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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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瀚知道揚鐘山定會盡心醫治儀兒,放下了一樁心事,送走了王鳳祥等后,便帶著小影子徑往北去,趕赴京城。 本冊中提到的大越國是漢化非常深的中國屬國,在明朝永樂、洪熙、宣德的二十年間,曾被明朝出兵征服,直接受明朝統治,稱為“交趾”,設府、州、縣,由中央直轄。明廷統治期間,在交趾大力推行儒學教化。后來大越人民不堪明朝官員的壓榨,起兵抵抗,其中清化豪族黎利勢力甚大,多年潛藏于老撾,暗中儲備抗明。因明朝派去大越的文官武將皆所用非人,黎利多次大敗明軍,明宣宗皇帝終于決定撤兵,黎利便建立了“后黎朝”,后世稱他為“黎太祖”。宣宗很不愿意封他為王,不斷飭令他尋訪前朝陳氏后裔,但黎利堅稱尋訪不著,并上表稱各頭目耆老皆推舉他為王,宣宗始終不許。直到宣宗賓天,黎利也死去,他的兒子黎麟才被繼位的英宗封為“安南國王”,自此對明朝朝貢不絕。 《大越史記全書》是越南的編年體通史,以文言漢文寫成。據記載,黎圣宗洪德十年,皇帝命禮部右侍郎兼國子監司業吳士連編修《大越史記全書》。編史的起因,是因黎圣宗“稟睿智之資,厲英雄之志,拓土開疆,創法定制,尤能留意史籍?!币嗉催@位皇帝武功也有了,文治也有了,轉而留心歷史文化,因此下令修史。 可能由于《大越史記全書》是由圣宗下旨起編,書中對他的褒辭特別多。除了前述仙童托生的故事外,還有說到他年輕之時樣貌神俊異常,“帝之生也,天姿日表,神彩英奕,岐岐然,嶷嶷然,煌煌然,穆穆然,真作后之聰明,保邦之智勇也”。一出生就端莊得如天神一般。又說他后來奉藩入京師,“日與諸王同經筵肆學,時經筵官陳風等見帝容止端重,聰睿過人,心中異之。帝愈自韜晦,不露英氣,惟以古今經籍、圣賢義理為娛?!睆男【拖矏圩x書,樂于學習圣賢道理,真乃孺子可教。而且還懂得韜光養晦,謙虛退讓,不引人妒忌。 臣子對皇帝拍馬屁是沒有底線的。書中繼而說他“天性生知,而夙夜未嘗釋卷,天才高邁,而制作尤所留情。樂善好賢,亹亹不倦,宣慈太后視若己生,仁宗推為難弟”。不但將黎圣宗說成生而知之的圣人,更稱許他熱愛讀書,早晚書不離手,擅長作詩填辭,兼且熱心慈善,親近賢人,勤奮不懈,連跟他毫無血緣關系的當朝攝政太后宣慈太后,他三哥的母親,也對他特別好,當他親生兒子一般;甚至跟他是競爭對手的三哥,也當他是難弟(即賢弟之意),真是非常成功完美的一個人。 然而無論黎灝有多么聰慧賢明英俊,他排行老四,上面有三個哥哥,原本做皇帝絕沒有他的份兒,按理這皇位是輪不到他的。而他為何能當上皇帝,關鍵在于他的大哥黎宜民。 黎灝的父親黎太宗名叫黎元龍,亦名黎麟,是黎太祖黎利的次子。他十一歲即位,是個沉緬酒色,不怎么成材的皇帝,最后死于女色,得年二十歲。他十六歲時生了長子黎宜民,黎宜民一出生就被封為皇太子,但其母楊氏賁母以子貴,驕縱不堪,少年皇帝一怒之下,將楊氏賁廢為庶婦,順帶將皇太子之位也革掉了。太宗死后,二兒子不知是早死還是母親不夠厲害,總之繼位的是三子黎邦基,當時才兩歲,由母親宣慈太后阮氏英攝政。那時四子黎灝才剛滿一歲。 許多年后,始終不服氣的廢太子黎宜民二十歲了,竟然發動叛變,率兵攻入升龍,殺了十八歲的三弟仁宗皇帝,他的母親宣慈太后自殺,黎宜民便當上了皇帝。但他篡位不過八個月,就被大臣阮熾、丁列等發兵聲討誅殺,史稱廢帝。眾臣見太祖二子皆死,只好迎立天縱英明、剛滿十八歲的四子黎灝為帝,黎灝便在兄長的自相殘殺下當上了皇帝。從太宗到廢帝、仁宗以至圣宗即位,二十六年間連換了四個皇帝,都是父子兄弟,而且不是兒童就是青少年,年紀最大的才剛滿二十歲。 大越國的皇帝稱號一本正經,與中國如出一轍,從太祖、太宗、仁宗、圣宗、憲宗、肅宗,以至德宗、明宗、昭宗,到每況愈下的神宗、真宗、玄宗、愍宗,凡歷二十八帝,三百六十一年,比明朝的十六個皇帝、兩百七十六年還要長久。即使撇開史書中對黎灝的加意吹捧,客觀地說,黎灝乃是在位較久,而文治武功都卓有成就的一位皇帝。 《大越史記全書》本紀中對他的評價為:“帝創制立度,文物可觀,拓土開厚,真英雄才略之主!雖漢之武帝唐之太宗莫能過矣。然土木之興,逾于古制,兄弟之義,失于友于,此其所短也?!闭f他的功績連漢武帝、唐太宗都比不上,這在我們看來,大約是很有疑義的。最后跟中國史書一樣,仍舊冠冕堂皇地損了他兩句,說他也有短處,就是太愛營造華美的新式建筑,而且對兄弟不怎么友愛,但這點不禁令人懷疑,他又能如何友愛兄弟呢?大哥篡位叛亂被誅,二哥史書沒提,三哥被大哥殺害,最后就剩他自己孤伶伶的一個,要讓他友愛誰呢? 附帶說一句:后黎朝首都升龍,又稱東京,即今之河內。升龍在當時乃是大越國的政治、經濟和文化中心,與中國和爪哇等地有蓬勃的海上貿易,人口眾多,物產豐饒,交通發達。 大越國素為中國各朝代的藩屬國,文化交流密切,典章制度和文字都以中國為宗。至今我們仍能從以漢文寫成的《大越史記全書》中一窺明代大越國的歷史,而早已舍棄漢文傳統、使用新創越文的今日越南人,卻只能從翻譯中得知自己的歷史了。 (第二部完) 神偷天下.3,悲歡無情 第五十四章 太監汪直 在見過仝寅之后,楚瀚便清楚地知道自己必得回去京城,就近保護小皇子。但他記著自己對懷恩的承諾,仍未想妥應當如何入京,才不會自毀諾言、觸怒懷恩。他在京城外的小鎮上待了幾日,此地離京城不遠,他想探聽一些京城中的消息,再作打算。 這日他帶著小影子走在街上,忽見一個童子迎面走來,向他行禮,遞上一封信,說道:“楚師傅,主人派我送信來,邀您相見?!?/br> 楚瀚甚是驚奇,低頭望向那童子,見他十來歲年紀,面孔白凈,卻是從未見過,怎會認出自己?他慣見宦官的神態舉止,看出這童子是個小宦官,不知為何卻穿著常人的衣服。他打開了信,但見里面寫著一段字:楚公公鈞鑒:睽別多年,急盼相見,有要事相商。善貞字楚瀚一驚,他知道“善貞”是紀娘娘的名字,連忙問道:“人在哪兒?快帶我去!”那小宦官道:“請跟我來?!?/br> 楚瀚隨那小宦官走去,心頭十分興奮,盼能即刻見到紀娘娘,但隨即想起:“娘娘怎可能離開皇宮,來到這京城之外的小鎮之上?那么這小宦官究竟要帶我去見誰?是了,想必是娘娘派出來傳話給我的使者?!?/br> 他跟在小宦官身后,走入一條小巷,進入一扇偏門,里面是一座隱秘的宅子。二人穿過天井,來到影壁之后的一間廳堂上。但見堂上安然坐著一人,身著宦官服色,手中拿著一只茶碗,正自悠閑地啜著茶。他聽見二人進來,眼也不抬,只淡淡地道:“你來啦?!睋]揮手,那小宦官便退了出去,關上了門。 楚瀚望向堂上這宦官,但見他約莫三四十歲年紀,身形高瘦,面目清秀,濃眉大眼,皮膚略黑,光滑細嫩;手指纖長,指甲整齊,衣衫纖塵不染,顯是個極為謹慎精細之人。 楚瀚感到這人有些眼熟,但宮中宦官逾萬,他曾照過面的總有數千個,卻始終想不起他是誰。他走上前去,向那宦官行禮,問道:“請問公公高姓大名?找我來此,是否有話要傳給我?” 那宦官微微一笑,放下茶碗,抬起頭來,但見他雙眼精光閃動,面容隱含著一股難言的戾氣和野心。他說道:“楚瀚,你不認得我,我卻認得你。咱家姓汪名直,我們在宮中會過幾次?!?/br> 楚瀚微微一凜,他當然聽過汪直這名字,知道他曾在萬貴妃的昭德宮中擔任給事,后遷御馬監太監,頗受萬貴妃的信任,跟梁芳的交情也不淺。但他長年被萬貴妃派去外地物色名駒,很少待在宮中,因此楚瀚對他的印象不深。這樣一個萬貴妃的親信宦官,怎會持著紀娘娘的信來尋找自己?他忍不住問道:“原來是汪公公。這封信……” 汪直微微一笑,說道:“那是假造的,專為騙你乖乖來見咱家?!?/br> 楚瀚臉色一變,但見汪直仍舊微笑著,說道:“你別擔心,紀女官的事情,宮中知道的人并不多。除了懷恩和他的親信之外,就只有我了。只要我不去跟萬貴妃或她手下那姓百里的爪牙說,就暫時不會有事?!?/br> 楚瀚心中一凜:“他這是在威脅我了。這人怎會知道小皇子的事?就算懷恩和手下口風不緊,但小皇子的秘密也不可能傳到汪直這樣的人耳里!”心中對眼前這人充滿了不信任,冷冷地道:“現在我來了,你有什么話說?” 汪直笑容收斂,面色轉為冷酷,說道:“楚瀚,咱們先說說往事吧。你的事情,咱家知道得可多了。你原是個流落京城的小乞丐,后來被三家村的胡星夜收養,學了一身胡家飛技。胡星夜死后,你跟錦衣衛作對,受了重傷,被揚鐘山救活了,并治好了腿傷。之后你為了保護揚鐘山,自愿跟隨梁芳入京,被下入廠獄,打得半死不活。在牢中待了一年多,升格為獄卒,混得還算不錯。成化五年,你被梁芳送入凈身房,入宮服役。表面上你在御用監任職,但暗中干的,卻是專替梁芳刺探皇帝和娘娘們的秘聞,偶爾也出京去替他羅織罪名,陷害忠良,盜取珍奇寶物。成化六年,你在宮中撞見了紀女官和初生的皇子,從此出手保護,日夜守衛。后來錦衣衛百里緞追查太緊,你不得不向大太監懷恩輸誠求助。懷恩答應出手保護小皇子,條件是你得立即滾出京城,你才逼不得已,狼狽離開。怎么,楚公公,咱家說的可都對嗎?” 楚瀚聽到最后,只覺得全身冰涼。他在宮中的經歷雖有不少人知道,但能從他做乞丐說起,以至發現小皇子和離京前后的,卻絕對沒有。他立時想到:“我定是被梁芳和懷恩出賣了,才讓這人得知我的一切來龍去脈?!鞭D念又想:“但是懷恩為人正直,行事謹慎,又怎會輕易對人說出小皇子之事?梁芳知道我出身三家村和我在宮中替他干些什么勾當,但并不知道我曾在京城做乞丐,也不知道小皇子和懷恩把我趕出京城等情;小凳子和小麥子知道我入宮后在梁芳手下辦事,也知道小皇子的秘密,但不會知道我的出身和我暗中替梁芳辦事的細節。張敏和他手下的宮女,甚至吳娘娘和她的宮女,對我的事情知道得更少。這汪直怎會對我的往事了如指掌?” 他離京已久,宮中有何變化,自然無法掌握,此時只能盡量鎮定,說道:“你想如何,就直說吧!” 汪直臉上滿是得意之色,更帶著幾分鄙視和不屑。他笑了起來,聲音尖銳刺耳,說道:“你再聽下去,便會明白咱家所為何來了。你當年在京城外被錦衣衛圍攻,滾下堤岸,醒來后卻出現在揚鐘山家中。你可知是誰將你送去揚家的?” 這件事情楚瀚從未想出個頭緒,他在大越時,曾向百里緞問及此事,但她也并不知道內情。難道當年出手救了自己性命的,竟是眼前這個素未謀面的太監?這人又為何如此沉得住氣,多年來從未現身,從未說破?這究竟是為了什么? 汪直見他臉色變幻,露出微笑,舉起茶杯又喝了一口,似乎非常享受眼下這一刻,緩緩說了下去:“那時你年幼無知,不自量力,竟然出手去救那個姓上官的小娘皮。咱家當時便坐在那城門旁的茶館之中,將你放走她的經過都看在眼里。后來咱家跟上那群錦衣衛,見到你被他們打得半死不活。等他們走后,咱家便爬下河岸,將你送去了揚鐘山家?!?/br> 楚瀚隱約記得,當時茶館中確實坐了一個年輕宦官和一個小宦官,但他仍舊不敢相信出手救了自己的就是這人,說道:“我怎知道你所言為真?” 汪直撇嘴笑著,又道:“咱家救過你,還不只這一回。韋來虎這個人,你可沒忘了吧?” 楚瀚一呆,他在韋來虎的凈身房中所受到的驚嚇,這輩子絕不會忘記。而韋來虎為何獨對他刀下留情,讓他未曾凈身便入宮服役,他卻始終不知道原因。韋來虎當時只說是有人命他莫給他凈身,因此沒有下刀,但那人究竟是誰,楚瀚卻從未能探明真相。 汪直凝視著他,微笑道:“很好,很好。你沒忘了。當年給了韋來虎一大筆銀子,要他放過你的,正是咱家!” 楚瀚呆在當地,直瞪著汪直,良久說不出話來。這人跟自己毫無瓜葛,自己在宮中數年之中,他也從未出面相認,卻在暗中幫過自己這兩個大忙,一次救了自己的性命,一次讓自己免去了凈身的一刀之厄!他忍不住問道:“你……為何要救我?” 汪直并不回答,卻仔細地端詳了他一陣子,才撇嘴說道:“你眼下這等模樣,是不可能再混入宮中的了??上О】上?!” 楚瀚自也清楚,他十六歲離京,在廣西、大越、貴州、江西等地轉了一圈,此時已有十九歲,身形結實,滿面須茬,確實再也不能讓人相信他是個宦官了。百里緞在大越時,只瞧他的模樣,便已猜知他當初混入宮時必有弊病。想起百里緞,他不禁想到:“不知百里緞回到皇宮后,是否曾找韋來虎盤問?”忍不住問道:“韋來虎如何了?” 汪直淡淡地道:“你不用擔心,咱家已經解決了?!背芍?,追問道:“什么叫解決了?” 汪直抬起下巴,手指輕輕敲擊茶杯邊緣,說道:“告訴你也不妨。那個叫百里緞的錦衣衛,一回京便將韋來虎捉起,向他逼問關于你的事情。我早他一步,預先割了韋來虎的舌頭,讓那混賬逼問不出東西來。之后我看韋來虎撐不了多久,便派人去將他做了?!?/br> 楚瀚聽他語氣輕松平常,割舌殺人對他顯然都是小事一樁,不禁背脊發涼,知道眼前這人是個不擇手段的冷血劊子手,和百里緞的殘忍狠毒大約不相上下。他吸了一口氣,說道:“你仍舊沒回答我,你我素不相識,當初為何要送我去揚大夫處,又從韋來虎手下救了我?” 汪直饒有興味地望著他,說道:“怎么,救你就一定得有理由?你見到人家命在旦夕,或是見到小男孩兒要凈身入宮,難道不會想救他一把?” 楚瀚道:“那你為何獨獨救我,不救他人?” 汪直哈哈一笑,說道:“咱家自有道理。說穿了,原因也簡單得很,因為你對咱家來說最有用?!?/br> 楚瀚聽他語氣輕蔑冷酷,忍不住打從心底對這人生起強烈的憎惡。即使他一生最重恩情,卻知道自己絕不會因為這人曾施恩相救,而心甘情愿替他辦事。 汪直好像能看透他的心思一般,臉上的笑容愈發充滿了鄙夷,說道:“咱家當然知道,當年雖救過你,但你不見得會為咱家所用。咱家還有別的手段,能讓你死心蹋地替咱家賣命。不如現在便直說了吧,咱家知道懷恩將紀女官的那小崽子藏在何處!這母子二人的性命,都cao在咱家的手掌之中。你若不想見他們被打入廠獄,受盡酷刑折磨而死,便得乖乖聽話?!?/br> 楚瀚忍著怒氣,說道:“我又怎知你所說為真?” 汪直瞇起眼睛,眼中寒光閃爍,語音冰冷,慢慢地道:“咱家也不必如何,只要去跟萬貴妃報個信,或是向她手下那叫百里緞的錦衣衛通報一聲那小崽子的藏身處,那女人和小崽子立即就會沒命。你以為懷恩保得住他們?我告訴你吧,咱家的地位此刻雖然比不上懷恩那老頭子,可是總有一日會跟他平起平坐,不分軒輊。咱家和你以前的主子梁芳交好,二人聯手,隨時可以扳倒懷恩。懷恩一倒,你那忠貞善良、悲情苦命的紀娘娘,轉眼就要打入廠獄,飽嘗炮烙之刑。小崽子今年才五歲吧?五歲的小娃兒下了廠獄,要活過一兩日,只怕也不容易?!?/br> 楚瀚怒喝道:“不要再說了!” 汪直臉上笑容不減,凝望著他,滿面揶揄之色,說道:“當年你在三家村,柳家的少爺曾仔細觀察過你,早將你的性子摸得一清二楚,都報告給咱家知道了。嘖嘖,果然不錯,你就是這副德性,要將你玩弄在股掌之中,一點兒也不難!” 楚瀚陡然欺上前去,展開虎俠傳授的點xue功夫,右手扣上了汪直咽喉要xue。他身法奇快,汪直尚未反應過來,已被他制住,楚瀚手上只要一發勁,汪直便會當場斃命。汪直臉上卻毫無懼色,甚至毫不驚訝,神色自若地笑道:“怎么,你要破你三家村的殺戒,殺死曾救過你兩次性命的恩人?” 楚瀚心中憤怒已極,真想就此殺死了他。但聽他提起三家村殺戒和自己欠他的恩情,就在這一猶豫間,汪直左手陡出,點上了他脅下xue道,接著一拳打上楚瀚的臉頰。汪直出手飛快,招數詭異莫測,顯然精擅擒拿短打功夫。楚瀚武功原本有限,應變不及,xue道被點后,頓時半身酸麻,被汪直一拳打得往后跌出,摔倒在地。 汪直站起身,走上前狠狠地踢了他一腳,鐵青著臉,厲聲喝道:“不知好歹的小子!是什么斤兩的玩意兒,竟敢對咱家動手!我要叫你知道厲害!”說著又是一腳踢上他的小腹,這回踢得更重,楚瀚抱著肚腹,忍不住呻吟出聲。 汪直冷冷地道:“你聽好了。汪直是什么人,豈會跟你這小毛賊虛耗時光?我說到做到。你不聽我的任何一道命令,我立即便讓那小雜種死得慘不堪言,讓那姓紀的賤人在旁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寶貝兒子飽受折磨而死!你信不信?” 楚瀚在地上縮成一團,只覺小腹疼痛已極,更說不出話來。他聽汪直語氣中對紀娘娘和小皇子似乎懷有甚深的憤恨,暗覺奇怪,但此時也無法多想,又知道眼前這人確實可能說到做到,當下咬牙道:“我信?!?/br> 汪直冷笑一聲,說道:“你信便好。你殺不死我,也不能殺我。此后我便是你的主人,說的話,就是你的圣旨。我要你做什么,你若敢回嘴半句,或有半點不遵,后果便會直接落在那賤人和那小雜種身上。你聽見了嗎?”楚瀚低下頭,說道:“聽見了?!?/br> 汪直道:“好!你這便跟我回京去吧?!?/br> 楚瀚爬起身,抹去嘴邊血跡,說道:“但是我答應過懷公公,永遠不回京城?!蓖糁编托Φ溃骸皯讯饕阌肋h別回京城,虧你這小子蠢如豬豕,就這么答應了。你怕他作甚?” 楚瀚搖頭道:“我不是怕他,這是他答應我照顧、保護小皇子的條件。汪公公,我離開京城的這幾年中,直至今日,小皇子并未被人發現,是嗎?” 汪直側眼望向他,說道:“是又如何?”楚瀚點頭道:“懷公公做到了他所承諾的事,我又怎能毀約?” 汪直“嘿”了一聲,只覺這小子蠢得不可理喻,但見楚瀚神色認真,似乎心中確實記掛著守約之事,只好耐著性子道:“你這蠢蛋!聽好了,你如不跟我回去,我立即便去揭發小皇子的事,懷公公保不住他,豈不是毀了約?與其讓他毀約,不如你先毀約。何況你悄悄回去京城,他又怎會知道?” 楚瀚搖頭道:“不,我若毀約在先,那便是我的錯。我入京之后,他便沒有義務再保護小皇子了。小皇子若出事,全是肇因于我?!?/br> 汪直望著他,忽然若有所悟,冷笑道:“我明白了,你不過是要我給你個保證,是嗎?”楚瀚順著他的話道:“公公說得不錯。我留在京城之外,懷公公承諾保護小皇子;我跟著汪公公進京,那么汪公公需承諾保護小皇子?!?/br> 汪直踱了幾步,停下步來,深深地望了楚瀚一眼。他倒是沒有料到,這小伙子看來傻頭傻腦,其實一點也不笨;即使在被自己痛擊、深受挫折威脅之際,仍能保持頭腦清醒,用言語逼自己作出不出賣小皇子的承諾。汪直望著楚瀚黑黝黝的臉龐,濃眉下漆黑的大眼睛,重重地“呸”了一聲,說道:“你不必用話擠對我。我高興做什么便做什么,汪直這一輩子從不向人許諾。你若不聽話,后果我已經說得很清楚了。你要跟我討價還價,只怕你還沒這個本錢!要你入京便入京,你只管乖乖聽話便是,我不會應承你任何事情,聽明白了嗎?” 楚瀚低下頭,說道:“是?!毙闹写蚨ㄖ饕?,此時雖受制于此人,但回到京城后,一旦有辦法確保紀娘娘和小皇子的安全,便再也不會聽命于這頭心地險狠的豺狼。 汪直更不多說,敲敲茶幾上的小鐘,方才那小宦官便推門走了進來,手中提著楚瀚留在客店的包袱物事,說道:“公公,馬已經備好了?!背闹幸粍C:“汪直謹慎多慮,竟然已派人去取來我的物事,免得我回去客店一趟,耽擱時間,更生變故,甚至連馬都備好了?!?/br> 汪直對楚瀚笑了笑,顯然很為自己的籌劃周詳感到得意,說道:“上路吧!”當先來到馬房,三人騎上馬,往北而去。 楚瀚將小影子抱在懷中,跟著汪直騎馬從左安門進入京城。三人抵達時,已是傍晚時分,汪直領他來到內城磚塔胡同中一間破舊的小院子,那小宦官跳下馬,將他的包袱物事提入屋中放好。楚瀚心想:“看來是要我住在這兒了?!?/br> 汪直從懷中掏出一張紙來,交給楚瀚。楚瀚接過了,見上面寫著十多個人名。汪直道:“看得懂字嗎?”楚瀚點了點頭。 汪直道:“你離京數年,京城人事已有不少變化。這上面寫著當今南北二京閣臣和各部尚書、侍郎的名字,去將每個人的身家情況都給咱家調查清楚了來。家中有多少錢財,幾個子女,幾個寵妾,有哪些過從較密的朋友,有什么喜好,收過什么賄賂,有些什么把柄,一樣也不能少?!?/br> 楚瀚望著那張紙上的人名,其中七八成的人他都曾刺探過,只有十來個新進的官員得從頭來起。他抬起頭,問道:“那公公們呢?” 汪直道:“你又不能入宮,如何調查公公們的事?” 楚瀚心想:“他若真以為我進不了皇宮,便對我的飛技和本事知道得還遠遠不足。這是可趁之機,不應說破?!碑斚抡f道:“公公說得是。我是指住在宮外的公公們?!?/br> 汪直想了想,才道:“也好。你去查查尚銘。這人現任東廠提督,掌管東廠,勢力不小?!?/br> 楚瀚離開京城時,尚銘已是大太監,一度擔任東廠提督,卻被梁芳和自己找到他的碴子,硬給拉了下來,不意今日又恢復了東廠提督的職位。楚瀚點頭道:“謹遵公公指令?!蓖糁钡溃骸霸奂胰蘸笤賮?,聽你報告。你最好認真些!”便自離去。 楚瀚等他去遠了,才將那張紙扔在桌上,關上了院門,吁出一口長氣。他在皇宮中待了不短的時日,日夜與老少宦官共事廝混,習以為常,從來不覺得有何不妥;但他與汪直相處半日,便覺得渾身不自在,有如芒刺在背,難受得緊。他感覺這人雖是宦官,卻并無一般宦官的消沉認命,逢迎屈從,低聲下氣;反之,汪直全身上下充滿了旺盛的企圖心和野心,行止時而溫文,時而躁郁,滿腔仇恨,整個人有如在燃燒一般,楚瀚在他身邊一刻,便感到一刻不自在。 他甩甩頭,從懷中取出小影子放下,讓它自去捕捉老鼠。小影子很快便竄入了角落,不見影蹤。楚瀚在那間小院中走了一圈,見除了入口的小廳之外,便是一左一右兩間廂房,后進有個小小的廚灶。左廂房中堆了些破爛的家具,右廂房中有張石炕。楚瀚在院中室內仔細瞧了一回,想找出一些關于汪直的線索,但這屋子空空蕩蕩,似乎是汪直臨時決定使用的,并非常來之地,因此也無甚蛛絲馬跡。 楚瀚在廚下找到半缸米,便生火煮了一鍋稀粥,獨自坐在逐漸暗下的右廂房炕上,慢慢喝著粥。小影子已出去巡視了一圈,回到他腿上睡下。楚瀚伸手摸著小影子柔滑的皮毛,心中感到一陣難言的孤單凄涼。他又怎料想得到,自己有一日會回到京城,落腳于這破爛隱蔽的小院,聽命于一個比梁芳還要險惡的太監? 他眼見房中昏暗,心想趕明兒該去買盞油燈,打罐燈油,夜晚才不會這么黑暗冷清,但轉念又想:“我多半不會在此長住,不必多花這功夫?!崩^而又想:“我如今不能再假扮宦官,自也不可能回去皇宮居住。這小院子雖破舊,但總能遮風擋雨,清凈隱密,也不失是個好住處?!?/br> 他當時自然不會知道,這小院就是他往后十余年的唯一住所。 第五十五章 重cao舊業 當天夜里,楚瀚換上夜行黑衣,潛入皇城探望紀娘娘。他心想娘娘應當仍住在安樂堂的羊房夾道舊居,便徑往安樂堂去。這里雖仍屬皇城,但不在紫禁城范圍之內,守衛并不森嚴,他輕易便來到了安樂堂外。他先去了當年隱藏小皇子的水井曲道角屋,但見那間堆放黃豆的倉庫棄置已久,夾壁中自也空無一人。站在黑暗中,他想起自己當年倉促離京之前,小皇子剛滿一歲,正學著步,還懂得叫自己“瀚哥哥”了,嘴角不禁泛起微笑,對泓兒的思念愛護一時充滿胸臆。 此時天氣仍冷,楚瀚輕輕吐出一口氣,望著面前一團白霧緩緩在黑夜清冷的空氣中散去,忽然想起幾年前在此救出小皇子的情景,以及被蒙面錦衣衛追趕的驚險;隨即想起那蒙面人便是百里緞,那名曾與自己共歷艱辛,互助合作,一路穿越靛海,逃到大越國境的女子。 他想起百里緞,心中頓時百感交集,自己對她熟悉中帶著陌生,親近中帶著隔閡,更有一股無法割舍的依戀。他聽汪直說百里緞曾捉住韋來虎拷打逼問,知道她已回到京城,想來已回歸錦衣衛的行列,干起了她的本行。楚瀚知道自己曾一度離她非常之近,如今卻又離她極為遙遠。他既想見到她,又害怕見到再次成為錦衣衛的她,一時心中不知是何滋味。 楚瀚搖了搖頭,盡量甩去這些念頭,舉步走入彎曲幽隱的羊房夾道,來到紀娘娘的住屋之外。此時已過三更,但屋中仍有燈火。他在窗外等候了半晌,屋中悄然無聲。他探頭從窗縫中望去,見到娘娘正坐在桌邊,就著燈火用一根骨針納一只孩童的鞋底。楚瀚在大藤峽時,曾見過瑤族婦女用骨針納鞋,與眼前娘娘的針法一模一樣。他忽然想起自己早先的懷疑:“娘娘和我都出身瑤族,她是否原本就認識我,卻始終沒有相認?莫非她不愿意讓我知道自己的身世?這又是為了什么?” 他輕輕敲了敲門,紀娘娘在門內低聲問道:“是誰?”語音帶著幾分焦慮恐懼。 楚瀚低聲道:“娘娘,是我,楚瀚?!钡犚魂嚰贝俚哪_步聲,門“啪”的一聲開了,紀善貞站在門口,手中仍捏著針線鞋底,顯然是匆匆趕過來開的門。她滿面驚訝,凝望著楚瀚,口唇顫抖,老半天說不出話來,過了良久,才道:“是你……你回來了,你回來了!快進來?!?/br> 楚瀚跨入門中,紀善貞連忙關上門,抬頭望向這名已比自己高了半個頭的青年,臉上滿是疼惜愛憐,她伸出手,似乎想去撫摸楚瀚的身子和頭臉,但又縮回手來,只擠出一絲笑道:“楚公公,你長高啦,皮膚黑了,身子也壯了許多。但你臉上是怎么回事?” 楚瀚摸摸臉上被汪直一拳打上之處,說道:“沒什么,前日不小心跌了一跤?!钡犓Z氣中滿是關懷,心頭一暖,暗想:“娘娘如此疼惜我,我這么長時間沒來看她,她想必十分掛念?!闭_口問她近來如何,紀善貞已回身喚道:“泓兒,快出來!楚瀚哥哥回來了!” 楚瀚一呆,心想:“泓兒怎會藏在這兒,豈不是太容易被人找出來嗎?”念頭還沒轉完,泓兒小小的身形已從墻上一個暗門中鉆出,跑到母親身旁,抬起頭,睜著一雙清亮的眼睛向楚瀚望去,開口道:“你就是楚瀚哥哥?娘時時跟我說你的事呢?!?/br> 楚瀚聽泓兒口齒清晰,微微一呆,隨即想起泓兒已有五歲,自然已經識得言語。他一時無法接受泓兒已從嬰兒長成孩童,蹲下身望去,但見泓兒生得極為白凈可愛,一頭長發綁在腦后,一雙大眼睛精靈活潑,楚瀚心中激動,喉頭一時噎著,說不出話來,過了一陣,才道:“泓兒,泓兒,你長大啦!來,讓我好好看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