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節
連燕歸也沒想到小姑娘想了半天說出的是這么一句話兒。 他介意的當然不是她與人打架,而是純粹不喜她是被揍的那方。 可是一想到幼寧的性格,說這些她定然理解不了,也不可能按照他的想法去做。 “那人說了什么?” 幼寧努力回憶,斷斷續續重復,“他說十三哥哥是……是異族,是雜種,說十三哥哥很傻,說……” 回憶完幼寧好奇道:“十三哥哥,什么是異族?什么是雜種?” 那么多話,她只聽得懂旁人罵燕歸傻和無能。因為懵懂,她也無法理解這兩個字眼的羞辱性,更無法懂得聽到這些時燕歸毫無動容的神情代表了什么。 這是積年累月下來的習慣,比這更難聽的詞,他也不是沒聽過。 燕歸并未解釋那兩個詞,神情輕淡,“旁人所言,不必聽,不必管?!?/br> 幼寧卻難得沒聽他的話,試圖告訴他,“他們欺負十三哥哥,當然不可以?!?/br> 她的話實在太過孩子氣,燕歸只是望著她,“所以?” “所以幼幼一定會幫十三哥哥的?!毙」媚锵肫鹦珠L教導,“欺負人就是不對,哥哥說過不可以因為害怕就讓人欺負。十三哥哥不怕,幼幼已經長大了,可以保護你?!?/br> 她的目光總是那么清澈,此時又添了真誠,雖然嗓音還帶著奶氣,但這一瞬間似乎忽然就讓人無法抵抗。 保護他?就連早逝的母妃,也從未說過這種話。 他的母妃是柔弱、易碎的,所以才在這異國的深宮香逝。正因無人可靠,燕歸自己早已成了自己唯一的依靠、保護者。 千思萬緒而過,燕歸只能彈了記幼寧腮旁,在看到她護住臉蛋的動作時忍不住生出笑意。 他的笑一如人,十分內斂,僅僅是雙眸多了幾點光芒,幼寧卻看成了小呆子,隨后聽到喚聲,“幼寧?!?/br> 幼寧回過神,“十三哥哥,我叫幼幼?!?/br> 因常年被家人喚著小名,她甚至都不覺得這才是自己的名字。 燕歸眸中又多了幾點星光,從善如流喚道:“幼幼?!?/br> 他道:“幼幼,過來?!?/br> 聽到這熟悉的稱呼,喚的人卻是第一次,小姑娘對上燕歸漆黑的雙眸時不知為何竟有些踟躕,但很快就拋下了那一絲不安,雀躍奔了過去,被穩穩接住。 “下次有人再如此,先來告訴我?!毖鄽w難得一次這么多字。 幼寧茫然道:“告訴十三哥哥,去幫忙打架嗎?” “……嗯?!?/br> 幼寧一呆,神情頗為掙扎,思緒就被那只往小腦袋揉來的手轉移。 燕歸沒繼續說什么,時不時給幼寧順一把烏發,流露的神態與平日沒什么不同,但怎么瞧都要多幾分放松。 終年不化的冰雪,似乎也忍不住在小姑娘稚嫩的攻勢下,化下了緩緩溪流。 往日十分樂于見到這類場景的系統開始還挺高興,但過了會兒,看著燕歸撫摸小宿主腦袋而宿主一臉依賴享受的模樣,唔……嗯……怎么感覺好像有哪兒不對? 第11章 和親 “幼幼居然還學會打架了?”容夫人初聞這消息相當驚詫,還帶絲驚喜,這種感覺甚至壓過了她在看到女兒臉上傷口時的心疼。 早在之前,容府闔府就覺得幼寧性格與全家實在太不同了。從容侯到容夫人,再至如今成為世子的容云鶴,根本就沒有一個軟柿子,幼寧卻乖得出奇,也不知到底是向誰學的。 這是困擾了一家人許久的問題。 容夫人摸了摸女兒小臉蛋,聲音帶著期盼,“幼幼和誰打架了?打贏了沒有?那人肯定被揍得更慘吧?” 杏兒抿了抿唇止住笑意,余光悄悄看去,果然聽見小姑娘誠實回道:“幼幼沒有打人,在和他講道理。娘親說過喜歡打架的是壞孩子,我們要講道理?!?/br> 容夫人:…… 她什么時候說過這些話?她什么時候喜歡和人講道理了?? 作為周朝唯一異姓王的獨女,容夫人早年性情很是驕橫,遠嫁京城后才漸漸收斂了鋒芒,成為大部分人眼中賢淑知禮的容夫人,但骨子里那份任性說起來還真從未減少過。 她忍住表情,溫溫柔柔道:“幼幼記錯了,娘親怎么會說這種話呢?!?/br> “咦?”幼寧疑惑望她。 容夫人續道:“娘說的明明是,幼幼不可以主動打人,但是如果別人動手在先,就不用留情,揍得越狠越好。就算對方上門告狀也不怕,有爹爹和娘給你撐腰呢?!?/br> 杏兒:……夫人您這樣教姑娘真的好嗎? 幼寧眨眨眼,顯然這說法和她以前被灌輸的完全不同,一時都不知該如何應答。 靜觀許久的容云鶴低笑一聲,從背后將小姑娘抱起,順勢親了親,轉頭道:“娘,你要教壞幼幼了?!?/br> “這怎么是教壞呢?”容夫人在兒子面前總有幾分虛,咳了咳就不再繼續方才話題,“云鶴今日怎么此時還在家?” “正好要進宮,等幼幼用好早膳便一起去?!比菰弃Q手指撫過meimei臉頰,輕聲道,“昨日和幼幼打架的是誰?” 同樣的輕柔詢問,他問來便讓堂中眾人覺得沒來由有幾分寒意,幼寧對他的話向來最聽從,當即道:“是十四皇子的伴讀,不知道名字?!?/br> “嗯?!比菰弃Q記住了十四皇子,轉而捏了捏她頭上的花苞,“飽了沒?” “飽啦?!庇讓幫砩喜淞擞植?,腦袋乖乖橫在肩上,一副任抱任蹂|躪的小模樣,看得容夫人都眼紅了。 明明她才是把女兒生出來的那個,結果便宜了最難管束的兒子。 再眼紅,還是得送兄妹倆上了進宮的馬車。 幼寧雖說自小被容云鶴帶大,但自兄長書院學業初成后,兩人基本就是一月一聚,因此最近只要一有時間,她就會黏著兄長不放。 正如此刻,明明已經到了太學堂附近,小姑娘依舊黏黏膩膩,不肯從容云鶴懷中下來。 燕歸邁步的腳一停,朝這邊轉來。 “幼幼?!?/br> 聲音微低,幼寧卻立馬回頭,下意識招了招手,笑彎了眉,“十三哥哥?!?/br> 還是沒脫離兄長懷抱。 燕歸頓了頓,輕聲開口,“來?!?/br> 唔……幼寧有些猶豫,左瞧瞧右瞧瞧,一邊是十三哥哥,一邊是兄長,神情相當糾結。 還是容云鶴笑了笑將人放下,“時辰快到了,再不去太傅該罰人了,去吧?!?/br> 這句話提醒了幼寧,當即落地蹬蹬跑去,不忘和兄長揮手,“哥哥,幼幼先去啦?!?/br> “嗯?!?/br> 握住了這一月來十分熟悉的小手,燕歸神色才緩和下來,對容云鶴微微頷首,便牽著小姑娘毫不遲疑地離開。 容云鶴瞇了瞇眼,上次好歹還會喚聲容公子,如今帶走他meimei卻連句話也不吱了。 不得不說,此時兄長心中很有幾分不滿。 在原地想了想,他忽而露出笑意,提步轉身,去往朝臣上朝前的議事房。 今日燕歸和幼寧都到得較晚,其他人用余光瞄過后都盡量避免看去。這陣子他們可算是看透了,燕歸之前的的確確是在藏拙不說,性格也絕非他們之前認為的木訥寡言。 這簡直就是位錙銖必較的主,但凡誰惹了他,總會在一些意想不到的地方給人挖坑,而跳下去的人往往還壓根意識不到是為何。 這幾十日來,眾人由于試圖誘拐那位小伴讀而吃過的虧簡直不計其數,欲哭無淚之下,至少目前都不敢再輕易招惹燕歸。 誰讓人家現在有太后器重,又有個小娃娃保護呢。 所有人理好書卷,默閱了十幾頁,太傅仍未趕到,人心不由有些浮躁。 八皇子沉不住氣,招來貼身內侍,“去看看太傅在何處,發生了何事?!?/br> 沒等內侍趕回,太傅已心事重重負手入了太學堂。他走神得厲害,跨步時甚至沒發現地上那盆自己向來珍愛的君子蘭。 一腳邁入泥土,君子蘭被踩得扁平。眾人面面相覷,不知該不該出聲提醒太傅。 許久,神游的太傅才吐出口氣,極慢道:“各位殿下……” 他語氣艱澀,緩了緩才繼續,“臣剛從朝上得知,五公主……月前已病逝了?!?/br> 七皇子正和旁人暗中擠眉弄眼,突聞此言臉上登時一僵,雙眼瞪大,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 他張了張嘴閉上,片刻后又張開,雙目通紅,卻依舊什么都沒說出來,似乎不知該如何言語。 這件事說來應該早在意料中,但真正得知時依舊讓人大腦空白,無法思考。 眾人了然地望向他,目帶同情。 五公主燕婧是七皇子的同胞親姐。 太傅見狀,不得不又嘆了口氣,顯然也很不好受。 若是尋常公主,即便病逝也絕對不至于引起太傅如此反應。但這位五公主不同,她是為固兩邦友好而派去西北草原和親的公主。 準確來說,是派去和親的第二位公主。而在五公主之前,首位和親的為三公主。 公主們身嬌體弱,西北環境自比不上京城,三公主只待了四年就患病而逝,沒想到五公主時間更短,才一年就沒能支撐下去。 雖然其他皇子與五公主的感情不比七皇子,但涉及家國,所有人都有了推己及人的感受,不免生出悲痛。 這些公主都是為周朝而死。 算來都是兄弟姊妹,他們如何忍心看著幾位jiejie一個接一個死于他鄉。 幾乎是眨眼間,所有人都想到了同一件事,五公主病逝,周朝很可能……又要派一位公主去了。 不出所料,太傅隨后道:“此時……朝堂正在商議如今該讓哪位公主前去和親?!?/br> 這里的皇子都還沒到議政的年紀,但太傅看了一圈他們聞言后的隱忍神情,終是沒忍住相問,“各位殿下覺得和親一事,到底可不可行?” 這話說在此處有些不當,但太傅就是想看看這些他們寄予眾望的皇子的反應,他眼中隱有期待。 有人目光閃爍不想議論此事,也有人深思熟慮后開口,“休整五年,我朝應該早有一戰之力,依琛之見,實在沒必要再讓公主們和親?!?/br> “不可!戰事一起必將民不聊生,遭殃的是百姓。先祖向來提倡以仁治國,若只需犧牲我們皇族一人,就得以換兩族相安無事,有何不可呢?正所謂舍小取大也?!?/br> 朝堂中也差不多是這兩派說法,太傅目光巡視一周,朝燕歸看去,“十三殿下以為呢?” 燕歸抬首,神色顯然有幾分復雜,太傅這才想起,這位的母妃就是異族和親而來。 須臾,燕歸緩慢而堅定道:“當戰,和親只可解一時燃眉,非長久之計,乃懦夫所為?!?/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