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節
“多謝陛下體恤?!笔才R走前不忘道,“這一月就辛苦陛下您了?!?/br> 等太子的人都施施然離去,勤政殿只剩下周帝、陳總管和一些隨侍勤政殿的宮人,周帝才幾欲抓耳撓腮。他并非看不懂奏折,也不是實在不會批,只是他膽兒小,有好些奏折都是曾經教過他的太傅大學士等人呈上的,他若行朱批,那些人定能馬上看出來。被他們發覺自己在批奏折,指不定又得來念什么……周帝想想就頭疼。 思索良久,周帝嚴肅看向陳總管,“陳海,朕記得你讀過書?!?/br> “奴才……”陳總管幾乎瞬間明白了主子想法,膝蓋都要嚇軟,忙道,“老奴只會識字,不能寫啊陛下?!?/br> 他哪是不會寫,是不敢寫。如果讓太子知道他一個內侍總管敢執朱筆行批閱,只怕第二天大牢里就能見著他。 要知道這朝連秉筆太監一職都取消了,就是防著他們這些閹人呢。 周帝點點頭,最后靈機一動,“傳小十八來,就說朕有好東西給他?!?/br> 于是在接下來的幾日,大臣們拿到的都是些批復歪七扭八,字跡不忍直視的奏折,不由個個對太子投去疑惑目光。 太子淡定非常,從容道:“孤欲效仿古籍,以足執筆練字,眾卿可莫笑話孤?!?/br> 不敢笑不敢笑,所有人幾乎要把這話寫在臉上。右手批得不盡興用左手,手試完不夠還要試腳,太子果然非常人能及,他們哪敢笑呢。 當然這些都屬后話,太子把奏折都丟給周帝,一方面因周帝說他無趣的那些話,另一方面也確實想好好陪幼寧,正巧周帝就給了這個借口。 尋常規矩對太子來說如同無物,就算他們還有兩個月成親,按理來說應該最好不要見面,他也照樣天天牽著人到處跑。 幼寧喜歡看美人,他就真帶去看了美人。雖說地域不同,歌舞各有特色,但若真要稱絕,還屬皇宮的舞樂司。 太后不重享樂,但周帝會玩,他于這方面極有天賦,宮中不知多少樂曲編舞都是受他啟發指點,如今多年傳下來,只會更加精美。 兩人沒有直接傳舞樂司的伶人獻舞,而是沒有通傳隱了身份入內。禁衛統領識得這兩位主子,只得吩咐手下裝瞎,就當看不見太子殿下和未來的太子妃正路不走,偏從上方去偷偷看那些伶人練舞。 但即便裝看不見,他們也得護著這兩人安危,禁衛統領不得不蛋疼地跟著石喜轉悠。噢,他還聽石公公對太子妃此舉美名其曰為“暗中觀察”。 真是信了你的邪。 太子妃年紀小貪玩兒他能理解,太子都及冠了,還跟著這般胡鬧……這讓一直覺得太子嚴肅又冷漠的禁衛統領有些幻滅。 舞樂司伶人年紀大都在十二至二十之間,往下了年紀太小,往上年紀大了身體柔軟自然不如往昔。因此司內都是一群身嬌體柔的少女,容貌不說個個絕色,那也都是綺麗婉約、柔情似水,行走間的弱柳扶風之姿就能將尋常男子的魂給勾去。 就連石喜這個內侍瞧著,都覺得忍不住生出憐惜之情,心道怪不得陛下后宮不少美人都是來自舞樂司,若是自己,自己也把持不住啊。尤其是這些美人大都來自江南,吳儂軟語齊聚一堂,讓人只恨不得將每位美人都抱在懷里好生親近一番。 這般想著,石喜就不禁往上方太子和幼寧那兒瞧了瞧,這一看就忍不住搖頭嘆氣。 太子老神在在不為所動,仿佛下面不是一群美人,而是一堆木頭。反倒是旁邊的未來太子妃,看得眼眸明亮極了,那躍躍欲試的模樣,若不是被太子按在懷里只怕都能直接跳下去。 這二位性子完全是反了過來啊。 幼寧待美人的想法與石喜相當一致,此刻她對周帝十分羨慕,“陛下好幸福呀,這些美人都是他的?!?/br> 按理的確如此,后宮嬪妃、宮女以及這些舞樂司的伶人,都屬于周帝,他想寵幸誰都符合禮法。 燕歸顯然沒想到,幼寧還會羨慕這點。 下方已開始排樂舞,絲竹聲起,美人衣袖振飛,飄然欲仙,正如詩人所云“荊臺呈妙舞,云雨半羅衣。裊裊腰疑折,褰褰袖欲飛。霧輕紅躑躅,風艷紫薔薇”。 美而艷且妖。 幼寧看了好一會兒,幾乎沉醉其中,忽然想起什么道:“以后十三哥哥登基,這些美人jiejie就都是你的啦?!?/br> 尋常人還當她要生醋意,但燕歸已經猜出她想說什么。 果不其然,幼寧眨眨眼,“那是不是也是我的?” 無需人回答,她已經自己高興起來。燕歸看向下面的目光卻十分不善,心中思忖著日后將舞樂司移至宮外的可能性。 樂曲方歇,美人皆香汗淋漓,薄薄一層春衫幾乎掩不住玲瓏身軀。燕歸一把遮住幼寧雙眼,將人自樓中帶離。 禁衛統領石喜:……總覺得有什么不對。 幼寧也有些莫名,路途不住偷瞄燕歸,還時不時踮起腳比對兩人身高,然后氣餒地發現自己雖然又長高了點兒,但依舊沒能到身邊人的肩高。 再一俯首看自己,似乎身形也和方才那些美人有所不同。 幼寧說不出所以然,琢磨了半天都想不清到底是哪方面的差別。 燕歸本欲再帶她重新出宮玩會兒,石喜杏兒在后方得了消息匆匆跟來,石喜吞吞吐吐道:“殿下……” “有事便說?!?/br> “是容世子的事?!笔勃q豫看了眼幼寧,燕歸亦隨之望去,微微皺眉,“怎么?” 石喜飛速幾句將事情解釋清楚,還是因為之前紀大學士請奏的婚事。太子沒允,寧國公一府又不同意,紀大學士見女兒愈發憔悴,硬是忝著老臉要讓容云鶴和自家女兒見上一面,道想要了了女兒這個心愿。 于是在眾奴仆的簇擁下,容云鶴與紀瑯華隔著差不多一丈的距離見面。沒說上幾句,容云鶴肩頭的阿肥突然飛起,沖著紀瑯華啾啾幾聲,紀瑯華便似受驚般喘了幾口氣,隨后昏厥過去。如今紀府正忙得人仰馬翻,似乎因這一意外,紀瑯華本有些好轉的病又更嚴重了。 阿肥調皮,不服幼寧管教,可對容云鶴十分順從,所以近些年大都由帶著。哪知紀家姑娘如此脆弱,鳥兒沖她叫幾聲便受了驚嚇。 容夫人心中對此有愧,自覺是容府沒有考慮周到,令紀姑娘發病,但也著實不想因這種啼笑皆非的意外就賠上兒子一生。 紀大學士夫婦已有要順勢提出結親的意思,容夫人這次不好再直接拒絕,所以左右為難。 寧國公府的事太子吩咐過要特別關注,所以鷹衛馬上將此事傳入了宮中。 幼寧聽后眉頭亦微微皺起,納悶輕聲道:“阿肥平時不會這么不懂事的?!?/br> 阿肥皮只對自己人皮,若有外人在場,它就是乖乖鳥一只。幼寧百思不得其解,擔心兄長處境,“十三哥哥,我想去看看?!?/br> 燕歸頷首,“我與你一起,石喜,備車?!?/br> “是,殿下?!?/br> 如今所有人幾乎都在紀府,寧國公也匆匆趕來此地,聽罷后直道這都是什么事兒。若不是紀大學士的人品他有所了解,幾乎都要以為這是特意在給自己兒子下套呢。 這事說起來對紀府名聲也不怎么好,畢竟都知道是紀姑娘癡戀寧國公世子,求而不得,才退其次提出見面的請求。這一見面,還沒說幾句話就被對方的鳥兒嚇暈了,說出去都沒人敢信。 幾乎所有人第一反應都會是,這真不是故意? 但凡重視臉面的人家,都不會做出這種事,幾乎是求著男子到家中來看女兒一眼。紀大學士以前是何等清高的人,為了女兒做到這種地步,也足夠讓人唏噓。所以第一反應過后,大部分人還是打消了這種疑慮,以紀大學士的為人,不至于此。 第78章 昨夜一場春雨, 青石鋪制的路面猶有些濕滑,馬車只能慢行。幼寧與燕歸到紀府門前時,寧國公與容夫人都已到了好些時辰。 紀府門房不知其中就里,還道這是吹的什么風, 姑娘暈倒是常有的事,今日卻先后引來了寧國公夫婦和太子。 他敬畏地拉開府門,垂下的眼只看見一雙黑色皂靴和杏粉色裙擺自階上逶迤而過,心中還一愣, 想了想才明白旁邊那位約莫是未來的太子妃。 太子妃……似乎就是寧國公府的姑娘?今日寧國公府可算是來齊全了, 也不知到底是為什么……心中嘀咕著, 門房左右問了問, 卻都沒能得個說法。 今日紀瑯華求著見寧國公世子一面之事當然不會大肆宣揚,除了一些貼身伺候的婢女嬤嬤,紀府其他人都只道容世子是來拜訪他們家大人, 哪能明白其中種種曲折的進展。 幼寧剛入廳,一眼就望見正低眸輕撫阿肥的兄長,容云鶴依舊是那般風輕云淡的模樣,看著似溫潤君子實則冷淡, 待紀府的人還不如對掌中鳥兒來得溫柔。 阿肥不知自己闖了禍,還在他手中啾啾歡快蹦跶。容云鶴另一掌放了幾顆谷粒,它便不時低下腦袋輕啄,啄一口就對著人啾一聲, 小模樣可比對幼寧親熱多了。 幼寧看著, 都不知該吃阿肥還是兄長的醋, 還是先喚了聲,“哥哥?!?/br> “幼幼?!比菰弃Q訝異,隨即無奈道,“你來做甚么,這里沒什么好玩兒的?!?/br> “我不是來玩兒的?!庇讓幉桓吲d兄長總是把自己當成小孩兒,望了一圈周圍,奇怪道,“爹爹和娘呢?” 廳中除去一應伺候的人,只有容云鶴和阿肥。 “與紀大學士夫婦有些話要談?!比菰弃Q視線淡淡掠過燕歸,他可不覺得燕歸有如此好心來幫自己,多半只是想陪著幼寧,順便來看戲罷了。 周圍服侍的下人雖都低眉斂目,耳觀鼻鼻觀心的模樣,燕歸依舊揮手讓人退下。 幼寧將掙扎著想繼續待在兄長手中的阿肥揪來,點了點它的小腦袋,“壞阿肥,都怪你?!?/br> “啾!——”阿肥氣呼呼想啄她,奈何形勢比鳥強,燕歸一個眼神投來,它就戰戰兢兢再不敢動彈。 “怎么能怪它?!比菰弃Q莞爾,“它也不是故意,只是叫了聲罷了?!?/br> 誰能料到紀家姑娘會如此膽小。 容云鶴當時就在她面前,看得倒清楚,紀瑯華并非故意做戲,而是確確實實被阿肥給嚇暈。至于驚嚇的原因……他也想不通,畢竟阿肥個子小,又圓潤,怎么看都可愛討喜,不至于兇惡到能嚇人。 幼寧仍有歉疚,耷拉著腦袋軟聲道:“如果不是我讓哥哥幫我養阿肥,今日就不會有這種事了?!?/br> 她也許想不到紀家可能會借此逼婚,但紀姑娘被兄長帶的阿肥嚇暈,總不是件好事。 “福禍不可避?!毖鄽w目光柔和,給meimei順了順毛,“沒有今日之事,也會有其他,幼幼不必自責?!?/br> 幼寧似懂非懂,“那哥哥和紀姑娘見面的事……” 她回憶了下前情,“紀姑娘真的那么喜歡哥哥嗎?哥哥今日見了人,感覺如何?” “幼幼覺得我應該有什么感覺?”容云鶴對上meimei的小眼神就明白她在想什么,“承蒙紀姑娘錯愛罷了,日后自然有更適合她的人?!?/br> 話雖如此,如今紀瑯華已雙十年華,若想再議親尋個門當戶對的人家并不容易。她身體弱,紀氏夫婦向來不愿勉強她,所以拖到這般年紀,如今容云鶴回京,便想要滿足女兒心愿。 幼寧喔一聲,她不認識這位紀瑯華,于情于理自然都站在兄長這邊,只是不免好奇為什么會有人僅僅因為幾面之緣就能堅持到這種地步。 這已經不能簡單稱為堅持或頑固,而是有些死纏爛打了。 “哥哥真的沒有喜歡的人嗎?”幼寧鍥而不舍地追問,扒在了座椅邊緣。 容云鶴微微沉吟,笑道:“有啊?!?/br> 幼寧眼神一亮,容云鶴道:“幼幼過來些,我告訴你?!?/br> 她便靠得更近些,直到快伏在兄長肩頭,才被溫柔拂開額前發絲,“就是我面前最可愛的小姑娘?!?/br> 容云鶴如此說著,才想把幾乎快倒下座椅的小少女順勢抱來,手就被人擋住。燕歸面無表情地把座椅扶好,人擺正,并不給他機會。 幼寧倒是怔了怔,片刻反應過來,小臉瞬間騰得紅成一片。平日兄妹兩雖然經常說些什么喜歡之類的話語,但現下的情境顯然不同,讓小少女的一顆心都因兄長的話雀躍起來。 燕歸雖然擋了人,但成效甚微。他平日很少主動說什么話來表明心跡或者夸贊幼寧,一般都是幼寧說什么便同意什么,若實在要他開口,大部分也都是“幼幼,過來”、“待在這兒莫動”等類似命令的話。 很顯然,在這方面燕歸輸了一大截,要知道連幼寧都比他要擅長甜言蜜語,更遑論容云鶴。 容云鶴了解燕歸不是這種性子,所以此刻相當得肆無忌憚看去,眼中輕視和奚落幾乎溢于言表。 以燕歸的段數,想讓幼寧意識到男女之情,著實早得很,所以他如今一點兒也不擔心幼寧提前嫁進東宮。 “針鋒相對”間,已來人傳了消息,說是寧國公夫婦與紀氏夫婦商談已結束,恰好紀姑娘也醒了。 紀姑娘醒后并沒有大夫說得那般病情更重,反倒精神好了許多,并道方才只是意外,主動提出要與寧國公夫婦和容云鶴見面。 第二次會面選在紀府書房,時下周朝男女大防并不那么嚴明,加上有雙方父母在,即便無下人陪同也不會有什么非議。 但幼寧既然來了,當然也會跟去。她要去,燕歸便不會單獨留在外面。 反正之前紀家都為此事上過奏折擺到他面前了,他這般去也不算摻和進兩家私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