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節
工人攤攤手,“自從開燒貢瓷,土稅緊跟著就上漲了,多少同行背地里罵祖宗呢?!?/br> 寄虹卻不作聲,取印蓋了。 土稅歸督陶署管轄,嚴冰絕對不會行此落井下石之舉,除非壓不住了。 正如寄虹所料,土稅上漲是曹縣令親自授意,嚴冰一得知此事便立刻求見,奈何盡管曉以利弊,甚至說出“殺雞取卵”之語,曹縣令卻分毫不為所動。 正聽得不耐煩,衙役稟告說葉郎中傳見嚴主簿,曹縣令忙叫速去,嚴冰無奈起身告退。 曹縣令松了口氣,往后靠上椅背。寬袖離開桌面,露出原本半遮著的一封“釘封文書”。嚴冰目光一閃,曹縣令急忙又傾身伏在案上,拿袖遮住。 然而短短一瞥間,嚴冰已認出封套上的紅泥大印,那是他親手蓋上的,位置與送往州府衙門時一般無二。 他雖未多言,心頭卻有陰影罩下。難道焦泰的案宗竟沒有及時送往京城嗎? 他原本打算稍后返回,再詳細打聽焦泰一案的進展,不料這一去驛館,竟再沒機會了。 葉墨端坐上座,垂目看嚴冰屈身行禮,并不請他坐,道:“如今陸路不太平,貢瓷只能走運河入京,相關船、兵、河道通關文書等事宜,嚴主簿該是熟悉的吧?便煩勞去茂城一并辦理吧?!?/br> 嚴冰皺眉,“據報運河沿岸亂賊四起,尤其金胡子的叛軍為斷糧道,已經攻占中游,貢瓷數目眾多,不比一車一舟不引人注目,如果大張旗鼓走運河無異羊入虎口。而目前沿海各州相對平靖,下官建議莫如從茂城直接出海,沿近海繞道北上,至白嶺入內河抵京,較為妥當?!?/br> 葉墨似乎漫不經心,等他說完才不陰不晴道:“嚴主簿好大一番道理,若非本官明了你不是對太后懿旨心存怨懟,換作旁人,恐要以為你有意推卸了?!?/br> 原來是故意尋釁滋事,他若不應,大概就會得一個“辦事不力”之類的罪名,多說無益,便淡淡應了。 葉墨的目光落在他的發冠上,一絲陰謀得逞之色一閃而過,“那便速去吧,妥善辦理,務要盡善盡美才好?!?/br> 嚴冰丟下一個不屑又同情的眼神,告辭離去??倸w最終押運貢瓷的是葉墨,他要一意孤行,自己何必枉做小人呢。 這一去茂城恐要不少時日,回到縣衙,嚴冰即刻召一名心腹進來,關上門,低聲問道:“耗子精的下落還沒有眉目么?”焦泰定罪的同時,他已派出人手搜尋,若能捉耗子精歸案,焦泰之罪就有板上釘釘的把握。 “前幾日聽說他在一個遠方親戚家出現過,但弟兄們撲了個空?!?/br> 那衙役懊悔打草驚蛇,嚴冰溫言勸慰,心中卻感焦灼,隱隱感到焦泰的案子將會再起波瀾。 葉墨將他調離青坪,便是風起之兆。 那廂寄虹去到沙坤置辦的小院,卻被鐵將軍擋在門外。她很是納悶,照理說沙坤若已到青坪,怎會不回他和伍薇的小家呢? 轉頭去寶來當鋪,果然尋到伍薇,便把請沙坤幫忙的事說了。 伍薇神色落寞,“他人在碼頭,你自己去說就是了?!?/br> “薇姐,”寄虹親昵地挽著她撒嬌,“陪我走一趟嘛,誰不知道他最聽你的話了?!?/br> 伍薇自嘲地笑了一聲,笑容卻是苦澀的。 寄虹滿心裝著海商的事,沒留意她的異樣,仍是軟語相求。伍薇猶豫片刻,想到事關重大,終是應了。 兩人乘車去往碼頭。路過一條小巷時,伍薇朝里頭深深望了一眼。前幾日她還在這里滿心歡喜地收拾他和她共同的家,然而現在已經物是人非了。 原來幾日前沙坤船到青坪,兩人小別勝新婚,自是如膠似漆地過了一晚。春風得意之后,他拿出一只金鐲子套上她的手腕,炫耀道:“京城的新玩意兒!看看喜不喜歡?”之前伍薇賞玩典當鐲子的神情他記憶猶新,他要讓她知道,沙坤的女人用不著眼紅旁人家的東西。 伍薇轉動手腕端詳半晌,沒有驚喜,神色卻慢慢從風情凝固成風云了?!熬瓦@個?沒有別的話了?” “別的話兒……嘿嘿,”沙坤壓過來,頂了一頂,“那.話兒在這兒呢!”說著又要攻城。 伍薇突然翻臉,驀地掀被坐起,怒道:“沙坤!老娘不是婊.子!這什么?嫖資???”一把擄下金鐲,砸還給他。 事態急轉直下,沙坤完全懵了,愣了愣才說:“抽什么風!”目光粘在她綿軟胸前,語氣也軟綿綿的,伸出大掌便要揉上一把。 伍薇一巴掌拍開,罵道:“我還以為赫赫有名的煞老大是個有擔當的,沒想到是個下頭有種心里軟蛋的慫——” 這話哪個男人咽得下?沙坤登時惱了,“叫你看看老子究竟是軟是硬!”把她往床上一按,就要來個霸王硬上弓。 伍薇性子更烈,趁他分腿欲進之時,抬膝一踢,毫不客氣撞上那命根子,沙坤哀嚎一聲,捂著下頭滾到了床下。 他可不懂憐香惜玉,換作別的女人,他早炸了,不打死也得要她半條命,但此刻看著氣得滿臉漲紅的伍薇,他彈跳起身,卻壓著怒火沒有近前,眼中有狠厲,更多卻是不解。 伍薇怔了一下,沒想把他踢到床下去,這一腿有點狠了。再出聲語氣就沒那么激烈,“有膽吃,怎么沒膽認?偷雞摸狗露水夫妻的事,我伍薇干不來!”說著便一件一件地穿衣。 沙坤咂摸著“露水夫妻”四字,品出些話外之音,驚駭地瞪大了眼睛,“你什么意思?” 伍薇見他仍不肯認,更覺凄楚,飛快穿好衣衫便往門口走去。 沙坤急忙攥住她,“你不會是想……”他頓了下,覺那兩個字十分難以出口,張了幾回嘴,才終于猶疑著低聲說:“……成親?” 說出這兩個字的時候,他看見她細長的眼眸里陡然星光璀璨。 他心頭急跳,“你來真的?”這不是疑問,只是不敢置信?!俺捎H”兩個字,在他三十多年的浪蕩生涯中,從沒有出現在他的生命里。 “給句痛快話?!彼o盯著他。 他為她買下房子,為她定居青坪,為她放棄五湖四海的閑散,他覺得,這已是他能做到的極限。被一個女人徹徹底底地套牢,就如雄鷹被扯斷翅膀那么恐怖。 “我以為你不是那種俗氣的女人?!彼氖种竸恿藙?,似乎戀戀不舍,但終究緩緩放開。 她眸中的星光黯了下去,平靜地直視他,“我就是那種女人,俗得不能再俗了,不愛穿黑只愛穿紅的女人?!?/br> 那夜兩人分道揚鑣,再沒有見過面。 沙坤想,大概是他太慣著了,她才越發蹬鼻子上臉,晾幾天自然就回頭了。所以當他看見那熟悉的窈窕身影走過來時,不免小小得意:看,果然就來求和了。 等不及搭跳板,徑直翻過船舷,躍入河中,趟著齊腰深的水跑上岸去,迎向伍薇。 小和尚趴在船尾,笑嘻嘻地往下看,“嫂子可算來了,這幾天嚇得我跟揣著個鐵錨似的?!?/br> 旁邊的歪脖松了松褲腰帶,“可不嘛,嚇得我都不敢去找船娘了,今個總算能松快松快了?!?/br> 小和尚擠兌他,“還去?昨個都被鴇母追債追進茅房了!” 兩人哈哈大笑。 伍薇人到跟前,只說寄虹有事。聽寄虹說完,沙坤便爽快地答應明天一起去會會那些海商。 寄虹見他眼神一直往伍薇身上瞟,會心一笑,“那我先回了,薇姐你不用送了?!?/br> 伍薇欲要同去,沙坤抬手按在她肩上,她側身避開,卻留步未走。目光在他腰間溜了一下,低聲問:“那天……沒傷著你吧?” 他感覺她仍是關心他的,心里樂起來,那股子不正經的勁頭又竄上來,“這個啊,不得你試試才知道么?” 她不笑不嗔,鄭重地凝視,“沙坤,說句掏心窩子的話,你究竟把我當作什么?” 他微微一怔。若在床上,他絕對可以完美回答,但要親口說出,卻覺舌頭都僵了。 她看穿他的窘迫,替他答了,“你認為我是你的女人?” 廢話!難道他表現得不夠賣力?他翹起大拇指朝后一指,“兄弟們都知道!” 她悵然一笑,若有所失,“可除了他們,還有誰知道?”斂了落寞的笑,盯著他的眼睛,一字一頓,緩慢但決絕,“我不是你沙坤的女人,我冠的是包家的姓?!?/br> 穿著濕衣的他站在嗚咽的河風里,仿佛墜入塞北的冰河。 那一夜,沙坤失眠了,大概是自他出生以來的頭一回。 寄虹回家途中,經過焦家瓷莊時,見燈明門凈,與之前蕭條破落的景象大不相同。心中納罕,焦泰身陷囹圄,誰人卻要重開瓷莊? 她并沒放在心上,回到霍記,見嚴冰正在等她,說要去茂城公干幾日。 燈下,兩人脈脈對視。本有瓷務河運等等諸事未了,千頭萬緒,此刻心底舌尖卻僅余一句話: “我只不放心你?!?/br> “我只不放心你?!?/br> 兩人異口同聲,話落相視一笑。兩雙同樣清澈的眸子里,映出的只有對方的面容。雖未明言,皆知葉墨心懷不軌,但種種困厄,都不及眼前人萬一。 嚴冰溫言道:“若遇棘手之事,莫要勉強,待我回來。我會加緊行事,速速趕回的?!?/br> 寄虹伸手按在他唇上,“你身子還沒好利索呢,忘了大夫叮囑過不能勞累的嗎?不用掛著我,照顧好自己,回來若是瘦了,我定然不依的?!?/br> 這話有些霸道,但嚴冰只覺一顆心都綿軟酥麻了。笑意更濃,將她手指輕輕移開半分,本是想開口的,卻舍不得唇上的柔膩觸感,攏著她的手又按回唇上,無意間竟像是一個吻了。 寄虹心頭霍地一跳,千回百轉,竟不能言。 啟程那日,她丟開一切去碼頭送行。兩人站在岸上說了許多話,直到船上的小夏招手催促,嚴冰才不太情愿地登船。 寄虹望著長河浩浩湯湯,白帆遠去,怏怏低眉,憶起年少時讀的一首詞來: 花自飄零水自流,一種相思,兩處閑愁。此情無計可消除,才下眉頭,卻上心頭。 當時只覺矯揉,此時方解其味。 作者有話要說: 平行空間小劇場 “千里陶煙”在朋友圈發表一張聚餐照片,“茂城訪故人,為馬都尉踐行,祝北上平叛馬到功成?!?/br> “五色彩虹”評論:沒有飲酒吧? “千里陶煙”:時刻謹記。 “五色彩虹”:嗯,好乖~~[愛心][親親] 底下一片狂轟濫炸: “七竅玲瓏心”:[調皮]不好盯得這么緊喲,會把人家嚇跑喲! “千里陶煙”:不會啦[害羞] “黑薔薇”:秀恩愛的叉出去打! “夏日炎炎”點了贊,默默轉發給“越瓶秋水澄”。 消停一日后,“風中的云我的心”評論:單身汪表示很受傷。 又驚起一潭鷗鷺: “黑薔薇”:@風中的云我的心是誰? “越瓶秋水澄”:同問。 “千里陶煙”:+1。 “七竅玲瓏心”:是云姐吧? “五色彩虹”:不是呀,我姐是@風中有朵雨做的云。 “風中有朵雨做的云”私信“風中的云我的心”:怎么改成這個名字了? “風中的云我的心”:你懂。 ☆、死灰又復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