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節
她站在墻角,就像站在外圍。 偏偏她還要工作。 面前的法國人見她發呆,友善地提醒了一聲,臉上露出一點笑容。 徐白連忙道歉。 她恪盡職守,忙著現場口譯。 徐白將法語翻成中文,講給一位投資商聽——投資商是個中年貴婦,一向偏愛甜食,正好拿著一塊蛋糕,偶爾用勺子舀一口,塞進嘴里津津有味。 她還和徐白說:“草莓夾心的,不錯?!?/br> 徐白心如貓抓。 她表面鎮定,談吐得體,心中卻藏著事。 法國人也興致缺缺,似乎無意合作,他隨便寒暄幾句,靜坐在一旁喝酒。徐白點頭致意,陪著那一位投資商,繼續找下一位外賓。 投資商結婚很早,家里有一個女兒,和徐白差不多年紀,眼見徐白總盯著蛋糕,她干脆拿了一塊,遞給徐白道:“哎,小徐,想吃就吃吧,晚會沒規定,工作人員不能吃吧?” “有規定的,”徐白道,“我們不能吃?!?/br> 投資商便詢問侍者,要來一個紙袋子。她把蛋糕放進去,重新交給了徐白:“回家嘗嘗吧?!?/br> 徐白接到手里,由衷道:“謝謝錢總?!?/br> 錢總見她漂亮乖巧,討人喜歡,忍不住夸了她一句。 不久之后,錢總的手機響了。她瞧見是秘書,立刻接通電話,同時和徐白說:“小徐啊,我出去打個電話,時間久一點,至少十幾分鐘,你找個地方坐著?!?/br> 徐白應了一聲好。 她捧著紙袋蛋糕,坐在一旁的軟椅上。 就在這一刻,有人摸了她的頭。 徐白仰起臉,果然瞧見了謝平川。 “還有十三分鐘,”徐白指了指大屏幕,“就輪到你上臺演講了?!?/br> 謝平川反而道:“十分鐘也夠了,你跟我來?!?/br> 徐白從座位上起身,跟在謝平川的身后,繞過裝修精致的走廊,來到了室外的露臺。 涼風疏狂,四下無人,謝平川側身站立,似乎在醞釀措辭。 徐白靠近一步,茫然地問道:“你喝了多少酒?” 她抬頭看著他,臉頰微紅。只因初冬夜寒,而她皮膚嬌嫩,很快就凍紅了。 這里沒有暖氣,徐白僅穿著襯衫長褲,并未帶上羽絨外套。她實在有點冷,抱緊了紙袋蛋糕,委婉道:“你和蘇喬,很談得來啊?!?/br> “我只喝了一杯酒,”謝平川回答完上一個問題,接著盤問,“你遇到什么事了么?今天做會場翻譯,是為了掙錢?” 他原本打算回家之后,再問清楚來龍去脈。但是徐白近在咫尺,他用光耐心,等不及了。 徐白貼近謝平川,倚在他胸口取暖,像幼弱的小動物,尋求著一方庇護:“我奶奶生病了,爸爸沒有照顧好她……” 酒店的露臺上,冬夜風聲颯颯,寒氣從四面八方涌來,呼吸時有淺淡白霧。徐白打了一個噴嚏,謝平川就脫下外套,蓋在了她的身上。 他的外套很暖和,徐白一點也不冷了。 可她聽見謝平川說:“你懷疑趙安然的身份,還能發信息告訴我,怎么家里出了事,反倒對我絕口不提……我以為我們之間,是坦誠相待的關系?!?/br> 他的體質遠強于徐白,即便沒了外套,衣衫單薄,也絲毫不覺得冷。 誠然他心中有怒,哪怕喝多了酒,吹過寒風之后,腦子還是清醒的。不過有些話,無論處于什么境地,他都要打破砂鍋問到底。 徐白回答道:“因為……因為你在忙?!?/br> 她意識到謝平川發火了。 他的脾氣并不好,徐白從小就知道——可是因為喜歡,不完美也是完美。 謝平川沒猜到徐白的奶奶得了什么病。徐白講不出口,他也沒往癌癥考慮,只當是老人家積勞成疾,需要靜養,畢竟徐白說了,她爸爸沒有照顧好奶奶。 因此,他的心思都在算賬上。 謝平川道:“因為我忙?”他笑道:“好理由?!?/br> 笑聲比寒風更冷。 徐白一言不發。 隔了片刻,她壓抑的醋勁迸裂:“我并不是扛不住,分開的十年里,我就習慣了一個人?!?/br> 徐白轉移視線,不再看謝平川。近來瑣事繁多,她不知為什么,變得躁動不安,當下找到宣泄口,她索性和盤托出:“今天的晚會上,你和蘇總聊天高興嗎,她的手一直搭在你身上……” 徐白的醋勁有多大,謝平川不是沒感受過。 他道:“我和蘇喬是生意伙伴,你也看到了,她有男朋友?!?/br> 徐白不聽解釋,眼眶含淚道:“你瞞著我的事,十件都不止,我有事不想告訴你,你還要對我發火?!?/br> 她想到臥床的奶奶、死去的湯圓、生死分隔與時間跨度、淡如白水的親情、分崩離析的家庭,終于弄清楚一個道理—— 快要將她生吞活剝了的,并不是對蘇喬的強烈嫉妒心,而是根植了十年之久的,盤根錯節的不安全感。 謝平川不該和她理論。他最好能緘默其口,把徐白抱進懷里,吻到她不能說話。 但他今天想講道理:“這就算發火了么?你沒見過我真的發火?!痹捴袔е茪?,還有意興闌珊。 謝平川直奔主題:“你還缺多少錢?晚會結束以后,我帶你回家?!彼统鲆粡埿庞每?,放進徐白上衣口袋,又在她胸口按了按,低聲道:“陪同翻譯的時薪怎么算,我能買下你,單獨陪我么?” 徐白睜大雙眼,聽不懂他的企圖。 謝平川笑了一聲:“哦,我忘了,你已經陪過我了?!?/br> 他是字面意思,她有深度理解。 距離謝平川上臺演講的時間,僅有不到三分鐘,他轉身走進室內,徑直前往最高禮堂。 徐白一路小跑,終于跟上了他。她脫下西裝外套,交到謝平川手里,因為穿著高跟鞋,還要這樣跑步,中途扭到了腳,蛋糕也掉在地上。 謝平川回頭看了她一眼。 徐白道:“你去演講吧,我來收拾?!闭Z氣正常,和平時一樣。 謝平川就真的走了。 徐白蹲在地上,把碎掉的草莓蛋糕放進袋子里,想到謝平川剛才那句“你陪過我了”,以及她那么快就和他同居,第二天就和他上床,她依然安靜地清理殘渣,只是眼淚不停地掉下來。 像干性溺水。 起初只是恍神而已,隨后肺部越發難受,連帶著牽累了呼吸。但她不能繼續哭,因為還要工作,如果現在退場,就砸了自己的招牌。 第46章 徐白返回會場時, 謝平川正在演講。 他站在新技術的角度,介紹恒夏集團的產品,侃侃而談,深入淺出,才剛講完一段話, 臺下便掌聲雷動。 蘇喬邀請的媒體也在。記者提前準備了問題,謝平川也策劃過回答——他們所做的這一切,都是為了運營和宣傳。 由于籌辦到位, 謝平川的這一場演講, 堪稱完美無瑕,天衣無縫。單從表面上看來,幾乎沒有紕漏。 退幕之后,他來到了臺下。幾位美國人被吸引,分別和謝平川握手,談到了上市企劃與外資合作, 謝平川一口美式英語,溝通極其順利,完全不需要翻譯。 而在徐白這一邊,她身旁的錢總也說:“謝總監年輕有為, 恒夏集團的發展勢頭不錯?!?/br> 錢總穿著毛領長裙, 衣領鑲嵌著高級合成纖維——她不穿動物毛皮。她把手搭在脖子上,和徐白開玩笑道:“今天的這場商務晚會,就像是一條項鏈,我看恒夏集團呢, 就是他們要突出的寶石?!?/br> 徐白點頭,但沒說話。 錢總看向徐白,見她兩手空空,禁不住問道:“哎,我給你的蛋糕呢,吃掉了?” “是的,很好吃,”徐白笑著撒謊道,“謝謝錢總?!?/br> 錢總留意到了蛋糕,卻沒關注別的地方。 然而不久之前,徐白追謝平川時,不幸崴到了腳。眼下腳踝腫了起來,她還保持著站姿。 各行各業,都有他們的不易。遵守規則,秉持邏輯,有付出,也有索取,在徐白看來,正當職業沒有高低貴賤,不需要叫苦連天,更不需要搖旗吶喊……她能堅持,也是為了錢。 謝平川的那一張信用卡,緊貼著徐白的上衣口袋。她格外謹慎地保存,只打算晚上還給他。 她一直等到夜里十點。 說遍了英法德三語,嗓子有細微的沙啞。她站在會場的角落里,望著一小塊陰影發呆,不同于燈光聚集的地方,被眾人包圍著的謝平川。 會場經理向翻譯們道謝,同時表示,按照合同規定,他們可以離開了。 人群散后,經理表揚徐白:“錢總提到了你,徐翻譯,感謝你的加入,促成了兩筆合作?!?/br> 徐白道:“這是我應該做的?!?/br> 經理笑意盎然:“咱們蘇氏集團,下個禮拜還有商會,徐翻譯,你要是方便,我讓策劃部再聯系你……” “好的,下次我也會盡力,”徐白和他握手,告別道,“時候不早了,我先走了?!?/br> 大廳內依舊嘈雜,鋼琴師仍在奏樂,樂聲柔和悠遠,一路飄到了門外。 門前立著幾座瓷瓶,瓶中裝滿了蝴蝶蘭。徐白穿好羽絨外套,拿起自己的背包,從緊簇的花團旁經過。 走路不穩,她險些碰翻了花瓶。 腳踝還是很痛,而且腫得更高,她不得不正視問題,盡早去醫院處理。 除此以外,她還想和謝平川談一談。 哭泣不是辦法,即便她越想越難過,心中仍有僥幸期盼——是她誤解了他的意思。 徐白來到酒店大廳,選了一個僻靜的地方,偷偷給謝平川打電話。她一共打了五次,沒有一次接通,手機的發聲孔,總是傳來“滴滴”的長音。 如芒在背,患得患失。 最后一次,謝平川似乎看到了,卻直接掛了她的電話。 徐白指尖一涼。 她重新拿好手機,打開微信,希望能收到消息??上⑿棚L平浪靜,半點波瀾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