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7節
“下雪了,下雪了”無心真人的身子忽然間顫抖得厲害了些,“外邊下雪了” 不僅他的身子在顫抖,他的聲音也都在顫抖。 元祁瞧著無心真人的反應太強烈,有些心疼,不由躬下身伸出手,輕輕扶上了無心真人的肩,關切道:“師父你可還好?” “七兒!”卻見無心真人突然抬起頭來,大睜的眼眸里寫滿了驚恐與不安,緊張地大叫了元祁一聲的同時竟霍地將他從輪椅上扯了下來,將他緊緊抱在了懷里! “骨碌碌——”因為動作突然,空了的輪椅往后滾開了半丈多遠,那打開了紙包放在元祁腿上的秋菊撒了一地。 元祁因著無心真人這突然用力一扯,使得他狠狠砸進無心真人懷里,可無心真人像不知疼痛似的,只顧著將他緊緊摟在懷里,那力道緊得像是害怕元祁會離開他一樣。 “七兒不要離開我,不要離開我!”還不待元祁反應過來,只聽無心真人又慌張不安道,同時將他抱得更緊,“我錯了,我不應該把你自己留在雪地里的,我不知道雪會忽然下那么大,我錯了,你不要離開我” “師父?”元祁雖不知無心真人究竟經歷過什么以致他會在下雪天反應這么大,可他卻知道他的師父是將他當成了某一個人,他不認識的人,讓師父對雪產生恐懼的人。 無心真人的身子猛地一抖,像是被元祁的這一聲輕喚驚到了,只見他稍稍將緊抱在懷的元祁松開,然后捧著元祁的臉來看,失神一般喃喃道了一聲:“祁?” 元祁的心此時有些沉重,師父畏雪竟是畏到了瘋一般的程度,畢竟師父從不會這樣來叫他。 “師” “孩子!”不及元祁什么,只聽無心真人那本是失神的臉忽然換上了一種狂喜,捧著元祁的臉時有一種想要落淚般的欣喜,“祁,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無心真人完,又將元祁用力摟進了懷里。 元祁則覺五雷轟頂,震驚得不能言喻。 “師父,您什么???”元祁聲音顫抖。 “祁,我的孩子,我不會扔下你的,是我的錯,是我害得你走不了路的,原諒我,原諒我”無心真人卻像沒有聽到似的,只摟著元祁喃喃而言,一如元祁年幼時所聽到的那些話一樣,“我不會讓師父再傷害你的,不要離開我,不要丟下我” 不過當年他年幼,聽不懂也記不住,但現在,他聽懂了,每一句都聽懂了。 七兒,祁,七和祁 難怪師父看著他會叫七兒,原來如此。 無心真人的懷抱很緊,元祁的眼里流出了淚來,喉間哽咽得厲害。 不知過了多久,元祁才緩緩抬起手來,輕輕拍了拍無心真人的背,同時拿起一朵撒落在地的秋菊,湊到了無心真人鼻底來,柔聲道:“師父,元祁不會離開您,也不會丟下您的,您看,元祁還給您帶來您最愛的秋菊不是?您聞聞,很清香的?!?/br> 無心真人這會兒就像個聽話的孩子似的用力嗅了嗅元祁手里的秋菊,然后慢慢闔起了眼,將頭靠在了元祁肩上,竟是睡了過去。 可他縱是睡了過去,他的手卻還是緊緊抱著元祁不放。 元祁將捏著秋菊的手緩緩垂下,還有些回不過神來的模樣,過了一會兒,他將無心真人的手從自己身上輕輕掰開,而后將睡著他放躺到地上,繼而怕到他的輪椅前,吃力地撐起身自己坐到輪椅上,看了睡過去的無心真人一眼,隨即下了決心似的別開頭,轉動輪子朝這閣子深處去。 這閣子深處有一間四面無窗的屋子,這間屋子里的燈火終年不熄,就像這間屋子拄著的劍終年不會倒似的。 這間屋子里,不管是天頂還是四壁,都插著無數柄鋒利的劍,這些劍看似凌亂,可仔細一看卻又極有章法,就像是一個旁人看不懂卻又真真實實存在的陣。 元祁此時就來到了這間屋子。 這間屋子的門從來不上鎖,因為只要有無心真人在,沒有人能靠近這間屋子,就算他不在,望云觀中人也無人敢前來這清心閣,更何況是靠近這間屋子,外邊的人,就更不知道這兒有什么,更不會前來。 元祁在推開這間屋子掩閉的門時有一瞬間的遲疑,最終還是將門扉推開,進了屋,而后毫不猶疑且迅速地將地上的劍拔出來! 今日之前,他沒想過事情會這般順利,他甚至已經準備好將師父教給他的醫藥之術用在師父身上,哪怕只有一線機會,他也要爭取,爭取來到這間屋子,哪怕只能拔出這里的一柄劍,他也要做到。 他萬萬沒有想到,今日的南云夢,竟是會下雪,就好像上天在助他一樣,讓他輕而易舉地就來到了這間屋子。 他不知道他這么做是對還是錯,可他知道他的心要這樣做,他只想隨著他心中所向而做些什么,哪怕背叛師父,哪怕與師父為敵 元明,抓緊時間啊,師兄能幫到你的,就只有這些了,接下來的就只能靠你們自己了。 云夢山中,衛風看著愈下愈厚的雪,面上的焦急之色愈來愈濃重,以致他不知咬斷了多少根狗尾巴草。 他好看的劍眉此時緊緊擰在一起,眉心已然擰成一團亂麻,他眼睛一直盯著蒼翠深處望云觀的方向,心中漸漸變得不安。 已經快要午時了,還沒有任何動靜,元祁師兄可是后悔答應幫他和饃饃了?還是元祁師兄失敗了? 畢竟無心師叔的道行僅在師父與掌門師伯之下,那一手的清心劍法更是到了登峰造極的境界,而元祁師兄只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大夫,想要從無心師叔那兒得手,只怕是癡人夢。 可他既知如此,卻為何還要請求元祁師兄來做這個事情?元祁師兄也知道無心師叔的厲害,卻又為何要答應他? 衛風想不通他自己,也想不通元祁。 自從長情被無念真人帶回望云觀之后,衛風就沒有再見過長情,向來疼極他和長情的師父,不僅不讓他見長情,甚至不讓他踏進望云觀,而當初從天樞宮回來時,無心真人直接將他扔到了京城并未讓他跟來望云觀。 這三個半月來,衛風過得可是煩心又糟心,不僅要安撫晏姝,還要安撫莫凜和沈家兄弟,更要管召南國事和與鄰國戰事,總是夜不能寐。 最最主要的,還是掛心長情,單單是為了不讓沖動的莫凜沖上望云觀來送死,他就不知有多頭疼。 他想向無念真人求情,可他不僅見不到無念真人,最后竟是連望云觀都進不去了。 可無論如何,他都要將他的饃饃救出來,哪怕與整個師門為敵,他也在所不惜! 他們等了三個月,籌劃了三個月,就等今日了,而今日若是不成,日后他們想要救饃饃就是難上加難。 而這事要成,元祁師兄那兒最是關鍵。 “元祁師兄”衛風又拿了一根狗尾巴草的草桿到嘴里咬著,要斷,焦急道,“哪怕事情不成,你也千萬不要有事啊?!?/br> 就在衛風話音才落的這一瞬間,只聽他身旁一只灰黑色的麻雀狂喜道:“衛風!這山間的誅妖屏障破了!” ☆、425、師父,將我逐出師門吧!【一更】 麻雀站在衛風肩頭,感受山間那逐漸消失的誅妖屏障之氣,欣喜若狂道:“破了!這云夢山上的誅妖屏障破了!衛風!你師兄做到了!他真的做到了!” 麻雀此時激動歡喜得連天上撲簌而下紛紛白雪都沒有注意,更別去欣賞。 要知道這山上有這些誅妖屏障,縱是整個妖界來到這兒想要救殿下,也都無能為力,因為這些屏障太厲害太厲害了!他很清楚地感覺得到這誅妖屏障對妖的殺氣,那是只要稍稍一觸碰就會灰飛煙滅的殺氣,若非如此,上一次到這云夢山上來,他就不會一直緊黏著衛風未從他身上離開過。 而雖衛風身上帶著的這云夢山間氣以及他身上的帝王血能保妖類在這云夢山中行走無傷,可他終究只是一個人,但他們這次來救殿下的人數卻不少,且他們并不是扎堆行動,就算衛風有本事保他們在云夢山上安然無恙,也保不了他們那么多人,所以要上山救殿下,就必須先毀了這山間的誅妖屏障。 衛風咬在嘴里的狗尾巴草此時掉了下來,只見他有些不可相信地愣了神,喃喃道:“破了,破了啊” “衛風!”麻雀忽然對著衛風的耳朵用力大喊他一聲,震得衛風一把抓住了他,同時捂住自己的耳朵罵他道,“你這只死麻雀,沒事喊什么那么大聲???” “誰讓你發愣了???咱們等的不就是這些誅妖屏障破了嗎?破了你還發什么愣???”麻雀撲著翅膀,不甘示弱,“現在不是你發愣的時候,趕緊上山去啊,趁你那個厲害師父不在觀中的空當,這不是你自己的嗎???” 麻雀的話音才落,衛風的身形便如鷹隼一般展開,朝望云觀的方向疾掠而上,神色冷肅。 對!他們等了三個多月就等這一天這幾個時辰! 從他和饃饃年幼開始,師父每隔三個月都會到南云夢一趟,不管天晴還是暴風雪,從不曾變過,而他與師父來過望云觀的寥寥幾次,也都是師父必到南云夢來的日子。 他不知道師父每次到南云夢是為了什么,可他知道,寒這一天,師父是一定會來南云夢的,因為他記得很清楚,師父帶他來望云觀的其中兩次,就是寒這一天,而且這一天師父卻將他扔在觀里和元祁師兄玩,并沒有理會他。 他記得清楚的,還有師父將他扔給元祁師兄的時間,午時過半至申時過半,整整兩個時辰,因為兩次都正好是元祁師兄吃中飯的時間,而元祁師兄只要在觀中而不是在外采藥的話,他的中飯時間一直都是在午時過半,申時過半,則是他賴在元祁師兄那兒午睡醒來的時間。 而今天,就是寒,現在的時辰,已是午時,從這兒到達鎖妖崖以他最快的速度至少要一個時辰,他們必須抓緊時間,以防師父會提前回來,這樣他們籌備三個月的所有努力都會功虧一簣,不僅如此,甚至還會害了麻雀他們! 必須快!最快! “到我背上來!”就在衛風拼盡他最快的速度朝望云觀方向掠去時,他身旁忽然掠來一道矯健的身影,正聲音低低沉沉地對他道。 衛風微怔。 因為正在與他話的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只黑豹!身姿矯健奔跑速度快極的黑豹!金色的眼睛,盡是銳利! 麻雀見著這只豹子,驚喜不已,“千里!你來了!我還以為你不來了呢!” 名喚千里的黑豹卻未理會麻雀,只又對衛風沉聲道:“到我背上來,你的力氣不能消耗在這路上,快!” 衛風微微頷首,而后側身一躍,便穩穩騎到了正在奔跑的黑豹身上! 他再一俯下身,貼近黑豹的背,黑豹便帶著他在這綠林里狂奔,速度快如箭! 這是衛風在此之前從未見過的黑豹,它并不像麻雀與他們相處了幾個月已算熟識而不再厭惡抗拒著人類,而這黑豹此時卻甘愿讓衛風騎在它背上,可想而知,這是需要下多大的決心,需要用多大的勇氣。 衛風心中感念,是以真誠道:“兄弟,多謝!” 黑豹并不回答,只是飛速朝前狂奔。 長情從到大,無念真人都沒有打過他,他喜歡這個聽話懂事卻又可憐的孩子,所以他從來沒有打過他親手養大的這個徒弟。 與其是徒弟,不如是他的孩子更來得準確。 無念真人待長情和衛風,就像父親待自己的兒子那樣。 可從到大都沒有挨過無念真人打的長情,自他被無念真人從天樞宮帶回來的三個半月時間內,已不知被無念真人打了多少次,無念真人數不清,長情自己也數不清。 強韌的鞭子甩到身上,足以打得人皮開rou綻,可不管無念真人怎么打,長情都不吭聲,更沒有認錯。 “啪——!”此時,無念真人手中的鞭子又落到長情身上,在他本就斑駁著鞭傷的身上甩開一條腥紅的新傷,伴著無念真人一聲生氣的大喝,“你到底認不認錯???” 這是個但凡rou眼可見之處都布滿銀色封印的山洞,長情此時就貼著北面洞壁而站,頭微垂著,銀色的封印不僅在他身后,更是覆在他身上,將他死死定在洞壁上,跌不下,坐不了,就只能這樣站著。 此時的他,仍舊是妖化后的模樣,白色的發,長長的耳,赤紅的眼,身上緋色的衣裳已經被鞭笞得襤褸,他低垂著頭,讓人看不見他的臉。 從他被無念真人帶回來的那一天起,他就被關在了這鎖妖崖,隔三差五地受著無念真人的鞭笞。 面對無念真人生氣的斥問,長情一聲不吭,沉默得就好像不會話了似的。 掌門無道真人就站在一旁,冷眼看著,每一次無念真人到這鎖妖崖來,他都會一齊前來,看著無念真人鞭笞長情,看夠了才轉身離開。 “師弟,他既遲遲不認錯,你又還要留他到何時?”掌門無道真人看著始終不吭一聲的長情,冷冷問無念真人道,“妖類之后,本不當留?!?/br> “師兄,你答應過我這個孩子的事情讓我自己來管,你絕不插手的?!睙o念真人轉過頭,亦面色冷冷地看著無道真人,“你現在是反悔了?” “我不后悔?!睙o道真人面色不改,“我只是要你當斷則斷,別給自己徒留痛苦?!?/br> “我痛苦與否,無需師兄費心,不會影響到師兄分毫,當然,師父臨終前我曾在他老人家面前許過的諾我也還記得清清楚楚,你不用怕我忘了?!睙o念真人完,轉回頭又看向了身上鞭傷累累的長情。 “算了算了,我不了,由著你吧?!睙o道真人微微蹙起眉,然后轉身朝山洞外走去,在即將走出洞口時稍停下腳步,又道,“若觀中弟子眾口難停,屆時我也就由不得你了?!?/br> 無道真人完,大步離開了山洞。 無念真人隨即扔下了手中的長鞭,走到了長情面前來,繼而抬起手輕輕撫上他的頭,隨后從懷里掏出一只瓷瓶,打開之后用手指摳出瓶中的膏藥涂抹到長情身上被他新打出鞭傷上,傷口被觸碰,長情的身子瞬間緊繃起來。 無念真人面露悲傷疼惜之色,一邊給長情抹藥一邊道:“饃饃,你就在你掌門師伯面前認個錯不行?你若認了錯,為師才好保住你,你也無需總要受為師這鞭子,你從到大,為師都沒舍得打過你,你可知這鞭子打在你身上是疼在為師身上?” 無念真人是真的覺得悲傷,他是真的心疼他的這個徒弟。 “師父?!遍L情此時微微抬起頭來,看著滿臉心疼的無念真人,蒼白的面上面無表情,微裂的嘴唇輕輕張合,“我沒有錯,我無需認錯?!?/br> 無念真人的眉心倏地擰到了一起,“你再一遍?!?/br> “我沒有錯,我無需認錯?!遍L情果然重復了一遍,且還補充道,“我只是想要帶回我的妻子,我沒有錯?!?/br> 他不過是想帶回他的螢兒他的妻子,這是他作為丈夫的責任,他有什么錯?難道要他眼睜睜看著螢兒置身危險之中不管不顧才不是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