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5節
達木頗為震驚地看著云有心,心中除了詫異便是欽佩之情。 且不說他是一個目不視物的瞎子,就算是明眼人都不見得會答應他的條件,因為藥是他給的,雖然他們苗疆人不會做那些見不得人的陰損事情,不會在藥里邊下毒,可若是萬一呢?他若不想讓他們去寨子的話,在藥里邊動手腳是最合適的。 不過,云有心既答應了,達木對這第一個條件便什么都沒有再說,而是看向長情幾人,道:“第二個條件,你們所有人的雙手都必須由我們捆上,你們的雙眼也必須由我們用布條蒙上,你們若是不同意,那——” “我們答應了?!边€不待達木把話說完,長情便打斷了他的話。 依舊是面無表情的模樣,便是聲音都不帶一絲一毫的情感。 達木怔住,他身后的所有人也都怔住。 這時候巴依竟是震驚得忍不住問道:“你們連問都沒問什么就這么答應了,就不怕我們將你們的手捆上和眼睛蒙上之后把你們全殺了嗎?” 長情沒有回答,只是淡漠地反問他寥寥幾個字,“你們會嗎?” 這個問題讓巴依狠狠愣住。 他們不會做這樣的事情,絕不會,因為他們苗人從不會做這樣卑鄙的事情,雖然他方才射出的兩箭算不上光明正大,但他們苗人絕不會在對方已經答應了自己條件之后再趁其不意除掉對方,這么卑鄙的事情,他們苗人向來不齒。 可他們不是苗人,更不是朋友,他們是外邊來的心思詭譎的人,他們不了解苗民,而且前一刻他還朝他們射出兩支箭,其中一支更是想取了這瞎子的性命,他們可說是敵人,他們沒有理由相信前一刻才想著要取他們性命的人,可偏偏他們確實相信了答應了,毫不猶豫。 他們心中,究竟在想些什么? 為什么能輕而易舉地相信“敵人”? “我們不會?!边_木替怔愣的巴依回答了長情的問題。 “既是不會,我們又何須擔心什么?”長情又問。 這回輪到達木不說話了。 因為他心中所想與巴依一樣,他們所有人心中所想都與巴依一樣。 這個男人身上的膽魄,是他們從來沒有見識過的,以及那種一眼便能看穿人心中所想的魄力。 就好像只要是他愿意相信的人,就算是仇敵,對方說不殺他,他便會毫無疑問更毫不猶豫地將手中的武器放下。 這樣的膽魄,不是任何人都能有的,是經過了千錘百煉才能煉成的。 達木心有震驚,亦有震撼。 這個男子看起來不過二十出頭的模樣,究竟是經歷過了什么樣的磨練才會鑄就這樣的膽魄。 那個目不能視物的瞎子,亦如此。 “既然如此,待走出這片濃霧,你們的雙手便要由我們捆上,眼睛也要由我們蒙上?!边_木道,因為前往寨子的路,除了他們寨子里的人,絕不允許外人知道。 那個瞎子雖看不見,可他卻是一個由感覺來“視物”的瞎子,所以必須讓他睡著,失去感覺。 “我也有一個條件?!遍L情道。 “什么條件?”達木問。 “捆我們雙手的時候,請將內子的雙手捆到我手臂上來,我要帶著她走?!迸c外人說話時,長情總是絲毫感情也無,就像一塊冰雕,至少沈流螢是這么覺得。 少年巴依這會兒竟好奇地插嘴問道:“內子?什么是內子?這女人的名字叫內子?” 達木一個暴栗砸到他頭上,示意他閉嘴。 沈流螢則是忍不住笑了,小若源更是笑得開心,邊拉著沈流螢的衣角邊道:“哈哈哈,小壞壞,他比藥藥還笨!” 其實小麻雀心里也在嘀咕,內子是什么?可沈流螢叫沈流螢,不叫內子啊。 好像朋友似的,沈流螢笑著給巴依解釋道:“這是我們外邊男人對自家妻子的稱呼,我是這貨的妻子,他像你們稱呼我的時候就叫我叫做內子?!?/br> “原來如此?!卑鸵肋@才一副“我明白了”的模樣。 他身旁那些個苗族青年也都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顯然從來都沒聽到過這樣的稱呼。 他們對外邊的東西,似乎知之甚少。 達木則有些不忍直視不忍再往下聽的感覺,又在巴依頭上敲了一記,道:“都走了,還杵著做什么?!?/br> 達木說完,率先往西邊方向走去,將他的后背留給了巴依等人。 巴依等人緊跟在他身后,將他們的后背留給了長情等人。 其實,若說長情等人相信他們這些個苗人不會出爾反爾在他雙手被縛的時候殺了他們的話,達木這些個苗人又何嘗沒有選擇相信他們這些外來人? 若是不相信他們是君子的話,又怎會將他們的后背留給他們,讓他們走在后邊? 沈流螢看著達木巴依他們幾人的背影,忽覺感慨良多,不由輕輕拉了拉長情的手,輕聲道:“這些苗人,心腸不壞也不毒辣?!?/br> 方才的那兩支箭,想來是出于心中的一種怨恨與抗拒,怨恨著任何走上這十萬大山來的外邊人,抗拒著他們踏進他們賴以生存并且深愛著的大山,他們的心中已經人人都默認了他們這些外來人皆是為圖利而來,只會踐踏他們的大山。 “這些生長在山中的苗人,心腸要比我們這些外邊人要好得多也純粹得多?!痹朴行妮p輕一聲嘆,“或許曾經的他們對外邊的人外邊的一切都懷著一顆憧憬之心,但最終他們的憧憬之心都被蜂擁而來的外邊人給毀了?!?/br> 小若源這時正抓了小麻雀來玩,聽著云有心這一襲話,他驀地停下了腳步,本是撲騰著翅膀的小麻雀這會兒也安靜了下來。 沈流螢沒見著小若源跟上來,便停下腳步轉回頭看他,喚道:“小若源?” “哦,來了?!毙∪粼催@才帶著小麻雀往前跑去。 是啊,曾經的一切很美好,不管是憧憬之心還是艷羨之情,都是美好。 可這一切的美好都被他們所向往的那個地方的人給毀了,毀得一干二凈,毀得只剩下憤怒與仇恨。 妖界與這十萬大山上的苗人何其相似,妖界覺得人世何其美好,苗人覺得外邊的世界何其有趣,可人類卻親手毀了妖界,外邊的人也親手斷了苗人心中的向往,將他們心中的憧憬與向往化成了灰,皆為了他們那貪婪的心,無盡的**。 * 云有心服下了達木遞來的藥丸,失去了意識,睡了過去,由其中一名弓手來背著。 沈流螢的雙手環上長情的手臂,然后手腕便麻繩結結實實地捆住。 粗糙的麻繩磨得她手腕有些難受,不過她不在乎,她沖正定定看著她的長情笑了笑,然后眼睛便被弓手用布條來蒙住了。 他們所有人眼前都被蒙了布條,雙手都被麻繩捆住,包括小若源。 唯獨還能自由行動的便只剩下小麻雀,不過為了不讓達木這些苗人知道自己翅膀上的箭傷已經痊愈,小麻雀沒有飛起來,而是趴在小若源的腦袋上,黑葡萄似的眼睛閃著精光,注意著兩旁的路。 誰知就在這時,它的眼前也蒙上了一塊小小的布條。 小麻雀心中碎碎念,真是的,連他這么一只麻雀都要防著,是不是他們覺得它看起來太精明了所以要防著他?嘿嘿,那真是太讓他開心了! 不過,殿下相信這些人,那他便也相信這些人好了。 還有,日子過去這么多天了,將軍他們應該收到他傳出去的消息了吧?若是收到了,是不是已經在往這座大山上來的路上了? 他還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稟告將軍。 這會兒,走在最后邊的兩名弓手小小聲道:“哎,你有沒有覺得那只麻雀有點奇怪?” “那是麻雀?我還以為是一只會飛的小花雞呢!” “……” * 達木不知道這幾個外來人是用了什么法子在濃霧中行走卻絲毫不受濃霧中的毒瘴影響的,就像他如何也想不出來為何長情身旁的濃霧會自行散開一樣,他只知道,這幾個外來人,與他們之前見過的所有外來人不一樣。 不僅是他們身上這些奇怪的現象,還有他們身上的氣魄。 他們給人的感覺不像以往那些人一樣為了所謂的寶藏而來,他們看起來就像是無所求的人,那他們又是為何而上山來?莫非真像他們所言,僅僅是為了找人而來? 他們木青寨,前些日子的確是來了一個外人。 一個姑娘。 這可是他們寨子第一次收容外人,而且還是來自山外邊的人。 但這個事情除了族長家里人與巫姑還有他之外,寨子中暫時還沒有其余人知道。 那個姑娘,可會是他們要找的人? 若是他們要找的人,又當如何? 且莫說屆時族長和巫姑如何與大家解釋,還有巫姑卜的卦象,又當如何? 巫姑說過,那個姑娘,不可離開寨子。 ☆、364、樹上的寨子!【二更】 沈流螢算著時間,他們走了將近三個時辰,領路的達木還沒有要停下的意思。 卻也是因為她懷著身孕的緣故,達木才會一路上走走停停。 其實她心中倒是挺感謝那個名喚達木的人,因為他們之中沒有一人與他說過她懷了身孕,而是他自己觀察到的而已,發現她懷著身孕,避免她走得太累,所以一路上走得并不快,甚至還每隔一段路便停下來歇歇,讓她歇歇。 不僅如此,他還為她解開手上的麻繩讓她活動活動手,讓她喝些水吃些干糧。 不止是他,便是那些個年輕弓手對于他的走走停停都沒有任何意見,都看得出來他在照顧著沈流螢這么一個身懷六甲的女人,一聲催促與不耐煩都不曾有過,盡管巴依肩上的傷繼續回到他們的寨子給巫醫醫治。 沈流螢覺得,十萬大山中這些苗人的心真是比外邊人的心要好太多太多,即便他們是不受歡迎的人,甚至是被他們敵對的人,他們卻愿意為敵對方的一個女人無數次停下,只為了讓她能有足夠的歇息。 在最后一次歇息后約莫半刻多鐘時間,達木又停了下來,沈流螢以為他又是讓她歇息,誰知蒙住她眼睛的布條卻在這時被解開了。 眼睛被蒙得太久,這乍一解開,她有些不能適應眼前的光線,不由得抬起手揉了揉眼,卻發現他們所在之處光線暗沉到了極點,竟像是夕陽西沉已然入夜了的感覺。 就在這時,沈流螢被攬進一個熟悉又溫暖的懷抱,她抬起頭來,對上長情明明什么感情都沒有卻能讓她感覺到心疼的眼眸,她輕輕一笑,抬手摸了摸他的臉,道:“我沒事,路上休息了那么多,沒累著我,孩子們也好好的?!?/br> 沈流螢說完,將長情的手挪到了自己凸起的小腹上。 就在這時,一路上極少說話的達木道了一聲:“到了?!?/br> “到了?”此時也已經得見光明的小若源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然后東張西望,一副困惑的模樣。 而困惑的又豈止是小若源一人而已。 沈流螢也在左右張望。 只見入目之處皆是荒草茫茫,古樹參天,遮天蔽日,沒有鳥獸,不見人影,更不可能有寨子的影子。 可達木卻說到了,既然到了,那寨子在哪兒? “寨子在哪兒呢?”小若源問出了沈流螢與秋容心中的疑惑。 長情、云有心以及小麻雀卻在這時抬起頭,只聽云有心淺笑溫和道:“弟妹且抬頭看看上邊?!?/br> 沈流螢與小若源還有秋容同時抬頭看向頂頭方向。 只一眼,他們便驚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