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節
容云鶴為難了,容夫人去平江自是有正事, 此事與太子息息相關, 沒幾個月很難回, 他從那兒去找個娘親來給幼幼? 是以容云鶴道:“我陪幼幼睡如何?” “哎?”小姑娘驚訝地眨巴眼,頭頂呆毛都翹了起來。 容云鶴卻是想到便做,回屋簡單沐浴了番,就和幼寧一同躺上了小榻。 杏兒回頭一看,愣道:“世子,這……” “幼幼怕黑,我陪著她,你們下去吧?!比菰弃Q說著拍了拍縮進懷里的小腦袋,小姑娘蹭了蹭才冒出來,頂著紅撲撲的臉蛋連連點頭,“嗯嗯,杏兒jiejie去睡吧?!?/br> 怕黑該喚我們這些婢女嬤嬤吧,怎么叫了世子……杏兒內心嘀咕,又瞧了眼這二人,明明是兄妹,看著卻與父女無異,想著想著自己都不禁笑出來,最后道,“姑娘睡相不大好,世子您夜里可得多注意些?!?/br> “嗯?!?/br> 真正來陪,幼寧卻不睡了,興奮得在兄長懷里鉆來鉆去。容云鶴憶起上次和meimei睡在一起還是她未學會走路的時候,目光更柔幾分。 燭火映照下,他面容似玉,目若含星,低眸看來時微翹的唇角漾著溫柔,讓幼寧這個不過六歲的小姑娘也看得呆了,不自覺攀上兄長脖間,被穩穩摟住,稚聲道:“哥哥好看?!?/br> 容云鶴問:“什么叫好看?” “就是,就是……”小姑娘急急解釋幾聲也沒尋著合適的話兒,最終眼神一亮,“就是幼幼這樣的!” 容云鶴失笑,捏捏她,心道真是個愛美的小姑娘,“但男子不可以用好看來形容?!?/br> 幼寧疑惑看他,“幼幼這樣夸十三哥哥,十三哥哥很高興的?!?/br> 唔……容云鶴陷入沉思,突然道:“那哥哥和他,哪個更好看?” 系統撇撇嘴,這位還能更幼稚點么? 果不其然小姑娘陷入糾結,容云鶴不動聲色地循循善誘,“太子是不是比哥哥要矮些?” “……唔?!庇讓幈牬罅搜?。 “是不是要黑許多?” “哎?” “是不是時常有人很怕他,躲著他走?” “……咦?” 容云鶴微笑,“幼幼知道為什么那么多人不敢靠近太子嗎?” “為什么呀?是不是十三哥哥對他們太兇啦?!?/br> “自然不是?!比菰弃Q捏捏她的嬰兒肥,“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幼幼該聽過,太子生得不好看,個子也不高,所以旁人都不愿與他太近?!?/br> 他面不改色地哄騙,“如果幼幼一直和太子待在一起,也會長不高,越來越黑?!?/br> “……咦???”小姑娘已經滿臉問號,似乎有些不相信,可是對兄長的天然信賴又抵消了這種懷疑,臉蛋糾結成一團,“可是,可是……” “哥哥不是讓幼幼遠離太子?!比菰弃Q撫了撫她柔軟的烏發,“不過我們幼幼是姑娘家,長不高又變黑就不好看了,所以以后待在一起的次數要盡量少些?!?/br> “這樣就可以了嗎?”小姑娘苦惱地尋求幫助。 “自然?!?/br> 又重復了幾遍,確定幼寧已經對此深信不疑,容云鶴心滿意足地下了簾帳。 幼寧這一夜卻不大安寧,夢中不住嗚嗚出聲,因她做了個噩夢,夢見自己和十三哥哥一直待在一起,最后變成了個黑黑的小矮子,誰見了她都很嫌棄,甚至把她當成皮球踢來踢去。 因著這場夢,幼寧第二日晨起時無精打采,眼圈浮上一層微不可見的黑,對比之下反倒是容云鶴精神十足,讓杏兒滿臉疑惑。 本以為會是世子被鬧騰得形容憔悴,怎么看樣子竟反了過來? 容云鶴絲毫不意外,慢悠悠系著腰帶,“無事,過幾日就好?!?/br> 什么過幾日就好?杏兒下意識想問,接觸到那似笑非笑的眼神時還是噤聲,咽了口口水,總覺得……世子說的不是什么好事。 無巧不成書,正好就是今日燕歸尋了機會,終于得以出宮見幼寧。 容侯與世子都已出門,管家小心上了茶,躬身道:“太子殿下稍等,姑娘正在歇息,老奴已讓人去喚了?!?/br> 還在睡?燕歸皺眉,他熟知幼寧作息,一般就算再賴床也不會到這個時辰。 約莫一刻,幼寧才迷迷糊糊被杏兒牽來前廳,她又去睡了個回籠覺,但依舊沒睡好,因為她一躺下,那些之前踢自己的人就對她說“小黑皮,你居然還敢回來呀”。 幼寧被嚇得夢里哭出聲,正好杏兒便來喚她了,因此這時眼睛都還紅通通的。 燕歸瞬間起身,把管家嚇了一跳,差點沒沖過去把自家姑娘抱走,心道還好自己之前就著人去通知了侯爺和世子,不然他們家姑娘可怎么應付得了這冷冰冰的太子。 “幼幼?!笔煜さ穆曇糇層讓幰汇?,抬頭看去,但接下來的反應卻非燕歸所想。 由于這一月多燕歸忙碌非常,不僅又消瘦許多,還曬黑了些,偏偏個子還沒到猛長的時候。小姑娘一入眼,就不自覺想起昨夜兄長的模樣,還有兄長說的那些話兒,加上才做的噩夢,那些人喚她“小黑皮”…… 幼寧臉色越來越嚴肅,在燕歸再近一步時,突然“哇”了一聲,小腿提溜一跑,瞬間不見了人影。 第54章 上次幼寧這么躲避自己, 還是因為沒有守約,燕歸下意識覺得她是做了什么虛心事,當即三步作兩步追上前。 不過這兒是容府,幼寧在此長大, 左拐右轉像個滑不溜秋的小泥鰍。她身形小,常常躲在矮洞下,將燕歸氣樂了,認真起來不過片刻就把人夾在了胳膊下。 小姑娘掙扎得厲害, 嗚嗚哇哇得叫, 喊著什么“幼幼不要當小黑皮, 十三哥哥放開幼幼”之類的話兒。 燕歸聽不懂, 不妨礙他不輕不重地教訓了幾下小姑娘,啪啪聲讓跑來的下人心頭也跟著跳幾下,譴責的目光紛紛投向燕歸, 心道太子這也太過分了,跑到侯府居然是欺負他們姑娘來的,姑娘才這么點兒大,他也不害臊! 燕歸神情都未動一下, 熟門熟路把人提到亭中,一副“老實交待”的神情,“怎么見著我就跑?” 幼寧后領依舊被提著,又跑不掉, 只好可憐巴巴道:“幼幼不要長不高, 也不要變黑?!?/br> “……嗯?” “十三哥哥太黑啦?!庇讓帉嵳\道。 燕歸眉頭跳動一下, 聽她繼續,“而且十三哥哥都長不高了?!?/br> 小姑娘用一種同情又理解的目光看他,“幼幼不會也嫌棄十三哥哥的,但是幼幼要長高,哥哥說近墨、近墨……” “近墨者黑?!毖鄽w面無表情地補述,似乎已經猜到容云鶴是怎么誆騙小姑娘的。 “啊對!”幼寧眼神一亮,猶猶豫豫軟聲道,“和十三哥哥待太久了會長不高也變黑,所以十三哥哥等幼幼長高了再來好不好?” 話語里似乎是不在乎變黑了,但是一定要長高,一副犧牲良多的模樣讓石喜哭笑不得,到底是小孩兒都這樣還是只有容姑娘會如此?怎么有時候那么聰明,有時候又那么好騙呢。 話說回來容世子對他們太子是有多大意見,如今連這種話兒都編得出來。 “黑?”燕歸平靜重復,“長不高?” 小姑娘聽著他沒什么起伏的聲音,不知為何冒出心虛來,許久才點點頭,試圖往外偷偷溜,“不、不是幼幼說的……” 燕歸看著她,突然露出一個極淡的笑容,成功把小姑娘迷惑住,成了一只小呆鳥,任人逮在手心。 ………… 一刻鐘后。 燕歸提著淚眼汪汪的小姑娘出亭,讓不敢靠近的闔府眾人都深吸了口氣,太子這是對他們姑娘做什么了?怎么哭得這么可憐。 他們豎起耳朵來,還能聽到隱隱約約的“知道錯了?”“幼幼知道了,十三哥哥一點都不丑,十三哥哥很好看……”之類的話兒,俱是摸不清頭腦,這到底都是什么事兒? 待容云鶴趕回府,幼寧昨晚才被洗的腦已經成功被扭轉回來,讓他內心不住嘆息,太子來得太快了,若再晚幾天,幼寧就沒這么好哄了。 一見面,未來的君臣二人雙眼對視間自是火花四濺、電光閃爍,無論如何都談不上祥和。幼寧瞧瞧這個、望望那個,干脆跑到自家爹爹身邊張開手,“爹爹抱?!?/br> 容候樂呵呵把小閨女抱起,親了親帶著濕意的眼,“幼幼怎么哭了,誰欺負你了?爹爹幫你打回去?!?/br> 此話分明意有所指,然而幼寧搖搖頭抱住他,不肯把燕歸供出來,稚聲道:“幼幼做了噩夢?!?/br> 容候語噎,不滿看去,不知太子給女兒灌了什么迷魂湯。 也許只要牽扯到疼愛的meimei/女兒,大部分男子都會化身幼稚鬼。正如此刻,明明太子為君,容候與容云鶴硬是沒賣他半分面子,到了前廳,幼寧一落座,就一左一右陪去,將燕歸給生生擠去了對面。 燕歸:“……” 管家和石喜同時抽抽嘴角,不知說什么好,干脆眼觀鼻鼻觀心,當什么都沒看到。 燕歸此次來除了看幼寧,自然是有正事,豈料剛見著人就被打了岔,直到午膳方歇才能坐定好好相談。 幼寧被領去小憩,燕歸看了會兒她背影,收回視線道:“皇祖母就在這幾日了?!?/br> 自從母妃去世后,燕歸基本就再沒有過什么傷心的感受,就連幼寧與他人親近或疏遠他,更多的也是一種偏執占有欲作祟的憤怒或低落。從某種程度而言,燕歸已經失去了一些普通人應有的感情,是以雖然太后這一年待他很好,他說出這話時旁人依舊感覺不到什么情緒。 容候父子對視一眼,正色道:“殿下的意思是?” 太后知曉自己將不久人世,要交待的事自然繁多,燕歸只挑了與侯府有關的兩件事,“皇祖母與父皇已擬旨,待皇祖母西去,父皇便將朝事全權交于我。同時命寧安侯并謝太師為輔政大臣,賜婚寧安侯之女幼寧為太子妃,十年后完婚?!?/br> 誰都知道周帝的那道旨只是走個過場,畢竟他本就沒理過政務,太后一去,自然要交給太子。 只是這賜婚的旨意……容候道:“幼寧尚小,這道旨意……” 燕歸知道他想說什么,直接道了句“不可”。 其實此事并非燕歸所提,完全是太后堅持。太后看出燕歸性情與常人不同,他待萬物諸事的態度十分冷漠甚至是冷酷,只有在面對幼寧時仿佛才能擁有正常人的情緒,這樣的性格其實不適合為君。太后曾對此有過猶豫,偏偏燕歸能力極其出眾,讓她生出不舍之心。 斟酌再三,她只能寄希望于幼寧,所以想早日讓這二人能名正言順待在一起。 燕歸對此無所謂,太后都道是遺愿,他自然會幫她辦成。 容候為官多年,看出此事不可回轉,便不再出聲。賜婚的時候的確太早了些,但只要好好護著幼寧,便也沒什么。 容云鶴卻突然出聲道:“那太子呢?賜婚一事,太子怎么看?” 燕歸道:“無有不愿?!?/br> 容云鶴定定看著他,不知看出了什么,半晌輕輕一笑,“云鶴記住了,望太子莫忘記才好?!?/br> 如果燕歸這時候對幼寧有男女之情,容云鶴定會覺得他有不可告人的癖好??扇粞鄽w又只是全憑太后安排,容云鶴便會覺得他十分不識相。說到底不管燕歸是欣喜或無所謂,他這個做兄長的都會不高興,所以燕歸這自己也許都弄不懂的反應反倒令容云鶴頗為滿意,不說破不反對,默認下來。 斷斷續續談了兩個多時辰,直至第一片落葉旋轉至書案前,容云鶴捻起,輕聲道:“已真正入秋了?!?/br> 燕歸隨之望去,默然片刻,最后道:“皇祖母思念幼寧?!?/br> 意思是要把人帶進宮,容候倒不懷疑他們會讓女兒陪到太后離世,心想應該還是因為女兒和岳父生得有幾分相似的原因,最后一程……太后該是想看著熟悉的面孔閉眼。 幼寧還在睡夢中,就被帶上馬車進了宮。燕歸沒有停歇,徑直入了坤和宮。 雖是初秋晌午后,金陽正好,殿內依舊通了地龍,踩上去一股灼意。太后越發懼寒,連被褥也裹了厚厚兩重,伸出的手也只剩了一層皮骨,全然一副行將就木的老婦人模樣。 一重又一重宮人將外殿守得滿滿當當,只待里面的人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