一位的總是我爸,按他的說法,我爸是富了就得意忘形忘恩負義的典型?!?/br> “他對你爸有什么恩?” 他撓頭:“大概就是很久以前我爺爺非常敗家,弄得一度揭不開鍋,我爸去他家混過飯?!?/br> 我蹲下來哈哈大笑:“原來你家有混飯吃的傳統?!?/br> “不止,還有敗家的傳統呢。我那個爸爸,指不定哪天又會把錢折騰光。喂,你又哭又笑是要鬧哪樣???” 我也不知道。 _2 周銳把我送到許可家里,但他不肯住下:“我去小區對面的酒店很方便?!?/br> 許可扶住我,把我帶到客房,交代哪邊是客衛,不如先去洗個澡再睡覺。 我進了衛生間,里面設施齊全,深藍色瓷磚地面配白色墻面,淋浴間前鋪著雪白的地巾,架上放了大疊的厚實白色毛巾,門后掛著浴衣,面盆上方是成套的洗浴護膚用品,到處一塵不染。我只得贊嘆她的生活品質完全在我這個“小鎮少女”的想象之外。 洗過澡后,熱氣蒸熏,我越發頭重腳輕,昏昏沉沉回房,倒頭躺下,睡得人事不知。 第二天醒來,我茫然看著陌生的房間,花了點時間才想起來自己在哪里。我找不到自己的衣服,只得裹了浴袍去衛生間洗漱。 從衛生間出來,我迎面碰上一個穿白色襯衫的男人,一下呆住,才意識到這個家還有個男主人。他微微一笑:“你好,慈航,我們見過面。我是許可的先生,孫亞歐?!?/br> “許jiejie呢?” “她去公司處理一點事情,很快就會回來?!?/br> “我……找不到我的衣服,明明昨天脫在房間里的?!?/br> 他嘴角那個笑意加濃:“你昨晚從衛生間出來,進的是我們的主臥,客房是右邊那間,衣服應該是許可幫你洗了,已經烘干放在主臥衛生間里?!?/br> 我的臉頓時火辣辣發燙,慌忙跑回臥室,穿過一個衣帽間,里面又有一個衛生間,我的全套衣服果然都疊得整整齊齊放在那里,我火速穿好衣服,卻實在沒臉出去,靠在床上絞著手指想要怎樣才能不這么尷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