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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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女齊聲叫好,紛紛穿上衣裙,將全身赤裸的咪縍推擁著上坡,來到梯田上,呼喚一眾苦力近前。五六個苦力放下手中工作,趕來應命,楚瀚也跟著湊上前來。眾人遠遠都已見到咪縍沒穿衣服,個個低頭垂手而立,不敢多瞧。 彩用力一扯咪縍的頭發,咪縍驚叫一聲,一張小臉痛得皺了起來。彩伸腳踢上她的后腿彎,讓她跪倒在地,雪白的肌膚在青草地上顯得異常嬌嫩。彩對苦力們大聲道:“我叫你們來,是要你們看看,這丑八怪是不是天下第一丑女?你們之中有誰看了她會心動?有誰會要她?” 一個苦力十分識趣,立即道:“回彩姑娘,這丑八怪難看得要命,我看都不想看一眼,打死我也不要她!” 彩聽了,極為高興,向那苦力道:“說得好!你今兒下午不必工作了,休息三日再說?!蹦强嗔Ξ敿聪虿拾葜x,歡天喜地地去了。其余苦力見伙伴得到好處,也紛紛跟進,搶著說咪縍面容丑陋可憎,皮膚粗糙黝黑,身形肥胖臃腫,直將她說成是天下最惡心難看的女子。 楚瀚聽眾苦力睜眼說瞎話,不禁暗暗嘆息,但聽眾人一一說了違心之語,各自得到領賞,自己若不湊趣說幾句,其他人全休息個三五日不等,未來幾日的工作豈不全落在他頭上?他望向跪在地上的咪縍,心中甚覺不忍,這女娃確實甚美,即使她是個傻女,彩和其他這些姑娘又怎能如此折磨虐待于她?怎能讓一個少女裸身跪在地上,讓一眾男子品評恥笑?他再也忍耐不住,大聲道:“你們都是瞎子嗎?咪縍是個絕世美女,天下少見。我在京城時,看遍了皇帝的三宮六院,可沒見過哪一個嬪妃及得上她半分!” 這話一出,眾苦力都靜了下來,彩和她的四個女伴一齊轉頭望向楚瀚,又驚又怒,不知這苦力怎能如此大膽,故意出言頂撞,莫非是活得不耐煩了? 彩狠狠地盯著楚瀚,冷笑一聲,走上一步,將咪縍推到楚瀚面前,說道:“原來是你這小子!你今日這么說,當時為何又不肯娶她?你說她美,那你現在便要了她,我們都在這兒看著,好作見證!” 楚瀚搖頭道:“我自知配不上咪縍姑娘,無法高攀,才跟巫王說不愿意娶她。似她這般美如天仙的女子,誰敢強逼于她?” 彩面露獰笑,咬牙切齒地道:“你不要,我讓這里的人全要了她!” 楚瀚望著她,說道:“咪縍是巫王的女兒,你的meimei。巫王若知道你這么對待咪縍,不知會什么想?” 彩聽了,雙眉豎起,尖聲笑道:“巫王?她哪里管得到我!我才不怕巫王呢!是她該怕我,不是我怕她!”她身邊的女伴一齊高聲附和。 楚瀚心中卻甚有把握,知道自己這幾句話足能嚇倒了彩。他來到巫族之后,雖每日勞役,但夜晚仍不改舊習,不時施展飛技,潛入巫族村落,暗中觀察巫王和彩等巫女的動靜。他將這對母女的關系看得十分清楚:彩有心篡位,但羽翼未成,尚不敢動手;巫王知道彩懷有異心,一方面嚴密防范彩的暗殺,一方面裝作若無其事,好讓彩降低戒心。咪縍便成了這場斗爭下的犧牲品;巫王雖疼愛她,畢竟不能時時刻刻看著她,彩一有機會,便想盡辦法欺負虐待咪縍出氣。咪縍頭腦癡呆,不懂也不敢跟母親訴說,好幾次險些被彩打傷、打死。 彩聽了楚瀚的話后,心中果然有些顧忌,不敢讓這件事傳回巫王耳中,當下轉移目標,走到楚瀚面前,惡狠狠地道:“你膽子倒大得很哪!你看我這個冬天給不給你解藥!” 楚瀚知道自己中了彩的蠱,生死掌握在她的手中,此刻出頭回護咪縍,得罪了她,未來可有得苦頭吃了。他一時也顧不了這許多,見到咪縍仍裸身跪在當地簌簌發抖,便脫下了身上的破布衣衫,走上前,披在咪縍身上,柔聲道:“快回去池邊,穿好了衣服?;丶襪ama問起,就說姊姊跟你鬧著玩,姊姊說你好看,拉你來給大家瞧瞧,大家都說你好看,你很高興。好嗎?” 咪縍原本被嚇得厲害,淚珠在眼眶中滾來滾去,但聽楚瀚語音溫柔,神態和善,便咧嘴傻笑,點了點頭,蹦蹦跳跳地去了。 彩見了,心中更怒,尖聲道:“今日大家都看見了,楚瀚逼咪縍脫光衣服,意圖在野地中非禮她。你們立即到處去散布此事,讓全族的人都知道。該怎么處置這膽大妄為的奴役,就由巫王決定吧!” 眾女伴高聲答應,紛紛奔去,其他的苦力也囁嚅著答應了,低頭回去工作。楚瀚靜默不語,知道自己的下場只怕比想象中還要更慘。 彩等眾女伴和苦力都離去后,冷冷地凝視著楚瀚,好似一只餓狼望著即將吞噬的獵物一般,過了許久,才問道:“你為什么要護著她?”語音竟頗為苦澀。 楚瀚抬頭向她回望,說道:“你再痛恨巫王,也不該遷怒到無辜的小女孩身上?!?/br> 彩一聽,尖聲而笑,說道:“無辜的小女孩?你說她是無辜的小女孩!就沖著你的愚蠢,你就活該被打,活該受罰!跪下!” 楚瀚吸了一口氣,屈膝跪下。彩取過一條荊棘,一邊咒罵,一邊狠狠地抽打了他一頓,直打了幾百下才收手,似乎意猶未盡,嘶吼道:“我要你一個人做六個人的活兒!明天,你將田里的野草全數拔除了,一根也不能留下,我找到一根,便打你十鞭。聽見了嗎?”說完便氣沖沖地去了。 之后數日,彩率領著一群姊妹日日來田中監督楚瀚干活兒,每找到一根雜草,便對楚瀚鞭刑伺候。一個月下來,楚瀚被打得體無完膚,傷口在烈日照射下,發炎破裂;雙腿早晚浸泡在水中,皮膚都潰爛了。其他苦力看不下去,又暗暗佩服楚瀚的勇氣,都偷偷來幫他的忙,將田地里的雜草拔得一根不剩,讓彩和她的姊妹找不到借口再鞭打楚瀚。奇的是巫王顯然已聽聞楚瀚非禮咪縍的傳言,卻始終沒有反應,也沒有派人來處置他。 到了秋天,彩專注于其他事情,無暇再來理會楚瀚,楚瀚才得以喘口氣,恢復了務農勞役的日子。此時正是收割的季節,楚瀚往年住在胡家時,雖也曾見過胡家兄弟耕地收割,這卻是他第一回收割自己親手培苗插秧、施肥除草、眼看著一寸一寸長成的水稻,心中感到一陣難言的滿足和興奮。 他剛開始在田里工作時,因為中了巫王的水煙和彩的蠱物,頭腦仍昏昏沉沉,只顧望著眼前腳下,埋頭苦干,直到一段時日之后,他才開始留意到身邊的景色有多么秀美出奇;苗族的田地全都依山而辟,一層一層如梯級般整齊規律,放眼望去,連綿不絕,了無盡頭,蔚為奇觀。苗地的景致雖沒有大越山水的秀麗絕俗,卻也自有其清靈雅致的風味。 梯田引山泉灌溉,水量得調節至恰到好處,才能讓水稻長得健壯豐滿。楚瀚在一眾苦力和巫族老婆子的指導下,學會了在梯田種植水稻的一切訣竅,盡管期間不乏遭受彩的鞭打虐待,身子雖勞累辛苦,內心卻甚覺充實喜悅。 這日他在收割時,發現咪縍來到梯田上,坐在一旁觀望,手中把玩著一段青竹棒子。楚瀚心中一動,心想自從上回自己因救她而受罰之后,已有一段時日沒有見到她了,但見她容色美麗依舊,神色間卻似乎有些憂郁。楚瀚沒有多去理會,繼續低頭收割。那日直工作到天黑,眾苦力合力將割下的稻穗搬到倉中收好,才各自去休息。楚瀚再往田邊看去時,咪縍已然不在那里。 之后數日,咪縍不時出現在梯田旁,手中持著那根青竹棒,坐在土墩上觀望,也不知在看些什么。眾苦力都私下稱贊她的美貌,但也嘆息這么一個俏美的小姑娘,可惜竟是傻的。楚瀚心中對她十分憐惜,但也不敢太過親近她,生怕又給了彩處罰自己的借口。 又過幾日,楚瀚單獨在谷倉中打谷,咪縍忽然跑了進來,也不說話,只望著他傻笑。楚瀚抬頭見到她,問道:“咪縍,你好嗎?” 咪縍眼神呆滯,沒有回答。楚瀚又問道:“你自己出來玩兒?你見到山上的果子成熟了嗎?”咪縍仍舊傻笑,問三句只答一句,而且往往答非所問。楚瀚也不在意,任由她在谷倉中玩耍唱歌,不久她就又自行跑出去了。 秋收完后,眾苦力的空閑較多,楚瀚每次找著機會,便偷偷帶咪縍去山上摘果子、采蘑菇、捕游魚、抓青蛙,總逗得她拍手傻笑。天晚了,便將她送到寨外,讓她自己回家。冬天時,苦力的工作轉為砍柴搬柴,楚瀚往往一整日都在山上砍柴,咪縍偶爾也跟著他上山,在一旁游玩唱歌,撿拾松果。楚瀚有時給她一個小籃子,讓她采些香菇、木耳帶回家去。 時近歲末,楚瀚發現彩的脾氣極度暴躁,每回來使喚苦力,必定百般挑剔,找出各種借口,非要鞭打眾人一頓才罷休,楚瀚也捱了她好幾頓鞭子。眾苦力知道年尾是彩賜與解藥的重要時刻,都不敢有絲毫反抗,一個個俯首聽命,乖乖挨打。幸而去年收成不錯,彩沒有嚴懲一眾苦力的好理由,仍舊給了眾人壓抑蠱毒的藥物。楚瀚想起自己曾出頭替咪縍說話,只道彩會因此不給自己解藥,以示懲罰,沒想到彩似乎完全忘了這回事,發放解藥時并沒少了他的。楚瀚暗暗奇怪,但能保住性命總是好事一件,便也沒去深究。 那年冬天,有三四個苦力因工作過勞、水土不服或染上惡疾,相繼死去。彩命其他苦力將尸體抬去荒山上埋了,只留下了其中之一,命人送到她的吊腳樓去。其他苦力都悄悄說道:“彩定是要用這尸體來煉什么恐怖的蠱物?!背犃?,暗生好奇,便決定在當夜去偷瞧。 天色全黑之后,楚瀚悄悄潛入苗寨,來到彩的吊腳樓外偷窺。直等到半夜,才見彩驅退了平時總跟在她身旁的幾個女伴,獨自坐在那尸體之旁,從一只木盒中取出一支線香,就著燭火點燃了,持著線香在尸體上方不斷環繞移動。楚瀚只看得毛骨悚然,猜不出她這是在施什么詭異的蠱術。 卻見她持著線香在尸體身周環繞了好半晌,才終于停下,將線香對準了尸體胸口上的一個疤痕。過不多時,但見疤痕左近的肌膚開始蠕動,似乎有什么東西想要鉆出來;接著便見一團事物從內咬破了尸體的肌膚,從血孔中鉆了出來,仔細一瞧,竟是一只藍色的rou蟲,粗如手指,抬起頭對著那線香,顯然是被那線香吸引出來的。 楚瀚只看得睜大了眼;那藍色rou蟲跟鉆入自己體內的蟲子極為相似,只是粗大了許多。但見彩伸出右手,打開放在旁邊的一只靛藍色的盒子,楚瀚隱約見到盒中躺著一只體型肥大的藍色rou蟲,不斷蠕動,模樣極為可怖。彩將那盛著大rou蟲的盒子放在尸體旁,左手移動線香,引導那剛從尸體鉆出的藍色rou蟲爬過尸體的肌膚,進入盒中,之后便迅速蓋上了盒蓋。她又依樣做了一次,用線香引導出第二條rou蟲,這次那蟲是從尸體的頸子咬出一個血孔爬出來的,也跟著線香爬入了藍盒之中。彩滿意地點點頭,熄滅了線香,收好藍盒子,對候在外面侍奉她的年幼巫女道:“叫人來把尸體搬去埋了?!?/br> 楚瀚看到此處,已猜知彩留下這尸體,并非要用它煉什么蠱,而是要收回往年施放在這死去苦力身上的藍蟲子。想來這藍蟲子十分珍貴,她不愿讓藍蟲子跟著這苦力一起死去,因此特意用線香從尸體中引出蟲子,收回盒中。楚瀚見這苦力所中的蠱跟他自身所中一模一樣,暗自籌思:“總有一日,我也得想辦法解除身上的蠱毒?!?/br> 第四十六章 巫王幼女 冬去春來,又到了農忙期。楚瀚和一眾苦力忙著培苗插秧,累得幾乎站不直腰來。這日眾人終于插完了秧,晚間眾苦力相約下山喝酒慶祝,楚瀚不喜飲酒,便獨自回到梯田旁的草寮歇息。他累得很了,澡也沒洗,便躺倒在床上?;杌璩脸琳胨瘯r,忽聽門外一聲呼喚:“喋瀚!” 楚瀚一呆,他知道苗語中“喋”字代表“哥”,是誰在叫他哥?他過去打開了門,見到咪縍站在門外夜色之中,一雙晶亮的眼睛直望著他。 他帶咪縍上山玩耍不下數十次,咪縍從來不曾記得他的名字,更不曾叫過他哥。他心中大奇,說道:“咪縍,這么晚了,你來這兒干什么?” 咪縍伸手指放在小嘴上,示意他不要出聲,悄悄鉆入他的草寮,關上了門。楚瀚見她神情緊急,問道:“怎么回事?有人欺負你嗎?” 咪縍搖搖頭,眼淚在眼眶中打滾,說道:“喋瀚,我姊姊要殺死我mama!”楚瀚老早知道彩圖謀殺死巫王,只沒想到咪縍竟然也懂得,問道:“你說彩要殺死巫王?” 咪縍點了點頭,說道:“她很快就要下手了,我很害怕,如今只有你能幫我們了!” 楚瀚聽她言語連貫,與平時的胡言亂語判若兩人,不禁驚疑,說道:“你……你真是咪縍?” 咪縍深深地望著他,眼神中帶著幾分哀怨,嘆了口氣,說道:“mama說你不傻,原來你真是傻的!竟連我的假扮也看不出來?!?/br> 楚瀚一時呆了,脫口道:“大家都說你是……你是……我也以為……原來你并不是?”咪縍撇嘴一笑,滿面機巧之色,說道:“不是什么?不是白癡?”楚瀚心中驚詫已極,點了點頭。 咪縍搖頭道:“我mama生了我以后,便一直害怕彩毒死我,因此不斷跟人說我是白癡,是傻的,好讓彩降低戒心。我也得從小就裝癡呆,裝傻子,不敢讓人生起半點疑心?!?/br> 楚瀚甚覺不可置信,但望著面前的咪縍,又確實是那個秀麗無方的少女,而言談之間,比之同年齡的少女還要明智成熟得多。誰想到這個小小姑娘竟有這等本事毅力,從小裝扮癡呆,十多年如一日,任人恥笑欺侮,從未露出破綻? 咪縍望著楚瀚,說道:“你可知道,我mama好幾次想讓我嫁人,人家見到我的美貌,都起了貪心;再知道我是傻子,個個都眉花眼笑,說他們毫不介意,以為白癡比較好擺布。你是唯一一個不肯娶我的人?!?/br> 楚瀚想起當時巫王要他在她自己和咪縍之中選一個,他卻說兩個都不要,當時心中純粹是可憐這個小姑娘,不想利用她作為自己的護身符,更不想占她的便宜。此時只能道:“我不是嫌棄你……” 咪縍接口道:“我知道。我本來也很氣惱,以為你嫌棄我癡呆,看不上我,真想立即毒死了你。但你后來又對我那么好,不但出頭保護我,還帶我到處游玩,從來不介意我的傻樣兒,從不曾欺負我,更不曾占我的便宜?!?/br> 楚瀚嘆了口氣。他自己曾經歷過太多的苦難,因此對這小姑娘只有滿心的同情愛護,并無其他念頭,至于占她便宜,更是連想都沒有想過。 咪縍又道:“也算你好運。所有愿意娶我的人,都被我mama殺掉了。她說這些人都不可靠;她要替我找一個可靠的人,帶我離開巫族,逃到遙遠的地方去?!?/br> 楚瀚一時無法習慣她說話如此靈巧便給,將她的話在心中想了一遍,才問道:“你mama要你離開,逃到遙遠的地方去?” 咪縍道:“是啊。我mama說,她自己的命太苦了,她不希望我也跟她走上同一條路。她雖讓我做巫女,卻沒教給我任何會損傷身體面孔的毒物。她希望我有一日能脫離巫族,到外面廣闊的天地去,過我自己想過的日子?!?/br> 楚瀚心中不禁感動,暗想:“原來巫王為自己的親生女兒有這許多的盤算,我當時可是錯怪她了?!?/br> 咪縍又道:“總之,她跟我說,她已經幫我選中了一個人,能帶我離開巫族,那就是你。她要我自己看看你這個人可不可靠。我這幾個月來跟你相處,認為你確實十分可靠。mama說,希望我們今年秋天前走,她會想辦法掩護我們,讓我們可以遠走高飛,不會被捉回來?!?/br> 楚瀚點了點頭,沉吟道:“你剛才說,彩要殺巫王?”咪縍滿面焦急,說道:“是啊。如果mama死了,我就再也走不了啦!”楚瀚聽她這么說,心中有些不快,說道:“難道你想救你mama,只因為她能保護你離開?” 咪縍一臉理所當然之色,說道:“這個自然。我mama的命原本就不長久,她隨時都想死,我一平安離去,她便會自殺。如果不是為了我自己,我救她干嗎?她這條命本就是不值得活的?!?/br> 楚瀚不禁愕然,他乍聽之下,只覺咪縍天性涼薄,毫不顧惜母親的性命,但轉念一想,或許巫族中的一切都是如此古怪扭曲,不可以常理度之。他想了一陣,才問道:“我該如何,才能救到巫王的命?” 咪縍毫不猶疑,立即說道:“我要你幫我偷出彩偷偷培養的所有蠱種,交給我mama?!背c點頭,問道:“什么時候要?”咪縍道:“我想她夏至前便會下手,七天夠不夠?” 楚瀚暗暗笑了,他早已查知彩將她最寶貴的蠱種藏在何處,一個時辰內便可取得,哪里需要七天?口中說道:“我試試?!?/br> 咪縍欲言又止。楚瀚問道:“怎地?”咪縍道:“你取蠱的時候,需得非常小心。我們聽說,彩在mama將萬蟲嚙心蠱送走之前,偷偷留存了一份蠱種。她就是想用這蠱來傷害mama?!?/br> 楚瀚點了點頭。咪縍續道:“這蠱非常危險,它會吸引你去打開它。你千萬要小心,一打開盒子,中了萬蟲嚙心蠱,那可是沒有解藥的,死狀非常凄慘?!?/br> 楚瀚想起大祭師曾跟他說過那幾個蛇族青年中了萬蟲嚙心蠱后的情狀,不禁打了個寒戰。他曾短暫懷藏這萬蟲嚙心蠱,數度受到誘惑想打開那盒子,幸而身上佩戴著血翠杉,令他保持清醒,才沒有中蠱。他想了想,問道:“還有別的蠱物跟這蠱一樣危險嗎?” 咪縍搖了搖頭,說道:“最危險的就是這個了?!背溃骸拔胰〉弥?,如何交給巫王?”咪縍道:“你交給我就好了,我會拿去給mama?!?/br> 楚瀚有些遲疑,說道:“你不會中那萬蟲嚙心蠱嗎?”咪縍一笑,說道:“喋瀚,你可太小看我了?!?/br> 楚瀚見她笑靨如花,心中一動,忽然想起在凈水池中那時,她被彩和其他女子取笑欺侮,神情木然呆滯,和此時簡直是判若兩人。咪縍看來只有十四五歲,楚瀚忽然想起自己初識紅倌時,紅倌也不過是十五六歲年紀;他初初離開京城時,還不時想起紅倌,想起自己和她共度的那些甜蜜時光。但自從踏入靛海以來,他只顧得逃命求生,在大越國時又與百里緞朝夕相處,竟已很久很久沒有想起她了。 此時他腦中浮起紅倌俊俏的臉龐,心頭不禁一熱。他回想紅倌性格豪邁爽快,不高興時便大吵大鬧,高興時便任意妄為,旁若無人,心中想些什么從來也掩藏不住。這苗女咪縍外表雖美麗純潔,但她生長在充滿鉤心斗角、虛偽巧詐的巫族,性格卻幽隱險詐得多,她的真正面目究竟為何?楚瀚感到自己尚未能摸清,很可能他永遠也無法摸清這個詭異多詐的小姑娘。 他沉吟一陣,問道:“你說彩可能在夏至前下手,那么未來幾日中,巫王不會有危險嗎?”咪縍道:“應當不會?!背珕柕溃骸澳阆氩蕰粫葘δ阆率??” 咪縍側頭想了想,說道:“我不確定?!彼痤^,凝望著他,眼神中滿是祈求,忽然軟語道:“喋瀚,我今夜留在你這兒,好不好?” 楚瀚一呆,說道:“你不回家,不會被人發現嗎?”咪縍搖了搖頭,說道:“不要緊的,我想留在這兒陪你?!闭f著充滿期盼地望著他。 楚瀚見到她的眼神,霎時明白了她的用意,搖頭說道:“其他人下山喝酒去了,很快就會回來的。你快點回去吧?!边淇R走上前,依在他的胸口,撒嬌道:“夜路不好走,我不回去。等到天明了,你再送我回去吧?!?/br> 楚瀚心中清楚她為何想留下,也知道自己不能留她。他輕輕將她推開,說道:“我會盡量幫你的忙,幫巫王的忙,你可以放心。來,我送你回去?!?/br> 咪縍聽他語氣堅決,只得退后兩步,不再說話,低下頭,滿不情愿地走出寮房,楚瀚跟在她身后走了出去。 當夜正是滿月,月色清明,星斗滿天。兩人一前一后,默然走在田間小路上。夏夜悶熱無風,楚瀚感到身上才干了的汗水又爬滿全身,燥熱不堪。 咪縍忽然問道:“喋瀚,你為什么留在我們巫族,這么久都不走?” 楚瀚在夜深人靜時,也曾想過這事;他回想自己在宮中做宦官的日子,在宮里宮外接觸到的各種人物:jian險貪財的梁芳,忠實能干的小凳子和小麥子,活潑熱辣的紅倌,沉穩嫻靜的紀娘娘,滾圓愛笑的泓兒,還有殘狠無情的百里緞……這些人離他如此遙遠,既親近而又如此陌生,好似是前一輩子認識的人一般。如今他淪落為苗人巫族的奴役苦力,身中蠱毒,需得定時服食解藥,才能保命。但憑著他的飛技取技,早已探明自己所中的是什么蠱,也知道自己隨時能取得解藥,遠走高飛。但他始終沒有走,甚至甘愿飽受彩的鞭打凌虐,這究竟是為了什么?他自己也未能理清頭緒,更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咪縍問道:“你不是在京城待過嗎?為何不回去?”楚瀚道:“我答應過一個人,此后再也不回京城?!边淇R又問道:“那你為何不回瑤族去?” 楚瀚搖搖頭,說道:“我每到什么地方,便會給別人帶來災難。我不想連累族人。天地茫茫,我沒有別的地方可以去?!彼f到此處,忽然想起大越國明媚的山水來,暗暗生起一個念頭:“我若回去大越,找塊地種種,過幾年平安的日子,也未始不是好事?!?/br> 咪縍沒有再問下去,忽道:“喋瀚,你今天還沒洗澡吧?那兒有個凈水池,你去泡泡水吧?!?/br> 楚瀚正感到全身燥熱,汗流浹背,見到咪縍手指處是個隱蔽的凈水池,自己平時常常來這兒洗澡,便道:“你等我一會兒,可以嗎?”咪縍點點頭道:“當然可以,你快去吧?!?/br> 楚瀚便脫下衣褲,跳入池中。池水深及腰部,冰涼徹骨,在夜色中更覺清寒。他將頭鉆入水中,抓洗一頭臟發,感到極為痛快舒爽。他冒出水來,甩去滿頭水珠,正要出池,忽聽一人道:“這些……都是彩打的?” 楚瀚回過身,見到咪縍站在池邊,睜大眼睛望著他身上的傷疤,神情滿是驚詫憐惜,眼中含淚,咬著嘴唇道:“她下手……也未免太狠了!” 楚瀚搖頭道:“也不全是她打的。我背上的鞭痕,大多是在東廠廠獄中給打的?!边淇R大奇,問道:“你入過牢獄?他們為何打你?” 楚瀚不知該從何說起,只道:“我放走了他們想捉的人?!边淇R問道:“你放走了什么人?”楚瀚道:“一個同村的女子?!边淇R道:“她長得好看嗎?” 楚瀚回想上官無嫣的容貌,印象已十分模糊,隨口道:“應該算挺好看的吧?!边淇R道:“她感激你嗎?”楚瀚想起上官無嫣逃走之后,便再無消息,搖頭道:“我不知道,我此后再未見過她?!?/br> 咪縍沒有再問下去,說道:“你轉過身去?!背D過身去,感到咪縍伸手摸上他的后腦,說道:“這個傷呢?”楚瀚想了想,記得這該是上官無邊扔石頭砸傷的,說道:“這是我小時候,村子里一個壞小子扔石頭打的?!边淇R摸上他后肩的箭傷,問道:“這個呢?是中了蛇族的毒箭嗎?”楚瀚道:“正是?!?/br> 咪縍伸手撫摸他身前身后的各個傷疤,一一詢問來源,楚瀚有的記得,許多卻已記不清了。他從未留意身上有這許多傷疤,這時才醒悟,自己活了這十八年,受過的鞭打酷刑創傷還著實不少。 咪縍冰涼的小手來回撫摸著他的傷痕,似乎希望能將它們一一撫平。楚瀚忽然心中一動,回過頭來,卻見她不知何時已脫去衣衫,滑入水中,裸身站在自己面前。楚瀚瞥見她玲瓏的體態,警覺兩人不應如此赤身裸體相對,正要轉身出池,咪縍的手已摸到他的唇上的傷疤,問道:“這個呢?” 楚瀚怎會不記得這個疤痕的由來。那時他和百里緞被蛇族追趕,在叢林中逃亡,一日在水源邊上獵殺了一頭野牛,血腥味引來了幾頭老虎。兩人正烤著牛rou吃時,他見到老虎撲向百里緞,未及多想,涌身便往老虎撲去,將老虎撞飛數尺,一人一虎翻滾出了好幾圈。他幾乎被老虎咬死,虧得百里緞彎揮刀斬上老虎的背,老虎才逃逸而去。他嘴唇上的傷口就是在那場混戰中造成的。之后二人躲入一個巨大的石洞,誤入蜈蚣窟,百里緞腿上被毒蜈蚣咬了,他替百里緞吸出毒汁,毒性滲入嘴上傷口,令傷口腫得如雞蛋一般大小,幾乎喪命。百里緞在他昏迷時,用口替他吸出毒液,兩人雖從不曾提及此事,但心中都清楚,楚瀚那夜冒險撲向猛虎,救了百里緞一命;而百里緞也甘愿以口為他吸毒,救了楚瀚一命。自從兩人在那巨大的石xue中共處一段時日之后,彼此心意相通,就此建立起生死與共的交情。 楚瀚正神馳往事,咪縍忽然踮起腳尖,吻上他唇上的傷疤。楚瀚感到口唇有如火灼,全身一震,連忙伸手推開了她,一躍出池,匆匆穿上衣褲,跑出老遠,喘了好幾口氣,才道:“我送你回去?!?/br> 咪縍仍舊站在水池當中,抬頭望著楚瀚,眼神中帶著難言的失望和憤怒,激動地道:“喋瀚,你當初不要我,因為我是個可憐的白癡?,F在又為什么不要我?” 楚瀚轉過身,說道:“你還是個孩子。走,我送你回家?!?/br> 咪縍掩面哭了出來,泣道:“你是個傻子,大傻子!你不要我,我mama怎么會讓我跟你走?”楚瀚道:“我可以帶你離開苗地,但我并無心娶你?!边淇R頓足道:“為什么?為什么?你嫌我丑,嫌我蠢笨,還是嫌我是苗族巫女?” 楚瀚定下神來,說道:“都不是。咪縍,你說得對。我不該留在此地。我早就該走了?!彼丝跉?,又道:“無論如何,喋瀚都會幫你幫到底的。你放心吧?!?/br> 咪縍睜著淚眼望向他,眼神中滿是質疑和失望。楚瀚轉過頭去,不再望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