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節
我不再厭惡蕭瀾了,甚至還感到有些憐憫他。 以往我從不會允許這樣毫無必要的情緒影響到我一絲一毫,但蕭瀾的眼淚卻像某種侵蝕性的毒液,在我的記憶里留下了一個不可磨滅的印記,以至于我多年以后還忘不了那一幕。 后來,我便才知曉,為何蕭瀾會有那樣令人不可思議的舉動。原來在我幼時,白辰其實就進過一次宮,只是年歲太小,我不記得罷了。他便是那時遇見了十幾歲大的蕭瀾。 在春祭的那晚,他為獨自玩耍的蕭瀾捉了一只鳥兒。 那一晚,許是蕭瀾孤寂而陰暗的少年時期最美好的記憶。 那時白辰與我一樣染了風寒,幾近失聲,加上與我樣貌相像,大我不過幾歲,又因體弱多病而顯得過分幼小,不知是不是命運弄人,這諸般巧合湊在一塊,蕭瀾竟將他錯認成了我。 白辰不曾對他吐露真相,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他以死告訴我,他比誰都要看重忠誠的誓言。 他比誰都要清楚,他與蕭瀾此生無緣。 當晚,直到蕭瀾的人馬離開,蕭獨也沒去向他的父親道別,只是遠遠地目送,看了許久才收回目光,臉上透著一種釋然。 我想,他許是也已不再恨蕭瀾了,盡管,他亦不會對父子之情有什么牽念。帝王之家,大多父子也都是如此。 遣走了蕭瀾,便該著手解決魑國內部的矛盾。有身為司憲的李修負責監國,我不打算急著返回冕京,而是計劃先留在魑國一陣,一來為幫助蕭獨穩固魑國混亂不堪的朝政與局勢,二來也想趁此機會仔細考慮一下今后該如何兼顧蕭獨與天下。 這小子以魑王之尊向我稱臣,將魑國與他打下的周邊小國一并獻上,并非兒戲,我固然想借此機會一統西域,可我舍不得將他留下,而他定也不會愿意與我再次分離。 可除了蕭獨誰能替我管理西域,我一時竟想不到第二個人來。 孰輕孰重,我心中自然有數,可這抉擇哪里是輕易下得了的? 當夜,我將大部主力遣回冕國,留下一小只精銳軍隊,與蕭獨一并前往魑國王宮。蕭獨先后將太后安頓好,又把兩位王子與一干罪臣叛將押了上來,讓我坐在王座上發落他們。 我處死了所有罪臣叛將們,卻留下了二位王子的性命,殺他們對穩定人心和長治久安并無益處,于是我非但饒他們不死,還以寬宏大量的賜他們為使臣,負責開通冕魑二國的商道。 我這廂慷慨施恩,蕭獨那廂則扮起惡人,勸我將他們處于剝皮極刑,游街示眾,二位起先連下跪都不肯的王子嚇得瑟瑟發抖,對我感激涕零,磕頭謝罪,忙不迭的表示愿為冕魑二國的和平共處而鞠躬盡瘁,死而后已,蕭獨這才松口。 我看著那小子兇神惡煞的模樣,險先在大殿上便笑了出來,只想好好跟他膩歪一番,這十日未見,我已是想極了他。 待一干人都退出了大殿,蕭獨便迫不及待地把我撲在王座上。離得近了,我才發現他還是受了傷的,頭側至耳際結了一道血痂,不知是被什么弄傷的,應該是箭矢,細看之下,便讓我一陣心驚rou跳,若再偏一點,他的腦袋恐怕就要開瓢了。 “怎么弄的,還疼不疼?” 我問他,蕭獨卻不以為意地笑笑,指著那傷,意思是讓我親。 我拿他沒辦法,湊近親了一下,又心疼得給他吹了吹。蕭獨的狼尾巴便翹起來了,壓著我一番深吻,吻得我喘不上氣,一個勁的推他,生怕他在魑國的大殿上也胡鬧一回。 親得夠了,蕭獨便將我攔腰抱起,一直來到王宮內的馬廄,縱馬帶我朝王宮后的山上沖去。 “獨兒,你要帶我去哪兒?” “一個只有我們倆的地方!” 他帶著我,馬不停蹄的沖到了山頂。 高山之巔,一輪明月仿佛就懸掛在頭頂,伸手可觸,低頭俯瞰,又能將大漠風光盡收眼底,一望無際,壯麗無比。 風有點大,蕭獨用大氅將我裹在懷里,讓我絲毫感覺不到寒意,配上這大好風光,反倒令我愜意至極,只想暢飲一番。 “欸,獨兒,你有沒有帶酒?” “那是自然。良辰美景,怎能沒酒?”蕭獨從腰間摘下牛皮囊,笑了笑,自己先喝了一口,將我下巴扳過去,將我嘴唇堵住,我勾住他的脖頸,咬住他的舌尖,把他渡來的酒液盡數吞下,肺腑間頃刻燃起一團烈火,燒得我情難自已,雙手在大氅內摟緊他的腰身,不自禁地摩擦著馬背上的毛氈,體內陣陣空虛之感襲來,似乎亟待什么來填滿。 這十日不見,我竟然就饑渴到了這種程度。 覺察我的主動,蕭獨煽情的喘笑:“皇叔,又想被干了?” “回,回去?!蔽尹c了點頭,喘不上氣。 他抱我跳下馬背,一手將馬上的厚氈扯下,三下五除二便搭成一個簡易帳篷,另一手亦利索地把我腰帶解開,翻身墊在我身下,他身子熱如炭火,熏得我大汗淋漓,我們便如此幕天席地的親熱起來,如同一對浪跡天涯的游民,毫無顧忌。 激情過后,我們便在這方屬于我二人的一方天地相擁而眠,在蕭獨特殊的氣息中,我安然睡去,三年來頭次一夜無夢。 迷迷糊糊的醒來之時,天色已然微亮,見我睜眼,蕭獨將我摟緊,坐起身來,指了指帳外:“皇叔,你看,日出了?!?/br> 我朝帳外望去,便見一縷曙光正緩緩掙開地平線,金光萬丈,上方尚還暗沉的天穹上,有一顆耀眼的星辰與它遙相呼應。 那星光與曙光此消彼長,最終漸漸的融成一起。 蕭獨指著那顆星,沖我一笑:“蕭翎,你是要照亮天下的旭日,我愿是你的啟明星,無論你在哪里,我一生一世守護你。即便世人只看得見你的光芒,看不見我,我亦無怨無悔?!?/br> 我心頭激蕩,與他十指相扣,扣得無比之緊。 蕭獨,蕭獨,于我而言,他是真正的獨一無二。 得遇他,是我一生之至幸。 我將頭抵在他心口,沉聲:“蕭獨,你就是我的舉世無雙?!?/br> 他呼吸一緊,心跳驟然快了幾拍:“那你夫君,此生無憾?!?/br> 我仰起頭,看進他深邃的碧眸:“獨兒,我要你跟我回去?!?/br> 我要百年之后,你與我葬在一處。 我要我永眠地下之時,在我身邊的那人是你。 “你不要我留下來替你穩固西域?” 他挑起眉頭——顯然早就知曉我在琢磨此事。 他怎么會不知曉呢?他如此心思敏銳,又如此懂我。 “你小子以為我狠得下心命你留下?”我一哂,“不過,我現在是頭疼得很,不知該選誰接任魑王,來替我管理西域了?!?/br> “我早就想好了人選,對我忠誠不二,又有勇有謀,更重要的是,他有一顆愿結束西域紛爭,天下太平的赤子之心?!?/br> 我立時會了過來:“你說的是……烏沙?” 他點點頭:“不過我想從你那兒討個人,可以監督輔佐他?!?/br> 我心領神會,蕭獨不說,我也知曉是誰,忍俊不禁:“這是你要討,還是烏沙自己想討?我看他不是討,是想娶罷?我倒是沒有意見,不過,白厲對我忠心耿耿,我得問他的意思?!?/br> “我聽你的?!笔挭殞⑽冶像R,“今日我就傳位給烏沙,然后,帶你去找神醫?!?/br> 如蕭獨所承諾的,這日的朝會上,他宣布烏沙接任魑王,而我當眾授與其爵位,封他為西域大都護,世代守護西域。 待烏沙起身接受完加冕,我便當眾傳了白厲上前,問他是否愿意接受副都護的職位,留在烏沙身邊,輔佐他治理西域。 白厲顯然感到措手不及,跪在那兒一臉驚愣,半天沒有應聲。 烏沙又驚又喜,難掩悅色,蕭獨剛剛為他披上狼皮大氅,他便欣然跪下,向我謝恩,分明是個娶了媳婦進門的新郎官。 “有副都護輔佐,臣定如虎添翼,不負陛下所托?!?/br> 話都說到了這份上,白厲自是推拒不得,狠狠瞪了烏沙一眼,卻也只得走上前來,接了我的封位詔書,而后磕頭謝恩。烏沙也便上前,跟著他一起磕頭,像極了新婚夫婦在拜高堂。 磕完頭,白厲起身,烏沙也不甘落后,二人的頭撞在一起,又來了個夫妻對拜,白厲耳根霎時便紅了,烏沙卻厚顏無恥,眾目睽睽之下假借扶他,把他的細腰捏了一把,白厲不便當眾拂他的面子,硬生生地把要去拔劍的手握成了拳。 ——只怕如果不是在朝會上,白厲已經與他大打出手了。 我心知肚明,棋逢敵手,又是知己,得遇一人,三生有幸, 那一夜,從白厲的寥寥數語中,我就知曉他心里有烏沙。 不過,因宣誓畢生效忠于我,而無法放縱自己的感情罷了。 只有我在朝會上向他施壓,他才得以放下心中顧忌。 這二人,以后待在一塊,于公于私,都是再好不過。 愿萬里江山永葆太平,亦愿有情人終成眷屬。 三日之后,魑國王宮舉行了隆重的逐火典禮,烏沙登基。 在響徹天地的擊鼓誦歌聲中,在照亮天穹的煙火中,我與蕭獨雙人一騎,縱馬弛向茫茫大漠。萬里黃沙自足下掠過,卷起滾滾塵埃,像紅塵囂囂,將我二人湮沒于寬闊天地之間。 …… 乾封四年初,蕭獨隨我返京,獲封親王,鎮國公,兼任兵部尚書,重權在握,一人之下,萬人之下,與我共治天下。 乾封五年,在西域大都護的監督下,西域商道正式開通,中原與西域互相融合,文化經濟日益繁榮,太平盛世自此開啟。 乾封六年,蕭瀾再次與霖國私通,意圖謀反,熙洲大亂。 蕭獨率兵平反,大敗其父,蕭瀾不愿回京領罪,服毒自盡。 煙花三月,乍暖還寒,我尚未睜眼,便接到遠方的捷報。 展開信筒,看見蕭獨大勝而歸的消息,我起身下榻,披了件大氅,赤著雙腳便匆匆奔向寢宮內朝向北門的天臺。 城門緩緩而開,泄入一片金芒,滿城百姓夾道相迎,容那一身黑甲金披的英雄率領八千鐵甲將士浩浩蕩蕩的行入城內。 我站直了微微有些顫抖的雙腿,登高展臂。 蕭獨飛身下馬,跪于城道之中,仰頭朝我望來。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震天動地的吼聲之中,我笑了起來。 山河萬里,江山多嬌,不及你將畢生緊握我的手。 正文完 作者有話要說: 好了,到這里正文就完結了~~這文不長,不過我覺得結局還是非常圓滿的,謝謝大家陪我一程,走到終點! 接下來都是甜蜜日常番外了,部分會放在這里,部分就保留進實體書了,實體書我今年就會出,想要的話可以加下我微博,搜索我的筆名加下劃線就能找到了!感謝大家的支持! 本書由 凌紫焰 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