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節
回到屋中,天天和寶寶已經醒了,兩雙眼睛在黑暗里閃閃發亮,仿佛嗅到危險的氣息,十分乖覺地不作聲。 寄云脫下外衣,一手一個摟著他們,正要哄兩個孩子入睡,外頭突然炸雷般轟響,腳步聲、追喊聲亂做一團。 糟了!被發現了! 她一個激靈跳下床,腦中只有一個念頭:不能讓官兵抓到他! 飛快把天天和寶寶推到床下,“躲在這,不許出來,娘出去一下?!?/br> 寶寶鄭重地點頭,天天像個大將軍似的揮著彈弓,“我一定保護好寶寶!” 來不及囑咐更多,寄云忍痛離開,跑進伍薇房間找出件相似的斗篷,兜帽蓋住大半張臉,從后門門縫望出去,正巧看到官兵西撤,她猛地拉開后門,飛奔向東。 她刻意鬧出動靜,一下吸引了官兵的注意,“在那!”“追!”呼喝聲此起彼伏,急促的腳步聲緊追不放。 不知從哪來的勇氣和力量,從來羸弱的她竟如同一只狡兔,東兜西繞,穿街過巷,成功地把官兵引開。 但她終究氣力不濟,轉進一條窄巷時,腳下一滑,撲倒在地,雜亂的腳步聲立刻包抄上來。 她慢慢坐直身子,聽見身后耗子精獰笑著步步逼近。沒想過被抓后會怎樣,只要姚晟他們平安就好。但想到有可能再也見不到寶寶了,心中陣陣發疼。 兜帽被猛地拉下,一只手揪住頭發迫她抬起臉。 “臭婊.子!敢糊弄老子!”耗子精咒罵一聲,“帶走!” 幾個兵呼啦圍上,正要動手,人群外一聲厲喝:“住手!” 這聲厲喝太有威懾力,官兵一時怔住,一個高大的身影分開刀槍,大步走到寄云面前,挽住手臂用力將她提起。 寄云眼睛忽地濕潤了。 姚晟沉聲道:“井捕頭好沒道理,男女見面也犯法嗎?” 耗子精“呸”了一聲,“少裝蒜!”他拿刀指指狼狽的寄云,又點點污水橫流的地面,“幽會不穿外衣?跑到殺豬一條街?” 姚晟微笑著為寄云緊了緊斗篷,“這樣方便,另外,我住在這?!?/br> 耗子精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了,卻一時無法反駁。官兵都望向耗子精,等他下令,猶豫的當口,姚晟摟著寄云從刀槍中穿出人群。 耗子精咬牙切齒低吼,“跟上!” 寄云很清楚姚晟家不在這里,這條短短的小巷的盡頭,就是他們的終點。隔著單薄的衣衫,她幾乎能感覺到背后刀尖滲出的寒意。手心里全是冷汗,剛走出幾步,腳下忽地絆了一跤。 一雙手迅疾將她托住,接著身子一輕,她被打橫抱起。 漆黑夜空下,他面容沉定,一雙眸子是天上地下唯一的星。他沒作聲,但望著她的目光分明在說:“不怕,有我?!?/br> 官兵就在他身后一步之距,雪亮的刀尖緊貼脊背,而他不疾不徐,每一步都踏得牢靠。這情景似曾相識,在廢窯里,他也是這樣將她救出。那日他背后是火,今日是刀。 即將走到盡頭,寄云察覺耗子精明顯按捺不住,數點寒光蠢蠢欲動,她又忍不住濕了眼眶。 姚晟,你真傻,既然已經逃了,為什么又回來送死? 姚晟突然停在一扇門前,身后幾個官兵跟得太近,差點剎不住把刀戳進他背上,登時當當啷啷一通亂響。 在他們忙亂收刀時,姚晟放下寄云,拿出一把鑰匙打開鐵鎖,伸手一推,門開了。 寄云完全不敢置信。 他淡笑,“謝井捕頭一路護送,就不勞守夜了?!睌堉脑迫雰?,將目瞪口呆的耗子精鎖在門外。 寄云如墜夢中,怔怔地看他點燈,稍候,又熄燈,俯耳于她,“委屈你,做場戲?!?/br> 兩人并排躺在床上,姚晟將瓷枕隔在中間。腳步聲依然在門外徘徊,夾雜著刀槍的撞擊聲,靜夜里分外驚心。 “你怎會有鑰匙?”寄云輕聲問。 “一個朋友的。他參與搶人,被官府追捕,跑了,托我照看房子?!?/br> 沉默片刻,她還是明知故問,“干嘛要回來?” “看見官兵調頭,我就猜到是你。把伍薇送進賭坊,看她從水道走后,就趕緊折返。幸虧來得及,剛才真是……”他頓了下,聽聲音有些后怕,“我叫丘成回寶來了,天天和寶寶你不用擔心?!?/br> 寄云“嗯”了聲,再開口,仍是那句,“干嘛要回來?” 門外的腳步聲漸漸遠了,剛剛的驚心動魄也隨之遠去,但姚晟心跳如擂,猶勝方才。 許久許久,他才緩緩開口,語氣沉重,“寄云,你若是跟我在一起,那些閑言碎語會跟你一輩子?!?/br> 寄云答得飛快,“一輩子,都不夠?!?/br> 和你在一起的時間,一輩子都嫌不夠。 屋里出奇地靜,他聽見自己劇烈的心跳,砰、砰、砰,有什么東西呼之欲出。慢慢地、慢慢地又平穩下來,那樣東西融進血液里,一輩子都放不開了。 他越過瓷枕,緊緊握住她的手。 在寄云和姚晟冰釋前嫌的同時,伍薇已乘坐花船順河出城。城中局勢再緊張,達官貴人也少不了樂子,關口的士兵對每夜來去的花船司空見慣,不聞不問。原本姚晟那位朋友已付足銀子,請船娘將伍薇送至青坪轄域以外,豈料出城不久,后方忽然火把如晝,滾滾追來。 伍薇知形跡敗露,待在船上死路一條,謝過船娘,棄舟登岸。她披著黑色斗篷,夜色又深,茫茫原野極易掩藏形跡,不料走出一陣,追兵越來越近,目標十分明確,直沖她奔來。她回頭查看,才發覺岸邊泥土潮濕,一路留下的腳印簡直是路標。眼看追兵轉瞬即到,她在干草上蹭蹭鞋底,轉頭鉆入大山。 群山綿延,官兵就那么些人,撒開來摸查十天半月都不夠。她攀到山腰,筋疲力盡,腹中開始隱隱作痛,實在走不動了,躲在一棵樹后,還沒顧上喘口氣,忽然遙遙一聲斷喝,“出來!” 瞬間心跳都停了。手腳僵硬,一動都不能動。 接著不同的方向分別傳來同樣的喝斥,“出來!”“出來!”……一通亂嚷后,聲音漸漸朝反方向去了。 她長出了一口氣。 等完全聽不到動靜了,她才從樹后探出身子,見果然四下無人,急忙躡聲潛行,勉強走到一處貌似山洞的地方,渾身脫力,連跌帶爬滾進去。 饒是她堪比女中豪杰,這一夜逃亡,擔驚受怕,又冷又乏,早已難以支撐,腹中孩子似也十分難受,亂踢亂蹬,她撫摸著肚子溫柔地哄,“福仔乖乖的,娘——” “出來!”一個男聲乍然響起。 她立刻屏息靜氣,紋絲不動。 仍是詐唬?還是…… 腳步匆匆,一個黑影快速接近。她臉色大變,掙扎著爬起身,將要跑到洞口時,身后的手重重按上了她的肩膀。 ☆、何以為金蘭 這夜注定是不平靜的一夜。 呂家窯廠就在官兵的搜山范圍之內,玲瓏和大東夜半驚醒,以為有賊,在窯廠檢查一番,并無發現,正要返回,聽到窯爐方向“撲通”一聲。 大東幾步趕到那個搖搖晃晃的身影背后,一招就將其制服。那人倒地呻.吟,兜帽下一張慘白的臉。 “薇——”驚呼未已,玲瓏立刻捂住了嘴,毫無疑問,官兵追捕的人正是伍薇。 見伍薇神色痛楚,玲瓏忙叫大東抱起她往回走,伍薇斷斷續續講述原委,驚愕之中的玲瓏忽地按住她的嘴。 遠處,數點火光飛速逼近。 “不能回窯廠,會連累你們?!蔽檗睊暝碌?。 玲瓏拉住她,“你一個人根本跑不了,做姐妹的,旁的沒用,就不怕連累?!?/br> 伍薇眼圈紅了。 玲瓏攙起伍薇,大東卻道:“不行,一進窯廠,前后被圍,沒法逃?!?/br> 火光灼心,腳步聲清晰可聞,追魂奪魄。 玲瓏當機立斷,“不回窯,翻山!” 要在官兵的搜捕圈里闖出去,一步踏錯就是三尸四命。但她毫不遲疑,架著伍薇就往山上奔,大東攔住兩人,“你留下,我去?!?/br> 話很短,但玲瓏聽懂了。他要獨自帶伍薇上山,這樣速度最快,而且萬一落入官兵手中,不會連累她和呂家。 他在保全她。 危險迫在眉睫,容不得玲瓏細細衡量。她只思索極短的一瞬,就把伍薇交給大東。 大東低聲說:“要是天亮我還沒——” 玲瓏突然吻住他。 此時此刻才發現,她很愛他,很愛很愛。 大東緊緊抱了她一下,即便不知是否還有明日,但這一刻,歡喜大于傷悲。她終于愿意接納他了。一向硬朗的漢子,喉頭竟然有點發酸。 吻很短,但足以烙記一生。 大東抱起伍薇,毅然離去,只留給玲瓏一個永生難忘的眼神。 她在原地呆立片刻,忽地抹了把眼睛,大踏步跳下山坡,隨手撿起一根木棍,照著封擋窯門的柵欄重重砸下。 一下,兩下……沉悶的撞擊聲飄在山里,傳出很遠很遠。 官兵聞聲趕來的時候,結實的木柵欄已經支離破碎。 “大半夜的干什么!”聽動靜還以為是逃犯,結果又撲空了,官兵憤憤喝罵。 玲瓏扶棍挺立,躍動的火把映出燃燒的雙眸,“給我男人壯行!” 被這么一耽擱,官兵未能及時追上大東和伍薇。東方欲白時,蜿蜒土路已出現在兩人面前。大東抱著伍薇翻山越嶺,體力消耗很大,再看伍薇,半昏半醒,氣息微弱。他十分焦灼,怕她撐不到出山的時候。 正在這時,一輛牛車從后頭駛來,經過他們身邊時,車夫看了眼伍薇,停下車子?!拔?,老鄉,你媳婦是不是要生了?上來上來!” 大東猶豫未答。 車夫把鋪蓋卷推到角落,騰出一塊地方,“都是逃難的,別見外了,快上來,趕緊找個安穩的地方給你媳婦瞧瞧?!?/br> 聽他口音像郡治人,大東略微安心,把伍薇放在車上,自己也上了車。 車夫是個閑不住嘴的,不過遇上悶葫蘆大東,熱心完全沒處使,最后只得說:“我也不知道哪里有大夫,要不讓你媳婦先吃個熱乎飯?” 大東沒說話,遠遠望見前方有兩個官兵,提著刀來回踱步。他神色微變,迅速拉開被子蒙住伍薇全身。 伍薇渾身冰冷。萬萬沒想到官兵這么快就在路上設卡了,簡直是自投羅網。 她摸著肚子,驟然間萬念俱灰。福仔,福仔,娘對不起你。 馬車搖晃著停下,一個打著官腔的聲音盤問車夫,車夫說他們都是逃難的,現在要去找口飯吃。 厚底靴踏踏之聲停在車旁,“這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