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節
“不疼?!庇讓帗u搖頭,她是個怕疼的嬌氣包,說不疼便是真不疼。 燕歸看著總有些不悅,頓時默不作聲又給林棠、云庭和六皇子記了一筆。 這次揪住了六皇子的一條尾巴,摧毀了他背后小半數的勢力,但若與幼寧相比,燕歸倒情愿什么都沒有。 藥膏帶著絲絲冰涼十分舒服,燕歸擔心幼寧好動待會兒被蹭下,便尋來軟布一塊塊包上。石喜掀簾一看,當即沒忍住笑出聲,被燕歸一掃還大著膽子道:“殿下,容姑娘被您這么一包,明日容侯來看還當是受了多重的傷呢?!?/br> “……” 幼寧伸手摸了摸,看向石喜,晃著散下的烏發軟軟道,“不可以笑,幼幼覺得十三哥哥包得很好?!?/br> 哎喲這都護上了,石喜心中好笑,連連應聲,“是奴才錯了,奴才錯了,容姑娘說得對?!?/br> 雖已月上中宵,但兩人幾乎都是一整日沒吃什么東西,膳食擺得十分豐盛,其中一道甜皮鴨極受小姑娘歡迎,吃得兩腮和袖間都蹭上醬料。 和她在一塊兒,燕歸總要多用些,眼中正含著柔和,突然道:“去攔住陛下,就說容姑娘已就寢?!?/br> 石喜一愣,想了會兒記起主子耳力不凡,忙推了門,眺眼望了會兒才瞥見東宮門前隱隱綽綽的人影。 周帝拎著幼寧那只名喚阿肥的鳥兒,這只鳥兒最近在宮中被好吃好喝地伺候,如今不止肚子圓,渾身上下無一不rou呼呼,頂多只能象征性地撲騰幾下翅膀,若非待在籠中旁人見了還只道是個小雞崽兒。 “朕得了個好東西?!敝艿矍埔娛?,笑露白牙,“太子這時候該在批奏折吧?快讓小胖子來見朕?!?/br> “陛下,容姑娘已睡下了?!?/br> “什么睡下?”周帝朝他一瞪,模樣挺嚇人,“當朕不知道御膳房剛往東宮送了好些吃食?太子又不是小姑娘,那些甜糕果釀都是給誰送的?” 沒想到陛下還真精明了回……石喜無奈,欲再說兩句就被周帝不耐煩推開,往內大步跨去,老遠便喊道:“小胖子快來,看朕給你帶了什么!” 石喜悶著臉跟上,再一次感覺到了當東宮總管的苦處。太子殿下不怕陛下,能任性地不理不睬甚至攔著不見,可他們哪敢吶。 幼寧被這中氣十足的呼聲嚇了一跳,剛巧被一口葡萄汁兒嗆住,頓時咳了起來,燕歸立刻上手幫她輕輕拍打背部。 周帝甫一入眼,看見的就是幼寧在燕歸手下紅著眼眶的模樣,脖子臉蛋和手臂都貼了不少受傷所用軟布,看上去很是可憐。 他愣了愣道:“……小胖子,太子欺負你了?” 燕歸連眼皮都沒抬,懶得解釋,石喜忙笑臉擠上前,“陛下誤會了,今日容姑娘出了點意外受的傷,和太子殿下絕無關系,咱們太子殿下也正心疼著呢。這不,到這個時辰了才用膳?!?/br> 周帝可不管兒子如何,抓住字眼問道:“意外?在宮里能出的什么意外?” 石喜不由用眼神對自家主子投去詢問,得了回應后心中大定,便毫不猶豫將今日的事說了個清楚。 當然,他巧妙隱下了背后的原因,畢竟兄弟相爭這種事肯定不能讓周帝知曉。 周帝不悅,“這個云庭是哪府的?什么人?” “云公子時任京衛左騎營大都督,其父是數年前致仕的兵部尚書云大人?!?/br> 但說到官職,周帝是不清楚的。他只明白了今日小胖子被這個名喚云庭的人利用,所以受了傷,如今連喝水都喝不順暢,當即氣得破口大罵,“什么狗屁都督!居然敢利用小胖子,明日朕就讓太后革了他的職!” ………… 殿內一陣沉默,不知是該夸陛下好魄力還是該吐槽陛下這種時候還是想著讓太后娘娘做主,畢竟這種行為就如同受了欺負去尋家中長輩幫忙一般。 燕歸皺眉,聽不得周帝在幼寧面前如此粗魯的言語,“父皇?!?/br> 周帝還在罵人,聞聲想也不想道:“哪個不識相的叫朕!” …… 又沉默了陣,周帝腦子轉了一圈終于反應過來聲音可能出自何人,頓時不自然地扭過視線,“太……太子喚朕何事?” “兒臣斗膽進言,父皇該注意言辭?!?/br> 言辭?周帝一時茫然,想了想發現自己剛才好像的確說了很多不合時宜的詞,什么狗屁、狗東西、玩意兒…… 再看向正目不轉睛看著自己的幼寧,他終于意識到問題出在哪兒,心虛想著小胖子該不會把這些學去吧。 其實身為帝王他本來也很少有機會接觸這種詞匯,不過最近這陣子閑下來,扯了些內侍說他們家鄉趣事,內侍們說得興起時總會帶那么幾個詞匯,他覺得新奇有趣,而且罵起人來也著實舒爽,便不自覺給帶來了…… “朕自然知道?!敝艿鄄蛔杂X站直了些身體,如同乖乖受訓一般,嘴上倔著,“不過剛才一時心急沒顧上罷了,反正小胖子也聽不懂,對不對?” 最后一句話對著幼寧說去,小姑娘眨眼望他,好奇出聲道:“陛下說的是什么玩意呀?” 周帝:“……”怎么平時沒看出小胖子學習能力這么強。 對上燕歸越來越不善的目光,周帝最后把鳥兒放下,丟下一句“小胖子你放心,朕明日就去找太后為你做主”便急不可耐地溜了。 幼寧奇怪道:“陛下是來送阿肥的嗎?” “應該是了?!毖鄽w拍拍她,“再喝些湯?!?/br> “嗯?!庇讓幑怨詰?,一手伸進籠中逗弄肥鳥,語重心長道,“阿肥你太貪吃啦?!?/br> 本一直趴在木桿上休息的肥鳥激靈站起,抖了抖笨重的羽毛,不服氣叫出聲,“啾啾啾!” “是幼幼不對,丟下了你幾天,以后都陪著你?!?/br> 一人一鳥進行了場頗為奇特的對話,若非燕歸伸手把小姑娘提來,恐怕能一直談到深夜。 幼寧因藥物昏睡了大半日,現今還精神抖擻,燕歸在書房看書時便在外面和宮女們一起玩兒了許久才漸漸有了睡意。 更漏漸深,燕歸瞧了瞧時辰,便將人一同拎上了榻。 幼寧和阿肥依依不舍,告別時隔空親了又親,看得宮人不住偷笑。 “十三哥哥?!毙」媚锼芭吭谘鄽w胸膛,仰眸小聲道,“幼幼之前騙你啦?!?/br> 燕歸回視,聽她有些不好意思繼續,“其實幼幼今天是有點害怕的,不過,不過只有那么一下下?!?/br> 本來就是人之常情,偏偏她因為之前的話兒格外害羞,許是覺得自己沒有之前說得那么膽大無畏,不放棄地軟聲辯解,“但是幼幼其他的話沒有騙人?!?/br> “我知道?!毖鄽w緩慢輕撫她,“幼幼已經很厲害?!?/br> “真的嗎?” “嗯?!?/br> 得了夸獎,小姑娘自己就在那兒高興地樂了好一會兒,再在燕歸有節奏的拍撫下沉入夢鄉。 小姑娘身上總是熱乎乎同火爐般,今夜也不例外,許是因為被褥壓得太厚,后半夜一直翻來覆去。燕歸本就不會深眠,在第三次因小姑娘無意識把胳膊小腿鉆出被窩外時,微微搖頭,干脆將人禁錮在了懷里。 小姑娘登時像被悶住的螃蟹,夢中努力掙扎了下,還急聲細細喚道:“哥哥,爹爹爹爹,十三哥哥……壞人,十三哥哥打你……” 聽著像是因為四肢被禁錮住而做了個小小的噩夢,燕歸聽清夢囈的內容不由莞爾,轉眼又因此想到白日之事。 幼寧說著只是有點怕,但這夢話何嘗不是內心的昭示。 燕歸眼眸漸深,直至天將露白,才慢慢合上眼。 宮人們起得早,必須在各宮主子未醒前就備好一切。如今為九月,天色亮得不早不晚,石喜起時仍是一片暗色,他提了燈籠穿過長廊,宮女內侍們見他皆停下問好,他道:“東西都多備了一份沒?容姑娘用的與殿下不同,可別弄錯了?!?/br> “石總管放心,您每回兒都得提醒一次,奴婢們哪敢忘呢?!?/br> 石喜笑了笑,“小心無大錯?!?/br> 等人都走過他才抬手伸了個懶腰,心道昨夜有容姑娘一塊兒,殿下該歇得很好,心情也該不錯。 主子心情好,就是伺候的下人最大的期盼,因此石喜腳步輕快,在門外又候了兩刻,見天色差不多才推門,臉上帶著小心的笑意,“殿下,時辰差不多了,您看……是不是要起了?” 簾內不多時傳來回應,石喜哎了聲,上前打簾,笑臉對向榻上剛坐起的燕歸,突然僵住,話都說不順暢了,“殿下,容、容姑娘這……這是怎么了?” 幼寧后半夜基本是背對著窩在燕歸懷里,燕歸也就無從注意,聽了這話立刻望去,同樣心神大震,只見小姑娘昨夜被包好的小片傷口下,紅痕漫出,成了道道斑點。 不僅如此,臉上也多了好些淺紅的長長印記,睡夢中的小姑娘嗚嗚一聲,還準備伸手去撓。 燕歸眼疾手快抓住,冷目一掃,“宣太醫!” 石喜幾乎是小跑出門,尖聲道:“快,快去宣太醫來!” 這一瞬間,石喜腦中閃過諸多不妙的猜想。他出身貧苦,看過許多熬不過而早夭的小孩兒,窮苦人家的孩子各種緣由都有,其中也有不少因太小無法抵抗的疫病而亡。 就方才所看到的癥狀,他覺得實在像極了自己所了解的某種疫病,當即渾身一冷,幾乎是發著顫跑回去,驚聲道:“殿下,殿下您先出來吧!容姑娘那兒有太醫,太醫馬上就來了!” 幼寧的確重要,但在石喜心中,當然還是主子放在第一位,他無法想象如果太子因此染上疫病,太后會如何震怒,整個周朝會有怎樣的動蕩。 “滾!”殿內傳來隱含怒火的一聲,瓷瓶隨之砸向石喜,將他砸得頭破血流。 第50章 石喜連個聲也不敢吱, 折身回了檻外,恨不得步下生風將那太醫給架來,此刻腦子轉得出奇快。 東宮還沒其他人知曉此事,必須得先瞞著太后娘娘和大臣, 殿下這模樣定沒心思思考其他,只能……由自己僭越一次,先半鎖東宮了。 他滿頭的血卻毫不在乎,將來往宮女嚇得連連驚叫, 半晌一位年紀小的圓臉宮女試探道:“石總管, 這是怎么了?難道是殿下那兒……” 石喜半真半假道:“容姑娘昨夜沒睡好, 今早一起就發了熱, 如今難受得很。殿下發了脾氣,得快些把太醫請來?!?/br> 宮女們了然點頭,容姑娘就是太子殿下的心頭寶, 這一病當然不得了,齊齊低聲道:“那、那奴婢們還要進去伺候嗎?” “不必?!笔伯斎徊粫屗麄冞M去,“有我在里面就好,殿下怒火正盛, 你們都離遠些,但不準出東宮,今日東宮也不準再讓其他不相干的人入內?!?/br> 雖不明白怎么生個病就如此大動干戈,宮女們還是乖巧應聲, “石總管放心, 奴婢們省得的, 您記得擦擦臉,待會兒也讓太醫給您看看才是?!?/br> “嗯,你們去吧,今日就不用伺候了?!?/br> 這話自是讓她們高興不已,不必再說就主動退出主殿。 殿內,幼寧已迷糊睜眼,她被巨大的碎裂聲驚醒,嗚嗚兩聲往燕歸懷中鉆,奶音不大清晰道:“十三哥哥,幼幼困,還要睡……” 燕歸拍了拍她,又攔住小姑娘要抓脖子的手,盡量冷靜道:“幼幼,先別睡,身上還有哪處不舒服?” “癢……”幼寧道出第一感覺,沒發現倒好,如今一說,她便覺得渾身上下哪兒都不舒服,被褥的熱度更加劇了癢意,讓她不自覺將被褥拱離了肩。 被縛住雙手,幼寧自己撓不了,癢意不能消解,一時難受無比,睜眼含著水光委屈看去,“十三哥哥,幼幼好癢,癢……” 但燕歸不是太醫,在不能確認這到底是病是毒的情況下,他不會輕舉妄動,只能低聲道:“太醫馬上來了,先忍會兒?!?/br> 可小姑娘哪忍得住這些,先是到處亂蹭,發覺遇冷可以緩解后就開始努力扒著燕歸。燕歸由于身體的原因體質偏陰,指尖常年泛著涼意,小姑娘笨拙地握住他的手往自己脖間手臂帶,但這只能稍微緩解,小姑娘忍不住了,開始用帶了哭腔的聲音道:“十三哥哥,幼幼難受……” 她難受,燕歸又何嘗好得了,卻不得不緊緊禁錮住懷里的幼寧。 幼寧努力踢著小手小腳,身體越熱,那股癢意也就越發活躍,半晌小姑娘終于堅持不住,“哇”得一聲哭出來,邊打著嗝兒邊哭道:“幼幼癢,幼幼難受……十三哥哥不要,不要壞……幼幼乖,不要欺負幼幼……” 本就紅一道白一道的幼嫩臉蛋上滿是濕意,全然不懂為什么十三哥哥不讓自己動,只下意識想到是自己哪里做錯了,才讓他這么罰自己。 便是石喜在外面聽著這哭聲,心都要揉碎了,眼中不知不覺也含了濕意。他想著容姑娘不過才這么點兒大,她犯過什么錯?最多不過偶爾貪玩兒了點,連對待他們這些下人都十分有禮,心底柔軟又良善,何必要這么去折磨一個六歲大的小姑娘。 石喜只盼這是個尋常的疹子很快就能治好,千萬別像自己想的那般。 太醫被侍衛扛著跑來,路上哎哎聲不斷,在東宮門口被放下后就開始拍胸順氣,“得了得了莫催,帶我進去吧,下次千萬別二話不說就扛老夫了。老夫雖然年紀大了些,跑起來還是不慢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