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節
烏絕停了下來,將我扛上肩頭,像獵人扛著一只獵物。我聽見周圍的蠻人都在大笑,笑我這個皇帝如此狼狽。 他低喝一聲,周圍一靜,下一刻,我便被扔上戰車,放在他足下的獸皮地毯上,如同那匹狼,他在車榻上大馬金刀地坐定,便一扯韁繩,調轉車頭,朝他來的方向行去。 他不進反退,令我有些奇怪,但轉瞬便反應過來—— 他是想我擄去魑國,這比直接將我殺了更有用處。 活著,總比死了好,我不想做亡國之君,活著尚有轉機。 他抓了我卻不繼續進攻,說明知曉再往腹地深入尚有難處,想挾持我,逼我答應什么條件,容他們能完全吞并冕國。 我喘了幾口氣,慢慢緩過神來,抓住烏絕的腿想坐起身。 他卻像極其嫌惡我似的,將腿挪了開來,一把拍掉了我的手。 我只好躺著,冷笑起來:“你想要怎么樣,烏絕王?說罷?!?/br> 他低下頭,染血的黃金面具殺伐而冰冷,眼部孔洞間,隱約透出點點碧綠的光暈,像鑲嵌在面具上的一對貓眼石。 我情不自禁地想著,面具雖可怖,這個烏絕王應生得不差。 作者有話要說: 狼崽是會御獸之術的,就是可以暫時移魂到野獸體內控制野獸行動gt_gt 第54章 俘虜(2) 同樣生著一對碧眸, 都是魑國王族,會不會跟蕭獨有些相似? 腦中徘徊著這念頭,我竟看著他的眼睛一時失神,見他摘下腰間酒壺遞給我,才如夢初醒。我心想這烏絕倒還懂點禮節, 沒有虐辱敵國皇帝,便接過酒壺, 爽快飲了一口。勁烈的酒液穿腸而過, 在肺腑燒了起來,我咳了一下, 抹了抹嘴。 “蠻人的酒,果然非同一般?!?/br> 他沒有答話, 低哼一聲,似感到不屑。 我心下挫敗不甘, 不想被他小瞧了去, 便接連飲下幾大口,將酒壺扔出了車外,不經意瞥見那金環小子騎馬追著戰車,一雙碧眸灼灼地瞧著我, 那神態讓我想起少時的蕭獨。他揚手朝我一笑,手中赫然拿著我扔出去的酒壺, 一仰脖,張嘴飲下剩下的幾滴。我心頭一痛,像被一把刀子剮了似的。 三年了, 蕭獨已經成為我心里不為人知的一道疤,時而隱隱作痛。我不去想他,便也不痛了,可如今這里卻到處都是他的影子,讓我止不住的去回憶他活著時各種各樣的模樣。 “喂,美人兒,你老看著我干嘛,莫不是喜歡我?我叫烏歌!” 那金環小子追到近前,笑嘻嘻的要來摸我的臉。 “唰”地一下,一道黑漆漆的鐵板落了下來。 “舅舅,你想壓斷我的手??!不想分享美人兒直說了嘛!”烏歌抱怨連連,繞到另一側去,便見左側鐵板也被放了下來。 我不知這是不是因烏絕還對我保有幾分尊重,抬頭看向他,烏絕卻不看我,將那黑金大刀橫在膝上,細細擦拭起來。 這烏絕王也不是個啞巴,怎么一句話不說? 我憂心自己與冕國的命運,坐立難安,問道:“你要帶朕回魑國?想以朕為質,讓冕國臣民對你俯首稱臣?” 他擦刀的手一凝,點了點頭。 我心里一松,他不打算殺我,這是萬幸的好事,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一時之辱,我也不是沒有忍過,權當臥薪嘗膽。 “可惜了,烏絕王即便收服了冕國,恐怕也難以治理,且不提冕國與魑國有諸多不同,正所謂鞭長莫及,烏絕王居于北境,還要一統紛爭不斷的西域,如何顧及中原?不如……” 我的嘴忽被一只手捂住,血腥味直沖鼻腔。 像是嫌我啰嗦,他一只手捂著我的嘴,一只手繼續擦刀。 何曾有人敢嫌我啰嗦? 我心頭火起,想也未想,伸手便去揭他的黃金面具。 他一把擒住了我的手。 他的戴著黑色的蛇皮手套,袖間若隱若現的露出一抹紅,像是一串手珠,盈盈發亮。我心中一動,未待我多瞧一眼,他便立刻將手松開了,像是多觸碰我一會,就會被弄臟似的。 我冷笑:“烏絕王為何不敢以真面目示人?” 他冷冷瞟我一眼,依舊不語。 莫非他壓根就聽不懂冕語? 這確是極有可能的。 我現在成了俘虜,若是真將他惹惱了,他不知會怎么待我。 想罷,我不再試圖與他搭話,索性躺下,閉目養神。 雖然車上顛簸,心情沉重,仍是抵不過疲累,我漸漸睡著了。 一覺醒來,人已不在車中,頭頂是厚實的帳篷,身上蓋著獸皮毛毯,盔甲已被除下。有些許火光漏進來,外頭笑聲陣陣。 我撐起身子,將簾帳掀開一角,此時天色已暗,不遠處,一群人坐于篝火周圍,都是穿金戴銀,獸氅高帽,應是地位不低的將領,整個營地載歌載舞,正在舉行一場歡慶的典禮。 烏絕坐在當中的金椅上,懷里左擁右抱著兩個寵奴,竟是一男一女。這一眼看去,我便覺其中那男寵有些眼熟,細一打量,發現他竟是我從虞太姬宮里救出來的那個小子。 沒想到竟會在這兒又遇見他。 只是今時今日,我倒成了俘虜了。 其中一人注意我在看,笑著對烏絕說了什么,但見他朝我招了招手,讓我過去,我頓感屈辱,放下簾帳,躺了回去。 忽聽窸窸窣窣的一聲,一個人鉆了進來,將我一把拖了出去。 “美人兒,我舅舅叫你去,你就乖乖的去,還當自己是皇帝!我舅舅脾氣古怪,小心惹惱了他,有你好受的?!?/br> 說著,烏歌不由分說將我攔腰抱起,我雙腿不便,只得容他這么抱著,一路抱到篝火處,一個奴隸扭著腰走上前來,將鬢上一朵鮮花摘下來,插到我頭上,四周響起一片哄笑。 來到烏絕身前,烏歌才將我放下。 我站不住腳,順勢跪了下來。 “這軟骨頭皇帝,倒很聽話嘛!” 喧嘩四起,我只恨自己在蕭獨死后研習了魑語,全聽得懂。 “長得這么美,起來跳個舞給大王看看!??!” 我循聲看去,目光如刃,刺得那大笑之人愣了一愣:“跳舞?朕在狼牙谷斬殺你們這些蠻夷之時,你怕是還在玩泥巴吧?” 四周又是一片哄笑:“就你這軟骨頭皇帝?” “快些!”烏歌催促道,“美人兒,大王看著你呢!” 我冷臉不語,任他將我拖起來,像拖著個提線偶人,似覺得掃興,烏絕漫不經心地揮了揮手,命烏歌將我送回了營帳。 將我放到毯上,烏歌便急切地將我衣擺掀起,在我膝上一按,呀地一聲,露出一臉惋惜之色:“你竟然是個殘疾?” 因他有幾分像蕭獨,看上去又只有十六七,還是個大孩子,我不覺生氣,淡然一哂:“不錯,朕是殘疾,怎么,失望了?” 他搖搖頭,耳上金環閃爍,笑得肆意:“臉好看就行?!?/br> 我看著他這頗有些天真的神態,心中一動。 烏絕王是他舅舅,他三番五次冒犯烏絕,烏絕卻不怪他,想必挺重視他,這小子在魑軍中地位像也不低,說不定…… 跟他套套近乎,能夠借他逃走。 第55章 試探 方才出去時, 我便已留心到了馬廄的位置,我雖不能走路,騎馬卻還可以,得等到半夜,想法子到馬廄去。 “你在想什么啊, 美人兒?不高興了?” 我蹙了蹙眉,他雖不討人厭, 但一口一個美人終歸是聽著難受, 不知這小子知曉了我算得上他爺爺輩,會是什么反應。 “你放心吧, 我舅舅雖心狠手辣,但對待別國肯對他俯首稱臣的王, 都是禮遇有加的,從不濫殺俘虜。你只要表現得謙卑, 他就不會為難你, 方才,是我那幾個哥哥不懂事?!彼f著,低哼一聲,“打仗不怎么樣, 邀起功來,卻很積極?!?/br> 我心里一動, 這烏氏王族看來內部不和睦。 興許,可以設法離間他們,讓他們起內訌。 我笑道:“看來, 你與你幾個哥哥不是很合,朕一個人也悶得很,不如你就別回去了,留在帳里,陪朕喝酒解悶可好?” 烏歌聞言大悅:“好,和美人兒聊天,可比跟他們待在一起有趣多了?!闭f著,便從腰間取下酒壺,喝了一口遞給我。 我接過酒壺,順手摸出藏在腰間的小瓷瓶,這是我常備在身上用以鎮痛的曼陀羅汁,腿上風濕發作時便舔上一點,十分有效,但不能貪多,若是喝多了,便與服用迷魂散無異,整個人云里霧里,如墜夢中,身體都不受自己控制。 我凝視著他,以袖掩面,假作在飲酒,實則手指動了一動,將曼陀汁迅速倒了幾滴進去,而后把手臂緩緩放下。 烏歌看得目不轉睛,眼中興味濃烈:“都說中原人講究禮儀,果不其然,連飲酒的姿勢……都如此優美動人?!?/br> “想學么?朕教你?!蔽沂昧耸么浇?,將酒壺遞還給他。 烏歌裝模作樣地學了一番,我假作忍俊不禁,誘哄著他喝下了幾口。我加得劑量不多,不至于讓他暈厥,但讓他神智不清還是綽綽有余的。只見幾口下肚,烏歌的目光果然有些不聚焦了,笑得愈發開心了,說起話來更是口不擇言。 聽他罵了一通自己的哥哥們,我笑著幫腔:“之前朕好像沒見他們隨你舅舅沖上索橋,倒不如你這個年紀最小的勇猛。朕像你這么大的時候,也是縱橫沙場,無畏無懼。朕看著你啊,就想起了當年??上А蔽矣挠膰@了口氣。 見我神情惆悵,烏歌似動了惻隱之心,伸手摘去我頭上的花:“我知曉,我聽舅舅說起過你。美人兒,你的腿是怎么弄的?” “為jian人所害,不提也罷?!彪m是想跟他套近乎,我也不愿受這折損尊嚴的同情,草草帶過,“說說,烏絕王是怎么說朕的?” 烏歌呵呵一笑,一頭躺在我腿上:“舅舅說,你是個蛇蝎美人……會蟄人的,你蟄人一下,比萬箭穿心還傷人?!?/br> 我心里猛地一跳。 烏絕王與我未有交集,素不相識,怎么會說出這么奇怪的話? 眼前閃過烏絕那對深碧的眸子,他腕間那一抹紅色,一個荒謬的猜想從我心底跳了出來,像一粒從余燼里迸出的火星。 這怎么可能呢? 我親眼看見那副畫上他赴死的情景,親自將他送入帝陵…… 我不敢置信,又急于求證,追問烏歌:“他還說什么了?” “唔……不記得了!”他打了個哈哈,偏過頭,點了點臉頰,“除非美人兒親我一下?!?/br> 我無可奈何,只得低頭親了他一口。 “唔……不夠,”烏歌皺起眉毛,撅起嘴唇,“要親嘴兒?!?/br> 我想掐死這小子的心都有了,但心中焦灼,急于求解,不顧了別的,我捏著他下巴,低下頭去,被他攥緊了衣領。 就在此時,一陣狂風席卷而來,營帳嘩啦大晃,一個碩大的狼頭擠到我與烏歌之間,嗷嗚一聲,叼起烏歌便甩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