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節
好在他知道輕重緩急,說話間也沒停下腳步,對上迎來的石喜時不由驚道:“石總管這是……?” “哎喲奴才這點兒小傷就不必管了?!笔裁⑷送七M,小聲道,“容姑娘出事了,殿下心情十分不好,吳大人待會兒診脈小心些?!?/br> 太醫同樣低低應聲,他來東宮次數不少,更對這容姑娘熟悉非常,這位在太子心中的地位,他掂量得十分清楚。 心中有了準備,在第一眼瞧見榻上情景時,太醫還是被嚇了一跳,立刻肅起神情,“這……” 他快速上前,示意燕歸放出幼寧一手,細細探脈,眉頭深鎖。 燕歸定定看著他,目光陰冷極了,讓本來專注忘我的太醫都不知不覺出了層薄汗。 半刻后,石喜著急道:“吳大人,容姑娘這是怎么了?您倒是說啊?!?/br> 但太醫不言,又搭了會兒脈,謹慎開口,“殿下,僅診脈微臣還不能確認,必須得更細致地察看,殿下知道容姑娘還有哪處生了這些紅點嗎?” 燕歸頓了會兒,輕聲道:“后背全都有?!?/br> 幼寧掙扎前他曾注意過,發現后背也是紅紅一片,目前長得不算多,但蔓延速度非???。 太醫臉色更沉幾分,“那微臣必須要看看了?!?/br> 他此次未帶醫女,好在幼寧年紀小,又是為看病,論起來不算太失體統。 石喜放下簾子,將人隔在里面,太醫在燕歸目光下咽了咽口水,頓了頓才想起什么,從箱中取出小藥瓶,“容姑娘一直這么哭可不行,這些疹子不能遇熱,更不能抓撓,殿下喂容姑娘喝下,應該能安寧片刻?!?/br> 小姑娘哭得久了,嗓子都有點啞,依舊在不停地打嗝,手腳也沒停過,若非燕歸一直壓制,早就忍不住將渾身都抓個遍。 藥瓶中裝的是粉末,燕歸在太醫指導下將其混著冷水倒入幼寧口中,小姑娘本就對喝藥十分抵觸,咽下過程中又被嗆得不??人?,哭得紅艷艷的小嗓子幾乎都能看見,模樣狼狽可憐極了。 燕歸手緊了幾分,抬頭道:“太醫請快些?!?/br> 難得太子對自己客氣加了個“請”字,太醫卻感覺像壓了座沉甸甸的山,不敢怠慢片刻,小心掀起了幼寧里衣,斑駁交錯的條條凸起的紅痕映入眼簾。 背部與脖間手臂和臉的狀況有所不同,更多的紅點連成了片,這讓太醫疑惑之下又不由微微松了口氣。 他對天花不是很了解,起初只是有所猜測,才提出要看看其他地方,如今背部的狀況讓太醫確認,這并非天花。 不是天花這種棘手的大病就好辦,太醫用手輕輕按了按,慢慢放下里衣,出聲詢問道:“不知這幾日容姑娘去過哪里?用過什么膳食?” 石喜被允入內,想也不想道:“要說不尋常的地方,容姑娘昨日被帶去了京郊的野林,在那待了會兒,似乎還在草皮上滾了幾圈,對了……林姑娘那時還是被悶在毯子里,那毯子好像不大透氣。至于膳食……前幾日食的與平時無異,只昨日御膳房添了道甜皮鴨,容姑娘很喜歡,用了好些?!?/br> 太醫十分識趣地沒問怎么人昨日去了京郊野林還被毯子包著,他只秉著醫者之心又詳細問了幾句,思索片刻,長舒了口氣道:“殿下派人去昨日容姑娘待的那處野林,看看那兒是不是有一種根莖長長的黃色小花,若見了便摘些回來讓微臣看看,也好確定下來?!?/br> 他想起往日診過的一例,越想越覺相似。 石喜帶著喜意道:“大人這意思,是不是說容姑娘這癥狀,可能是那些花草的原因?” “十有八|九?!碧t留了一分話兒,緩緩道,“有人天生不能接觸貓狗毛發,自然也有對花草不適者。我剛才說的花兒很有些毒性,但一般對我們影響甚微,可若是容姑娘這般大的小孩兒,遇著可就不妙了?!?/br> “怎么個不妙法?” “最先被那花兒碰著的地方會冒出紅疹,若沒有克制,這紅疹會漸漸蔓延直至全身,遇熱則沸,遇冷而息?!碧t撫須,“也不能抓撓,若是抓著哪處,只會生得更快,在這期間也不可食辛辣之物,不可食雞鴨魚rou等葷食,最好每餐只喝些清淡小粥,連油也要少食?!?/br> 石喜聽得目瞪口呆,心道這該多慘啊,回神后問出最關心的問題,“那多久能治好?這、這些疹子,不會留疤吧?容姑娘可是個姑娘家……” “容姑娘雖說平日身子還算康健,但畢竟年紀小,照這癥狀來看……怕是差不多要一月才能治好,至于那些紅疹,太醫院有雪肌膏,去印消腫最是有效,每日與我稍后開的藥膏混在一起涂,三月左右就會全無痕跡?!?/br> 時間著實有點久,石喜嘖舌,好歹石頭落了地,“能治好便行,還需做什么嗎?” “還需……”太醫猶豫看一眼燕歸,“這一月容姑娘都不能受熱,不然恐怕會耐不住。殿下您看……是微臣開些助眠的藥,還是去太醫院搬個特制的石榻,讓容姑娘每日在石榻上休息?” 無論哪一種,燕歸都十分不愿,但幼寧今日難受的模樣他親眼所見,著實不愿她再受折磨,便道:“讓她每日多睡些時辰?!?/br> “微臣明白?!?/br> “可還有什么要注意?” 太醫被這一提醒,想了想道:“還有便是,雖然天兒轉涼,也切記不可給容姑娘穿太多,在榻上也僅能蓋層薄被。不然藥物和受熱相抵,便沒了用處,殿下不用擔心容姑娘受涼,這種時候受涼總比這狀況好多了?!?/br> 他說的是實話,燕歸也明白這個道理??墒墙袢諆H是抓住小姑娘都讓她難受得邊哭邊道不要欺負她,若再不讓她吃不讓睡好,指不定得哭成什么模樣。 燕歸終究舍不得,太醫瞧了出來,又道:“殿下您年紀也不大,和容姑娘太親近很容易跟著染上此癥,若兩人都患上了,彼此再相傳,怕是就沒那么容易治好了?!?/br> 石喜見自家主子面色不善,直接問出聲,“大人說的太親近,都是指哪些?” “起碼睡,是不能再睡在同一榻?!碧t一指燕歸抱住幼寧的手,“也不能這般抱著,平日肢體碰觸都要少?!?/br> 說完太醫想著容姑娘年紀小,一委屈起來就容易撒嬌,殿下怕是抵擋不住,干脆大著膽子道:“依臣看,殿下這前一月最好不好同容姑娘見面?!?/br> 第51章 太醫最終被石喜保命似的趕緊推了出去, 讓太醫留下藥方藥膏,叮囑太醫每日前來診脈后,石喜道:“吳大人有所不知,最近容夫人和容世子不在府中, 侯爺又忙,容姑娘回了府中沒人陪著怕是委屈,所以殿下方才臉色不好。您說那花兒有些毒性,可能會讓殿下染上, 那能不能再開個方子給殿下, 讓殿下預防一二?也就不必顧忌那么多了?!?/br> 話兒說的不錯, 太醫心中依舊忍不住嘀咕, 太子和容姑娘就那么分不開么,不過一月的事,非得折騰自己去吃藥。 他道:“有是有, 不過是藥三分毒,殿下本沒必要用的,何必多此一舉?” “什么毒?”石喜緊張道。 “不過是肝火會重些,其他……也沒什么大礙?!?/br> 石喜舒出氣, 主子心思他再了解不過,直接道:“那就開方子吧,無事?!?/br> 東宮的人真是一個比一個怪,太醫瞅了眼石喜, 最終留下藥方離去。 屋內, 幼寧被脫得光溜溜趴在被褥中, 燕歸正細心給她背部擦藥。涼意將癢熱鎮下,小姑娘恢復了些許理智,回眸望去,望了會兒腦袋一歪,突然想到昨夜沐浴時的對話,“十三哥哥,宮女jiejie說男女有別的?!?/br> “嗯?”燕歸專注擦藥,一時沒聽懂這話,便抬首回視。 小姑娘想了想,“可是十三哥哥都把幼幼看光啦?!?/br> 在外間候命的石喜撲哧一聲,容姑娘真是語出驚人。 燕歸都被震住,同樣思索片刻道:“我不是外人?!?/br> 他心中都沒有明確的男女之分,更別說才這么點兒大的幼寧。燕歸眼底忍不住浮出笑意,之前的冷峻盡消,甚至有心思彈了記幼寧,狀似認真“稍后再讓你看回來,就算不得什么?!?/br> “是這樣嗎?”幼寧若有其事地點點腦袋,“十三哥哥說得對?!?/br> 許是只有后背露出,幼寧并沒那么害羞,反倒好動起來。之前她因那些紅疹難受,如今好些了,便開始好奇地揪著rou呼呼手臂上的紅點玩兒,最后被燕歸一手抓住,小姑娘心虛道:“幼幼只是看看?!?/br> “想多喝些藥就繼續?!毖鄽w十分淡定,一句話讓幼寧乖乖躺好。 “殿下,藥來了?!蓖斜P上放了兩碗藥湯,石喜低聲道,“這碗黃湯是您的,奴才問過吳太醫了,喝了這藥湯殿下便不用特意和容姑娘分開,不過之后會肝火略旺,吳太醫道若殿下覺得受不住了,就得停藥?!?/br> “嗯,放下吧?!?/br> 得知幼寧沒事的燕歸脾氣異常好,不再像之前那般喜怒不定,石喜高興之余道:“奴才伺候容姑娘喝藥吧?這兒備了些糖?!?/br> 幼寧伸著小脖子望去,奇怪道:“為什么十三哥哥也要喝藥?” 石喜玩笑,“因為姑娘你怕苦,殿下擔心您不愿喝藥,所以要陪您一起喝?!?/br> 幼寧眨眨眼,在燕歸端起白碗時突然湊去舔了口,隨即拼命吐舌,小臉皺成一團,“好苦呀?!?/br> 被她這動作驚了一下,石喜都沒來得及反應,聽這話就笑出聲,“姑娘您……這是殿下的藥,您的藥沒那么苦呢,不信您聞聞?!?/br> 幼寧試探性動了動小鼻子,還沒聞著味兒就往回縮,“幼幼可以不喝嗎?擦藥也可以好的?!?/br> 然而要求被燕歸無情拒絕,小姑娘不得不紅著眼委屈巴巴灌下藥,塞了幾口糖后乖乖躺進了薄被。 剛喝了整碗藥,小姑娘臉蛋紅撲撲的,只留一雙黑亮濕潤的眼眸露在外面,過了會兒努力保持睜眼道:“十三哥哥,幼幼又要睡了……” 燕歸頷首,輕輕揉了揉,“睡吧?!?/br> “嗯……”醒來不到一個時辰,幼寧又陷入夢鄉。 雖然不用分開,燕歸看到幼寧的睡顏臉色還是轉沉。 他喜歡小姑娘充滿活力、梨渦淺淺的模樣,而非像此刻這樣清醒不了多久就得繼續躺下,那會讓他心中莫名沉重。 這筆賬……需得重新與他的好六哥和云庭算算了。 燕歸起身,漫不經心扣上領口,“宣內閣幾位大人到東宮?!?/br> 今日早朝已按吩咐取消,此時眾人都在各自府中,石喜領了話兒,問道:“殿下,您看容侯那兒該如何?本來說好了今日要進宮接容姑娘回府的?!?/br> 燕歸頓了頓,半晌平靜道:“容侯一同宣來?!?/br> *** 云庭不知自己的一個舉動讓幼寧受這么大罪,在邊關待了那些年,他哪能想到小姑娘身體嬌弱無比,承受不了一點摧折。 不過此時的云庭已經很不好受。 容云鶴得知此時,見著他便冷臉又是一拳,剛好和燕歸所打形成對稱。云庭嘴角微微出血,但他沒反抗的意思,輕聲道:“此事是我有錯,云鶴,代我向幼寧道歉?!?/br> 容云鶴冷笑一聲,松開袖口準備繼續,邊道:“道歉?無需道歉,反正她再也不會見到你了?!?/br> 幼寧便是容云鶴的逆鱗,當初在她顫顫巍巍學步時,他都舍不得讓meimei摔著一點。沒想到多年的好友居然毫不顧忌,用他護了多年的寶貝來作餌。 容云鶴越打越重,云庭臉上傷口也越來越多,看得兩人的親信急得差點跳腳。 一個毫不留情地揍,一個毫無怨言地挨,這、這……這要是打出個好歹可怎么辦啊。 云庭耐揍,可架不住容云鶴下手極狠,才小半刻,云庭親信就覺得已經看不出主子原貌了。 被揍得不成人樣,云庭卻輕輕笑出聲,“多年不見,我還以為你武藝會有所退步,不錯?!?/br> 容云鶴面無表情,最后收勢起身,理了理微亂的長袍,方才的怒氣仿佛也隨之消失。 他們二人間向來如此,有仇當場報,若出手便是雙方默認的消仇方式,出手后都必須將這次的事放下。 云庭上手拍了拍容云鶴的肩,被一把甩開,他也不介意,只道:“當真不再讓我見幼寧?” “云都督以為?”容云鶴施舍般睨來一眼。 “……”一對上眼神,云庭就知道好友絕非戲言。 云庭自己沒有meimei,家里又是一群整天鬧騰的小侄子,也就無從理解好友這番愛妹之心。只得摸了摸鼻,再次道:“是我之過,息怒,息怒?!?/br> 但此事還并未結束,緊接一道圣旨宣來,先洋洋灑灑陳列了一堆云庭在邊關功績,大夸特夸,隨后急轉直下,有列出云庭回京后的諸多不妥之處,最后道體諒他久未歸驚有所不適,所以暫時卸下他的都督之位,將他降為火頭兵磨煉六月。 火頭兵……聽完圣旨,幾乎在場所有人都偷偷笑了起來,腦中不約而同浮起他們都督系著大兜裙為眾人煮飯的模樣。 云庭唇邊的笑一僵,眼眸往四周逡巡一圈,眾人立刻低首,但不時聳動的肩頭已經透露一切。 “飯我倒是從未做過……”云庭摸著下巴道,“不過諸位辛苦,為了大伙,這些日子好好打磨一番廚藝也不是不行?!?/br> 瞬間輪到他人臉色僵硬,都督做的飯……吃了不會要命吧? 容云鶴微微勾唇,心忖這該是陛下的手筆,畢竟若是太子或太后出手,云庭可不會這么輕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