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節
郝玫一直在旁邊認真聽著,這時插了一句,“周自強是被鈍器擊打頭部,導致顱腦損傷死亡。他上衣的血跡,自上而下流淌,說著他是站著或者坐著的時候遭到襲擊的,襲擊者來自背后。且,周自強的身上并沒有發現抵抗傷,足以證明殺他的是熟人。也就是說,周自強和薄仁是認識的?” “并不只是認識,周自強給薄仁當過司機,開過一年車呢?!睆埨险f。 郝玫楞在那里,“二一一”案的案卷她雖然看過,但因為內容太多,當時并未注意薄仁和周自強的關系。 “既然是司機,為什么只做了一年?”耿子揚也問。 “因為周自強交通肇事,被關進監獄里呆了一年半,出來之后,薄仁就不再用他開車了?!?/br> “怎么會?”郝玫感到難以置信,“周自強怎么會是那種人呢?”周秘跟她談起過父親,雖然次數不多,但每次必用一種孺慕至極的口氣,加上周秘那么好的氣質修養,她一直以為周自強定是一個風度翩翩氣質儒雅的中年男子。 她把這個想法說出來,張老不由笑了起來:“你聽誰說的?周自強這個人哪有你說得這么好,他壓根就是一個混蛋。他曾經因為一樁交通肇事案件,在大牢里蹲了1年半。他不但喝酒賭錢,還打老婆。也沒個正當工作,整天就在麻將館里賭錢,落得那樣一個下場,他自己至少應該負一半的責任?!?/br> “他還有家暴行為?”郝玫覺得自己整個三觀都要崩塌了,她最瞧不起的就是打老婆的男人。 張老把煙在煙灰缸里摁滅,“案發后,我曾帶著偵查員親自走訪過周自強的鄰居,據鄰居反映,周自強平時待老婆孩子還算好,但只要一喝酒,就必然打人。他女人真是個好女人,據說忍了十幾二十年,從未報過案,檢查過她身體的女警說,她身上到處都是青紫淤傷,慘不忍睹?!?/br> 郝玫半張著口,無法相信這個事實。 還是耿子揚把話題又拉回來,“當年是怎么把薄仁排除掉的?” “他沒有作案時間。案發當天,薄仁根本不在青城市?!?/br> “當時沒想過他有可能買兇殺人?” 張老:“可現場的痕跡表明,這是熟人作案?!?/br> 這正是耿子揚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 一時之間,三人全都陷入了沉思當中。郝玫擰眉,纖長的手指一下一下敲打著茶幾,“難道是薄仁雇傭了一個周自強的熟人去殺他?” 耿子揚:“也不是沒有這種可能?!痹捠沁@么說,但總感覺有些牽強。 “周自強的交通肇事罪又是怎么回事?”郝玫還是對周秘的父親更感興趣。張老說,“周自強開著薄仁的奔馳把一個騎電動車的男人給撞死了,”他想起了什么似的偏頭看了郝玫一眼,“當年開庭,周自強的辯護律師就是你爸爸,要不然,他不可能只判一年那么少?!?/br> “什么?”郝玫驚詫莫名。 從張老家里出來,郝玫神情還是有些恍惚,她實在想不到,這個案子兜兜轉轉,最后竟然把她父親郝承德牽連進來了,她總覺得這不是一件好事。耿子揚回頭看她一眼,停步、轉身,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想什么呢?丟了魂兒似的?!?/br> 郝玫勉強笑笑:“沒什么?!彼焓謱卓|碎發撩到耳后,說,“周自強交通肇事案的案卷能不能借給我看看?” 耿子揚哼笑,“你當公安局是我家里開的?” “想想辦法嘛,師兄——” “行了,行了?!惫⒆訐P舉手投降,“我回去托關系找找看吧,你等我的消息?!?/br> 隔了兩天,耿子揚給郝玫打電話,說是案卷找到了。再次隨耿子揚一同來到市局檔案室,翻開十年前陳舊的卷宗,郝玫忽然有了一絲恍惚。被周自強撞死的人,名叫佟大雷,郝眉在看他的家庭背景的時候,看到一個熟悉的名字——佟青。那一瞬間,她感到無比驚悚。 周秘、佟青、薄仁、邵義、周自強、郝承德,還有她自己,原本看上去毫不相干的人,如今竟奇異般地被聯系到了一起,像是有一張大網,將他們一網打盡,這到底是巧合,還是有人刻意安排、有意為之? 瞬間,襯衣被汗水打濕,黏黏糊糊粘在身上。 耿子揚卻看著一張現場車禍的圖片陷入了沉思,照片拍得是一輛奔馳車,保險杠凹進去一塊,車牌一端松了,垂下去。不遠處,一輛電動車被毀得不成樣子?!爸茏詮姷纳砀呤嵌嗌??”他忽然問。 “1米85?!焙旅祫倓偪催^他的資料。 耿子揚勾勾唇角:“這個案子有問題?!?/br> “怎么?”郝玫不相信他憑借一張照片就能看出端倪。 “你看這,”他點了點照片上的后視鏡。 “有什么不對嗎?”郝玫拿來照片,研究了好一會兒,也沒看出什么端倪。 耿子揚點燃了一只煙,整個人閑散地靠在桌子上,敞著腿,說:“我表弟喜歡開車,但是我舅舅不肯給他買車,所以他老去找我借車,每次還車,你知道我做的第一件事是什么?” “你就別賣關子了!”郝玫癟癟嘴,不滿意。 “好好,不賣關子了?!惫⒆訐P無奈笑笑:“每回他把車還回來,我第一件事是要調整后視鏡的高度,因為我表弟個子矮,每次都會把后視鏡調得很低,我要是不調整,后面的車就只能看見一半,那是相當危險?!?/br> “一張照片你能看出這么多?”郝玫不相信。 “我調了多少次了。再說,你不要懷疑一個男人的空間感?!惫⒆訐P把煙掐了,臉上全是自信,“不然就做個偵查實驗?!?/br> “你的意思是說……”郝玫梳理著思路,“撞人的根本不是周自強,而是一個比他矮不少的人。他是替人頂罪?” 耿子揚點點頭。 “那真正肇事犯案的人是誰?” 兩人對望了一眼,幾乎同時說出一個名字來:“薄仁!” 第61章 和我在一起(13) 鴻運公司, 總裁辦公室。 佟青臉色蒼白坐在沙發上,整個人搖搖欲墜。她手里拿著一份調查報告,正是周秘花費重金請錢東的調查結果。 “你早就知道我是佟大雷的女兒?而你,是周自強的兒子?”佟青放下手里的報告,雙手直哆嗦。 周秘看了她一眼, 又緩緩低頭,輕輕嗯了一聲。 “所以,你才找到青城大學,又資助我上學,甚至幫我找郝律師打官司, 畢業后又讓我進入鴻運地產?都是因為這個案子。因為你心里愧疚, 是你爸爸撞死了我爸爸?”在周秘面前從來都感覺自己矮一截的佟青難得拔高了音量,她心里一片迷茫,只感覺到難以置信。 “我爸爸沒撞死人, 撞死人的是薄仁!” “薄仁?”佟青不知道該相信警察還是相信周秘。 “報告你不是看了嗎?”周秘把涉及到交通肇事案的部分都給她看了?!澳汶y道還相信我爸爸撞死人的那些鬼話?” “我爸爸只是代人受過?!敝苊財Q眉,臉色陰沉,“他為薄仁頂罪,坐了一年半的大牢,出獄后, 薄仁不但不加感激, 反而派人殺了他。我這一生顛沛流離, 每天過得這樣痛苦, 全拜薄仁所賜?!彼樕犀F出一絲獰厲。 頓了頓, 他又道:“咱們都是受害者。你本來有個幸福的家, 爸爸慈愛,母親溫柔,就是因為你爸爸被人開車撞死,你mama拿了賠償金改嫁,你有了后爸,才活得那樣艱難,那樣痛苦。你才會去裸貸……” “不要再說了!”佟青大叫,眼淚奪眶而出。 “我又何嘗不是如此?我記憶中家也曾是和睦溫馨的避風港灣,可自打我父親死了,我媽也跟著上吊了。我外公外婆覺得是我爸爸害死我mama,遷怒于我,我只好流落街頭,打架、偷東西,和野狗搶食,甚至為了一塊面包,差點拿刀砍人……就是因為這些,我得了抑郁癥,甚至連我最心愛的女人,都沒辦法給她幸福!”他越說越激動,額頭青筋直跳。 佟青知道他說的是郝玫。 佟青垂下眼簾,“是啊,我這么多年,過得那么慘,全是因為那個開奔馳的人撞死了我爸爸,如果真是薄仁……”她本來就不怎么相信周自強是肇事兇手,更何況周秘是她的精神寄托,她又看了錢東專業之極的調查報告,很自然地相信了周秘的話。她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神色微變:“難怪你一直處處針對朝陽公司?!?/br> “我一定要報這個仇!朝陽是薄仁一生的心血,只有搞垮朝陽,才能讓他感受到錐心刺骨之痛?!敝苊匚杖?,捏得五指骨節發白。 佟青被他語氣中的執拗和瘋狂嚇了一跳:“可是,你又怎么知道,殺死你爸爸的人,就一定是薄仁,你有證據嗎?” 周秘:“沒有??沙怂?,我想不到還沒有別人有這個作案動機?!?/br> 佟青有些擔心,“朝陽可是青城最大的地產公司,又有國企背景,你要怎么搞垮這么大的一個公司?” 說到這里,他沉了嗓,雙眼一眨不??粗∏啵骸八晕艺埬銕臀?,這個案子里,咱們倆都是受害者,我也只能選擇相信你?!?/br> 佟青被他看得全身發毛:“周秘哥,”她心里害怕極了,“……咱們還是把這件事告訴警察吧,他們會幫你抓住兇手,給你爸爸還有我爸爸報仇?!?/br> “不!”周秘猛地站起來,“警察?”他冷笑,“警察有用的話,也不至于花了十年還破不了這個案子。再說了,你也說了朝陽公司有國有背景,誰知道警察會不會包庇他?!?/br> “可咱們私下里做這些,是違法的???”佟青害怕極了,她苦口婆心勸他:“周秘哥,咱們還是放棄吧,事情過了這么久了,雖然從前咱倆受了不少苦,可現在總算好了起來,你何必一直耿耿于懷十多年前的事情?” “放棄?怎么可能放棄?”周秘狠狠一拳砸在桌子上,發出一聲巨響,“你還不懂嗎?我辛辛苦苦搞出這個房地產事業部,為的就是報仇。我如今行尸走rou一般活著,也只有一個目的,就是報仇?!?/br> 佟青覺得四肢百骸透出一股子寒意來,周秘瘋了,他投入幾十個億的資金,目的不是賺錢,只是報仇。 “你自己決定要不要報仇,”周秘聲音沉冷下來,語氣異常堅定:“我已經等了十年,也痛快了十年,這個仇我是一定要報的!” 郝玫回家的時候,郝承德剛吃完晚飯??吹脚畠?,他譏諷道:“你還知道回來?” 上回郝玫為周秘打官司,郝承德極力反對,父女倆幾乎反目成仇。之前,周秘成了鴻運中國公司總裁,有一陣子,郝承德曾默許了兩人之間的關系,后來因為周秘被警察帶走,成了犯罪嫌疑人,他又極力反對。如此反復無常,叫郝玫非??床簧涎?。 郝玫把一個文件袋狠狠扔到桌上,“十二年前,周自強交通肇事案,到底是怎么回事?”她這陣子要么住在小姨家,要么住在外面租住的房子里,這次回來,就是為了問清楚這件事。 “什么交通肇事案?”郝承德哼唧了一聲,目光有些閃爍。 “您當時是周自強的辯護律師,怎么,這么輕易就都忘了?”郝玫冷笑?!耙皇悄鷰椭茏詮娺_成庭外和解,用一筆錢和佟大雷的家人私了,達成諒解。周自強也不會僅僅被判一年半。您可真是好手段呢!” “你那是什么口氣!”郝承德一下站了起來,怒目而視。 “周自強明明是個賭鬼,欠了一屁股債,卻拿出了十萬塊錢和解費,敢問父親大人,這筆錢他是從哪來的?”郝玫大聲質問。 “你到底想說什么?”郝承德氣得全身發抖。 “撞人的根本就不是周自強,而是薄仁,周自強是替人頂罪的。當初薄仁給了你多少錢,讓您替他李代桃僵、顛倒黑白?還是說,這個主意根本就是您出的?那時候您本來是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律師,那件案子之后,您就開始風生水起,先是加入青城律師協會,后來又進入全市最大的律師事務所,原來,是抱上了薄仁這條大腿…… 郝玫越說越激動,郝承德惱羞成怒,抬手給了她一巴掌,“有你這么編排你爸爸的嗎?” 十二年前的那起交通肇事案……他一直刻意回避。那時他在律師行業已經混了十多年了,自認為有能力、有擔當,責任心強,可現實卻讓他一次次碰壁,只能在一些邊緣化的小律所混混,打打離婚官司,他做夢都想一飛沖天,出人頭地。 正好薄仁開車撞死了人,事情緊急,來不及找名氣大的律師,就臨時將他抓了包。郝承德意識到這是一次機會,整個案子的進程全是他一手cao控。郝玫沒說錯,找人頂罪、用錢私了擺平,全都是他出的主意。案子順順利利辦下來,薄仁也信守了自己的承諾,讓他進了市律師協會,之后,他憑自己的能力,一步步走到今天。 那件案子之后,他就刻意疏遠了薄仁,因為對他來說也好,對薄仁來說也好,這件事都是兩個人抹不去的污點。后來周自強出獄之后,莫名其妙死在家里,郝承德也曾懷疑過薄仁,但他當然不會向警方提供線索。 沒想到,這事最后居然被郝玫知道了。 郝玫捂著臉,卻倔強地一步不退?!霸蹅兟蓭熓且S護委托人的利益,可也不能昧著良心知法犯法,您這做的是什么事???”郝承德既然作出頂罪這樣的一個案子來,那之后,還有沒有干過別的違法的事情?是不是像現在的某些律師一樣,為了名譽和金錢,不顧被害人的利益甚至死活,混淆是非、顛倒黑白,喪失了做人的底線? 郝玫不知道,她不敢想太多。 郝承德被她噎得說不出話來,“滾!你給我滾!我沒有你這樣不孝的女兒!”郝承德惱羞成怒,大聲罵道。 “警察已經發現了端倪,很快就會找上門來,您還是好好想一想,到時候該怎么應對吧。我勸您,但凡還有一點良心,就該對警察實話實說!”話落,也不看郝承德難看到極點的臉,轉身出門。 耿子揚很快做了刑偵實驗,證明那起車禍不簡單,但是懷疑撞死人的是薄仁畢竟只限于懷疑,沒有確鑿的證據。但隨著迷霧漸漸撥開,整個案件的脈絡也愈發清晰,薄仁的嫌疑越來越大,耿子揚再次向上頭打報告,要求限制薄仁出境,上頭的還未批復報告,薄仁就離開青城去了新加坡,名義是商務考察。 薄仁把朝陽地產的事,交給了兒子薄亮負責。 耿子揚氣得跳腳罵人,薄仁的消息未免太過靈通。 這里頭是不是有什么貓膩,值得深思。 這時鴻運公司也出了件事兒,項目部經理佟青和副經理高鵬因為建筑商墊資的事情發生了分歧,直接在辦公室里拍了桌子。 這個高鵬今年三十五歲,是房地產行業的老人了,鴻運公司重金把他挖過來,他本以為憑自己的能力和經驗,公司會讓他當這個項目部經理,誰知道,被一個剛畢業的大學生摘了桃子。他怎么能服氣,在項目部處處和佟青找不痛快,兩人的矛盾由來已久。 兩人一直鬧到總裁辦公室,請周秘來裁奪。 誰都知道,佟青是周秘的鐵桿親信,正在大家都以為高鵬這次討不了好處的時候,周秘竟然出人意料地為高鵬站臺。周秘和佟青大吵了一場,佟青一氣之下,揚言辭職離開,周秘極為生氣。 他隨即召集董事們開會研究,所有董事一面倒力挺高鵬,周秘也只好順從民意,將佟青降為副經理,將高鵬提拔為經理。 佟青跑到總裁辦公室大鬧了一場,晚上到青憶酒吧買醉,喝得微醺,一個高大的男人端著酒杯走了過來,在她的對面坐下。 “真巧,又遇上了?!蹦腥送兄票?,笑得很賤,正是薄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