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
少年更進一步,“你爹爹是容侯吧?!?/br> 再度點頭。 “那你娘是何人?” 眾所周知容侯與其夫人恩愛無比,府上連個妾室都沒,那這二公子從何而來?自覺發現容侯風流史的少年愈發激動,雙眼閃爍著八卦之光。 他只得了一陣沉默,幼寧總算想起昨日雙親交待的話兒,不能讓人知道真正身份。 她不會說謊,只好選擇不答。 然而這默然卻讓少年更覺自己猜中什么,目露了然之色,他熟稔地拍了拍面前的小不點,“不想說便算了,我只是隨口問問罷了,我是十殿下的伴讀,名為余良,若有甚么不懂可以問我?!?/br> “謝謝?!迸窜浀穆曇?,帶著一股奶氣,但因為這般大的孩子聲音大都細嫩,雌雄難辨,此時也沒人覺得不對。 余良順手想一捏那臉蛋,卻被躲過,他笑了笑,“你多大了?就算顯得年紀小些,看著也肯定未到十歲,不知怎么會到了此處的太學堂?” “我五歲啦?!毙」媚锬凵刂?,伸出五個手指。 余良:“……” 豎起耳朵的其他人:“……” 被眾人賦予打探消息重任的余良勉強找回思緒,五……五歲也沒什么嘛,有些府里的小公子天生早慧,說不定這位也是個小神童呢。 如此想著的他,在看到幼寧身前桌案上畫滿了歪歪扭扭字樣的宣紙時沉默下來。 余良突然不確定起來,他們是不是想太多了,可能太后娘娘她……真的只是讓十三殿下來帶娃的? 又問了幾句,依然沒得到任何有用的消息,反倒被對方過于誠實的回答弄得幾欲吐血。 余良備受打擊地回到座位,有點不太敢相信他們這間平均年紀十二三的太學堂中,居然真進了個才五歲且什么都不懂的小奶娃。 不說學業上的天資,論人情世故、權謀詭計,太學堂幾乎沒有真正單純懵懂的人。往日和聰明人說話,眾人習慣了多想幾層,如今多出這么個單純又實誠的小不點,倒讓他們有些茫然了。 太后到底是個甚么意思? 幼寧不懂這些,周遭暗涌全然不察。沒人與她搭話了,她就不由被口袋中桂花糕的香味吸引,但看了看猶在閉目的燕歸,還是乖乖坐定沒有動彈。 半刻后,太傅還未回來,燕歸也未睜眼,幼寧開始重新拿起小號羊毫,慢慢在宣紙落筆。 她手腕無力,下筆虛浮,扭了半天才寫出兩字,勉強能看出是“幼寧”二字。 這是容云鶴唯二教她寫過的字。 寫了幾遍,小姑娘忽然覺察出讀書的好玩兒了,正好燕歸睜眼看來,便獻寶似的將紙舉起,“十三哥哥,我寫的?!?/br> 燕歸沉默看著宣紙,這兩字……著實太丑了。 但他未說什么,對上那雙撲閃閃的眼睛,只能上手摸了摸小腦袋,平淡道了聲“嗯”。 旁人看來冷漠的舉動,幼寧卻很是喜歡?;蛘哒f作為一個孩子,幼寧還沒有學會用世俗的標準去評判某個人,只是隨著自己的心意和直覺。 她很喜歡她的十三哥哥。 這點不止燕歸幾人有感覺,一個上午下來,整個太學堂幾乎都感受到了。 誰也沒見過這么黏人的小娃娃,走到哪兒跟到哪兒,凈手都要守在外邊。明明燕歸冷得很,半天也難得說句話,偏偏這小娃娃在他面前既乖巧又可愛,看得其他人幾乎要忍不住心生妒意了。 難道他們不比這冰塊更討人喜歡嗎?還是說這是容侯授意? 抱著一種十分微妙的攀比心,當日下午騎射課時,八皇子來到抱著箭筒的小不點面前,笑瞇瞇道:“累不累呀?” “不累?!?/br> 被噎了下,八皇子再接再厲,“那亭中備好了點心,小寧不如去歇息歇息?十三也是,箭筒怎么能讓你拿呢,我這就去找個侍衛來?!?/br> “不用?!毙」媚锟粗J真道,“我答應了十三哥哥,不可以不做,食言會變肥的?!?/br> “……噢?!?/br> 第10章 保護 一月轉瞬而過,幼寧任燕歸伴讀二十多日,總算初步適應了需要早起的生活。 每日清晨燕歸只需往她口中投喂一顆糖,便能讓迷糊的小姑娘很快清醒,再得到一聲清甜的“十三哥哥”。 不得不說,習慣的確是潤物無聲、悄然潛入人心,燕歸在這日快用午膳時突然發覺這般安靜的氛圍有哪里不對,轉眸一望,才發現少了個總是吃得一臉香甜的小姑娘。 石喜匆匆而來,“殿下,容姑……容公子和人打起來了!” 燕歸騰得站起,小凳隨之翻倒,將石喜唬得差點跳起來。 他自己雖然被驚得厲害,但沒想到主子竟也是這么大反應。 燕歸素來沉穩的面容露出詫異之色,轉瞬黑沉如水,“是何人?” “這、這個奴才也沒聽人說……” 話未落,燕歸已經朝他來時的方向大跨步而去。 趕路時,石喜連忙快語解釋,“奴才也不知具體發生了何事,還是聽太學堂那些內侍說的,說容公子被人打了,正在哭呢。奴才還沒親眼去瞧,就急著來稟告殿下了?!?/br> 石喜內心著急,太學堂雖說沒幾個人知道容姑娘的真正身份,可容姑娘向來乖巧,年紀又這么小,他怎么也想不通居然會有人和個奶娃娃打架。 這些王公貴胄真的好意思么? 顯然無論事實如何,在石喜心中這定是對方的錯。 胡亂想了些,石喜尚有心思分神去看主子反應。見燕歸步伐雖穩,但快得出奇,平日踏過青石板的聲音都是幾不可聞,此時幾乎都能讓兩丈開外的人聞聲讓路。 殿下應該也非常擔心容姑娘吧,一想到這點,石喜便覺得常年冷冰冰的主子頓時有了幾分人氣。 兩人趕來時紛爭尚未結束,園內圍了一圈的宮女內侍,動靜倒不大,燕歸還沒靠近就遠遠聽到一句,“不要,娘說過不可以打人?!?/br> 軟糯糯的這道聲音聽上去異常執著,若非時機不對,旁人聽了差點能笑出聲。 明明先被人打了還不肯還手,一直試圖用話語說服對方,這么有原則的小祖宗,確實不多見了。 起初聽石喜說得那般慌張,燕歸還當狀況有多激烈,等真正邁入花園,他才發覺小姑娘和疑似“打架”的對象都站得好好的,口中在爭論著什么。 一個急道:“你快打我,要不推我一把,我們就公平了,誰也不準回去告訴爹娘?!?/br> 另一個堅持,“不要,幼幼不可以打人?!?/br> 很好,連在家中的自稱都出來了。 燕歸放緩步伐,慢慢走近,一眼瞥見幼寧臉上淚痕。 的確哭過了。 見著他,一臉心疼又哭笑不得的杏兒頓時像找到靠山,上前低聲解釋。 原是幼寧在這園中玩兒,不防碰到了另一間太學堂的人,此人為十四皇子伴讀,大致七八歲的年紀。 杏兒不知他姓名,只能從他衣飾穿著上大致猜測家世一般。 這人起初并未看見幼寧,正與旁人閑聊,話語間談到燕歸,言他是靠討好一個小娃娃來取得太后和容侯歡心的無能皇子,語氣多有奚落。 小姑娘聽了十分氣憤,自然上前幫燕歸爭辯,只是她人小,急了半天也沒說出幾句話。理論勝不過對方,反倒讓人嗤笑一聲,不經意推了把,幼寧就倒入花叢,被刺劃傷了臉頰。 那人見傷了她才有些慌張,想起她的身份,擔憂她回去向容侯告狀,這才有了努力讓幼寧打自己這一幕。 聽清原委,燕歸神色微怔,沒想到起因會在自己。 視線移去,小姑娘還在努力為他澄清,“十三哥哥很厲害的?!?/br> 那人胡亂回應,“是是,可厲害了,是我說錯了。你既然不回手,可不許再哭了?!?/br> 小姑娘一愣,掛在腮上的淚珠還未完全干,無意識抿了抿唇,眼眶因剛才的刺痛還有些澀澀的紅意。 但她從來學不會為難人,想了想,居然真的點點頭,話還沒出口,就被幾步跨去的燕歸止住。 一步攔在二人中間,燕歸低首就看見她臉側一道長長的紅痕,破了皮但未流血。一段時間過去,傷處已經腫了起來,布在那張幼嫩白皙的臉蛋上,頗為可怖。 她向來是極怕疼的,一月來燕歸已很清楚這點,伸出冰涼的手指碰了碰。 幼寧小小瑟縮了下,但見到他還是揚起梨渦,高興道:“十三哥哥?!?/br> 她在高興什么? 燕歸這一月來就時常弄不懂面前小姑娘的開心從何而來,她總是毫無憂慮,即便時常被他冷待也能打起十二分的熱情。 就像此刻,明明受了欺負,還是因為他,見了他卻半個字不說,反倒一臉歡欣。 這是他一直無法理解,但也并不反感的。 “嗯?!毖鄽w輕輕應聲,將她的狼狽之處盡數收入眼中。 隨后他微掀眼皮,看向對面,本就強撐鎮定的小公子被他黑沉的眼神一嚇,結結巴巴道:“十、十三殿下,不……不小心傷了你的伴讀,實在、實在……” 連句完整的話都沒能說出來,里衣卻幾乎被汗濡濕,小公子從來沒想到,這位從來不管旁人背后議論的十三皇子今日居然會突然出現。 或許是向來沉默寡言的人突然發怒的確很讓人害怕,在燕歸出聲詢問后,小公子很快乖乖報上了自己身家姓名和年齡。 才七歲。燕歸聽罷一皺眉,小公子冷汗頓時嘩啦啦流下,他家世在上京說不上出眾,十三皇子縱然再不受寵,也不是他可以背后非議的理由,如果這時十三皇子非要借機罰他,他實在避無可避。 但出乎意料,燕歸只是深深看了他一眼,記住了他的答話,便牽著乖巧等在旁邊的小姑娘走了。 小公子望著二人背影,許久松了口氣,以為此事就此揭過,自然無從猜測自己和十四皇子之后的苦逼生活。 *** 燕歸帶人回了皇子所,很是熟練地取下架上藥瓶。 小姑娘表現得異常堅強,明明平時連點小磕小碰也要淚汪汪半天,卻在燕歸給自己敷藥時十分乖覺。 她小心翼翼覷去,燕歸的神色明明與平時別無二致,愣是讓旁邊伺候的宮人大氣都不敢出。 幼寧本就不是調皮大膽的性格,見狀更加乖了,擦完左腮自覺伸出右臉,頭頂毛發團成的小揪揪也耷拉下來。 十三哥哥生氣了。 杏兒為小主子抱不平,明明姑娘是為十三皇子受的傷,回來反倒還要看人冷臉,她都要替姑娘委屈。 十三殿下怕是怎么捂都捂不熱的。 沒等她為自家姑娘伸冤,燕歸已讓旁人都退了出去,杏兒忍了忍,遞給幼寧一個安撫的眼神,臨關門前多了個心眼,留了條可以偷瞄的縫隙。 幼寧等燕歸將藥瓶放回,臉側的火辣辣變成涼絲絲,才小心扯了扯燕歸衣袖,“十三哥哥不氣,幼幼以后不和人打架了?!?/br> 合著姑娘還當自己這就是和人打架了,杏兒偷聽到這句話,想起主子在那兒堅持不打人的模樣,登時五官都飄了,不知說什么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