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節
興平應下了,趙政去了書房,蒙恬與蒙毅都迎上前來行禮,“見過王上?!?/br> 趙政走到案幾后坐了下來,示意他們起來,“不必多禮?!?/br> 蒙恬還不滿十三歲,蒙毅更小,只有十一歲。 兩人年紀雖小,卻因出生名將世家,自小受了蒙驁蒙武的熏陶培養,自小就文武皆修,學識品性非同凡響,說話做事自是與旁的同齡人不同。 蒙恬與趙政結交的時候,趙政都還不是太子,一兩年過去,兩兄弟了解了些趙政的脾性,相處起來就比旁人多了兩分隨意,兩人見趙政給他們準備了飯食,也不推脫,坐下來用了飯,這才開始談論政事。 蒙恬年紀大些,立了志要像蒙驁一般征戰沙場奮勇殺敵,時時刻刻都關注著邊疆戰事,秦軍兵敗的事他早知道了。 蒙恬想起戰無不勝的爺爺此次兵敗失利,自己也有些頹然,起身朝趙政行禮道,“蒙驁戰敗,讓王上失望了?!?/br> 趙政示意他不必多禮,開口道,“此事不怪將軍,魏無忌竊符救趙開罪了魏王,之后一直在趙國避難,倒沒想魏王不計前嫌,肯放下私仇請魏無忌回朝,又加之魏無忌此人聲威赫赫,六國愿意聽他的吩咐,換了旁人,只怕也合縱不起五國來?!?/br> 蒙恬還未說話,倒是旁邊跟著的蒙毅不住點頭道,“魏無忌為了魏國生死存亡,不顧個人安危,毅然回國抗秦,此等品性,也難怪其他五國肯施以援手,聽他的吩咐了?!?/br> 蒙毅年紀小,卻聰慧至極,童音稚嫩說得頭頭是道一本正經,惹得旁邊候著的興平都笑了起來,蒙恬神色稍緩,又精神百倍地道,“等著罷,總有一天,蒙恬也上戰場殺敵,打到魏國大梁去,掏空他的老巢!” 趙政卻是看向一直撫著下巴沉思的蒙毅,開口問道,“蒙毅你說說看,此事何解?” 見王上與大兄都看過來,蒙毅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下臉,坦白開口道,“反間計,魏圉此人對魏無忌本就諸多猜忌,此時戰事已休,咱們派人到大梁傳一些謠言,只說信陵君聲威赫赫義薄云天,六國之人只知魏國有信陵君,不知有魏王……” 蒙毅說著語氣輕快起來,篤定道,“魏圉此人心量狹小,定然容不下魏無忌,魏無忌便是性命無憂,手里的兵權也必定保不住了?!?/br> 反間計是秦國對其他諸侯國的慣用伎倆,趙政與蒙恬對此都不陌生,蒙恬感慨了一聲,“魏無忌此人品性高潔,倒是可惜了?!?/br> 蒙毅搖頭道,“沙場無義戰,魏王本就對他心有私仇,魏無忌功高蓋主,猜忌是早晚的事?!?/br> 蒙恬知道其間的道理,趙政亦覺得此計可一試,當下便把秦鳴叫進來,讓他點了財物和人,明日一早便出發去大梁,安排此事去了。 蒙毅立刻就朝趙政請詔要一起去,趙政失笑道,“你還未加冠,也未為官,算不得我的臣子,你若是想去,回家稟明了蒙老將軍還有你父親蒙武,他二人若同意,你便可去,若不同意,你留在咸陽修習文武藝,或者幫我做些旁的事也可?!?/br> “我這是去做正事,父親當然會同意!”蒙毅躍躍欲試,當下也不耽擱,拉著蒙恬朝趙政行過禮,興匆匆的回府了。 王青已經在外面候了好一會兒了,見主子們談完了正事,這才抱著竹簡進去,樂呵呵地朝趙政行禮道,“公子,姑娘的回信到了?!?/br> 趙政抬頭見王青手里抱了好幾卷,心說看在她這么乖的份上,他就不生她的氣了。 趙政心情不錯,擱下手臂的筆,語氣輕快,“拿上來?!?/br> 王青忙把竹筒都放在了案幾上,王青心情也不錯,因為要是他那蠢笨如牛的屬下王楠這次再拿不到回信,只怕他得自己親自往臨淄城跑一趟了。 王青站著不走,旁邊興平目光黏在文簡上挪不動,趙政壓下心里雀躍的笑意,擺手道,“你們都出去罷?!?/br> 王青:“…………”他確實是該出去了。 興平:“…………”主子,老奴能留下給您倒水么? 趙政不為所動,兩人只好慢吞吞地出去了。 等書房里安靜了下來,趙政這才拆了竹筒上的封臘,把信都倒了出來。 一二三四,總共四封。 “……………”趙政拿著竹簡不知自己是氣是樂,竹簡是他的竹簡,他的字還在上面,所謂的回信就是他的字后面墜了一個黃耶耶有頭無身的小怪物。 趙政氣樂了,把其他三封也鋪開來,果然里面的回信都是一樣的。 原封不動,她是半片竹簡半點筆墨都沒費,拿這幾個看著就讓他來氣的小怪物就打發他了。 他是不是得做點什么,讓她后悔曾經這么輕率的對待過一個一國之君。 趙政揚聲把王青喚了進來,目光沉沉地盯著王青,指尖在竹簡上點了點問,“王掌事,解釋一下這個回信是什么意思?!?/br> 王青一看自家主子的表情就覺不好,忙湊上前去看了一眼,再一想王楠回稟的那些話,當下就明白怎么回事了,實話不敢說假話不能說,人家姑娘就是不想回,他能有什么辦法。 王青額頭上汗都下來了,半響才干巴巴地替董慈解釋道,“……姑娘許是太忙了?!?/br> 趙政不說話,王青心里瘆的慌,只好硬著頭皮解釋了,“姑娘估計是不太想寫字,就只笑笑不說話了?!秉S黃的小腦袋明明是在微笑,卻不知為何,看起來就是挺氣人的,難怪主子要生氣了,等這么長時間就等來了這個,換他妻子這么對他,他早就跳起來了。 忙什么的都是借口,就是不想理會他罷了,趙政心里磨了磨牙,后又兀自樂了兩聲,提筆在后面開始補回信了。 能回信就好,就怕她一直不回。 “你笑起來很美,就是臉太黃了?!?/br> “你想我都想得哭起來了,可憐?!?/br> “臉黃成這樣,沒我在身邊不行罷?抱你?!?/br> “我讓興平學了一下你的表情,還不錯,還有其它的么?” 等小奴隸看見,不知道會是什么樣的表情。 你不明說,我就權當不知道,你嫌我煩,我就一直給你寫信,要實在不聽話,他還有別的招等著她,不信就試試了。 趙政眼里有了點笑意,權當身旁被雷劈了的屬下不存在,很耐心地把信件裝起來,示意王青把信密封好了,找時間送去董慈那里。 說實話,王青頭一次發現自己的主子是如此……的一個人,他有點不確定,若是姑娘再不回信,主子會不會直接把人抓回來。 趙政想著小奴隸捏著信跳起來的模樣,心情愉悅地起身回寢宮了,她要是不肯跟他好好說話,他會給她送一個更大的驚喜的。 作者有話要說: 我想了想,以后可以把更新時間定在晚上一點么?哈哈~~ 感謝一直撒花陪伴的親們,沒有你們我早放飛自我了,哈哈,愛你們~~ 第51章 蘭陵美酒郁金香 知道董毅一路從咸陽走到臨淄花了多長時間么? 董慈聽董毅跟她說是前后腳出的城就徹底說不出話來了。 兩人一前一后出的咸陽城, 他卻多用了足足兩個月的時間,雖說這跟董慈走就近線路有些關系, 但接近大半年的時間, 就算是用爬的也都爬到臨淄了,除非他是半路上走錯了。 跟著董毅來的車夫待了幾天要回鄉, 回的是定陶, 董慈就問了這件事。 在meimei跟前表明自己慫,多少有些煞威風,董毅有些不好意思,卻還老老實實交代了, “先前一起來的趕車師父跑了,新找的路又不熟,半道上走錯了,到了彭城, 這才又折回來了?!?/br> “…………”難怪那車夫要了許多回程的路費, 彭城與臨淄南轅北轍,這路線已經偏得沒邊了, 能偏到那種地方去,也算他有才。 董慈看著面前面色泛紅有些不好意思的董毅,覺得她對這個新來的便宜哥哥有了點新認識, 心里不住感慨,董鼐也放心董毅一個人出來找她,小伙子能全須全尾的走到臨淄當真不容易。 看得出來他被家里人保護得很好,十五六歲的少年郎就沒出過什么遠門, 這次一走就是千里之遠,路上又諸多折騰,想來是受了人生中的第一份罪了。 董慈心里唉唉嘆了兩口氣,開口問,“那哥哥想回家里去么?出來這么長時間,家里人該掛念了?!?/br> 董慈倒不是趕他,純粹就是問問,董毅忙搖頭道,“已經托人送信回去了,父親母親讓我陪著你,阿嬨你年紀這么小一個人在外面,家里人都不放心,若不是父親攔著,母親都要自己上臨淄來了?!?/br> 董慈想著那個美人娘,心里羨慕了董嬨一會兒,想起自己要先離開臨淄一段時間,便朝董毅道,“學宮里要派幾個人出去游學,我也要去,哥哥一個人呆在臨淄可以么?會不會很無聊?” 春申君黃歇至菰城,為治理震澤‘斷頭河’廣發招賢令。 黃歇特意往稷下學宮送了一封信,大概意思就是想請荀子帶些善水工的弟子過去幫幫忙,信里也把菰城現在的情況說清楚了,菰城水患嚴重,百姓們民不聊生苦不堪言,是該好好治理治理了。 至于黃歇為什么會給荀子送信,董慈大概知道一些。 當年楚王令黃歇攻伐魯國,黃歇滅掉魯國以后,任命荀況為蘭陵令,荀況兩度在蘭陵做官,與黃歇自然是認識相交的。 荀子是現任的學宮祭酒,學宮里人才濟濟,筑造工事尤其以墨家子弟為最,黃歇與荀子相交,菰城與蘭陵也相距不遠,黃歇想請荀子過去也在常理之中。 墨家向來俠肝義膽,治水乃是利民之事,義字當先,墨家子弟聞訊趕來,收到信的當天就與荀卿敲定好了一個前去菰城的小團隊,連出行的日子都定好了,就在兩天后。 董慈想跟著去,畢竟是跟著荀子先哲一起游學,千萬年難得的機會,她可不想錯過了。 董慈說是跟荀祭酒還有學宮的同窗好友一起去,讓董毅不必擔心,董毅聽完就點頭應下了,“阿嬨放心去罷,哥哥就在臨淄看家?!?/br> 董慈發現她這個便宜二哥很有意思,明明是很擔心她,不太想她出游,聽她解釋后卻也不多話詢問也不阻攔,不但幫她把出行需要的吃穿用度都準備了打包好,還塞了許多錢給她,讓她一路上吃好點住好點,別省著花。 董慈沒有拒絕,爽快收下了,書舍本就沒什么事,每日正常開放就行,董慈也沒什么好交代的,只囑咐他遇到打架鬧事的小心避開別往上湊就行。 董毅高高興興應下了,董慈看了看天色,估摸著時間差不多,便拿了自己釀制的蘭陵酒去見荀卿。 蘭陵酒從古至今都極負盛名,董慈人在臨淄,雖是取不到沂水桐水蒼山水三水合一,加別的果香釀她也能做出一樣醇厚悠長的蘭陵美酒來,成酒的酒汁透亮色為琥珀,點點滴滴細絲飄搖宛如濃蜜,清甜之余又不失風骨凜冽,入喉后之后讓人只覺醇厚濃郁綿延悠長。 她釀的這幾壇雖比不上百年窖藏稀世珍貴,卻也算得上頂級美酒了,這酒酒勁大,董慈實驗的時候也只敢淺淺舔上一口,覺得味道對了便不敢再嘗了,她技術如何,等對蘭陵美酒情有獨鐘的荀先哲嘗一嘗就見分曉了。 董慈拿著酒去的時候,除了韓非和荀卿李斯外,還有一個董慈不太熟悉的小弟子也在,幾人正在說菰城的事。 三人里只有小弟子說了要跟荀子去菰城,韓非和李斯都沒表態,荀況是意料之中,倒也沒說什么,見董慈叩門,便樂呵呵朝她道,“阿慈拿了什么美酒過來,進來罷?!?/br> 先哲的鼻子不是一般的靈,董慈笑了起來,忙幾幾步走進去,將酒獻給了荀子道,“老師您嘗嘗,猜猜看是什么酒?!?/br> 董慈想賣關子,荀卿拂須笑道,“何須用嘗,蘭陵酒,是也不是?” 荀卿此話一出,連韓非李斯都有些驚訝了,紛紛看向董慈,似乎似不相信董慈能釀出蘭陵酒來,董慈對荀子簡直佩服得五體投地,忙不迭地點頭應下,“正是蘭陵美酒,老師嘗一嘗,看味道對否?” 荀卿笑了一聲,拍開了封泥,就著壇子飲了一口,回味了一口氣,拍案驚嘆道,“醇和厚力,灌頂心脾,驚世美酒也!” 能得荀子他老人家一句稱贊,那真是再辛苦費多少心力都值得,董慈樂得合不攏嘴,一邊笑一邊朝老人家道,“這酒后勁足,不善飲酒者聞之即醉,老師先少喝一些,阿慈那還有很多的!” 房舍里酒香四溢,那小弟子十三四歲的年紀,估計就是不善飲酒的類型,拱著鼻子使勁嗅了兩下,臉上泛起殷紅,迷瞪瞪晃了兩下,直挺挺倒在地上了。 他這是醉酒了,荀卿韓非李斯皆笑了起來,董慈哈哈笑了兩聲,去開了窗散散房舍里的酒氣,又將剩下的兩壇給了韓非和李斯,眉開眼笑地行禮道,“美酒配雅士,請君品嘗?!?/br> 韓非李斯接了酒,均朝董慈道謝,董慈連連擺手,心說能給先哲們釀酒是她莫大的榮幸,可惜她獨獨只記得蘭陵酒這一樣的配方,旁的暫時釀不出來,否則天下美酒如此之多,能給先哲們都嘗一嘗,那該多好啊。 董慈站著傻樂,韓非搖頭失笑,朝荀子行了禮,將地上的小弟子扶起來,李斯也上前幫忙,兩人便扶著小弟子出去了,好在學宮里的客舍離這里不遠,把人搬回去也不費什么力氣。 董慈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忙朝荀子行禮道,“老師,學生想跟老師一起去菰城?!?/br> 荀子點頭應下,看著方才韓非李斯離開的方向,朝董慈笑道,“韓非李斯素來不與人結交來往,卻沒想得了你這么個小友,倒也算幸事一件?!?/br> 董慈聽得臉熱,心說要不是她死纏者兩位前輩,誰會搭理她呀。 韓非還好,陰差陽錯她頂著個恩人的名頭,李斯就不一樣了,能和李斯說上兩句話,她可是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沒日沒夜苦練書法,下苦工突擊了好幾個月,先不說她寫得好不好,靠著這點對書法的執著和喜愛,好歹是和李斯找到了點共同話題,現在兩人終于熱絡一點了,手指雖然磨破了皮長出了一層厚厚的老繭,但她現在能寫出一一手漂亮的字,無形中也提高了自己的綜合技能,可喜可賀。 荀卿說著目光里帶了些隱憂,“他二人雖是師從于我,卻熱衷于刑名之術,歸本于黃老之學,黃老之學雖無不妥,只他二人若劍走極鋒,一味以法為教,輕罪重罰,弱民輕民,往后當真為官為相,遲早要出亂子?!?/br> 董慈明白荀子先哲的意思,菰城水患頻發,百姓們民不聊生,韓非與李斯兩人反應漠然,定是引起身為老師的荀子的注意和憂慮了。 倒不是說兩人不夠仁善,學派立場不同罷了,法家思想慣常如此,他們的理論體系是為君主專[制服務的,說得直白點,庶民皆為芻狗,強國弱民,國富和民富成對立關系,在法家弟子的理論體系里,百姓們適當的貧苦和積弱對國家和君王來說是一件好事,庶民們不需要想太多,只需要做兩件事就行,閑時耕種,戰時殺敵。 自商鞅起,法家一直就是這么搞的,聽起來特別冷酷,長期實踐下來也證明法家的思想確實能富國強兵,可正如荀子所言,不顧百姓所需一味的依仗重刑,奴役高壓之下,遲早有一天會出亂子。 亂子當然是出了,秦朝很快滅亡了,銅鑄的江山在一波一波的農民起義和反秦勢力下不堪一擊。 趙小政一統江山之后,依然摒棄百家專用法家,縱然李斯趙高不背棄秦始皇,迅速滅亡也是等待秦朝的唯一下場。 革命是社會矛盾積壓以后的大爆發,趙小政這么作,動蕩炸裂是早晚的事。 荀況見董慈神色凝重分明是聽懂了他的言中之意,心里不由微微一動,想了想便朝董慈囑托道,“韓非尚且不說,獨李斯,阿慈你若有空,不防多與他結交結交,他性情堅韌剛強不屈,卻一心求的榮華富貴,功利心過重終會害人害己,阿慈你若有心得,便多勸勸他罷?!?/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