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節
男人說:“屋里?!?/br> 那小樓外頭看起來破舊,里面裝修得卻極為精細。地磚擦得干干凈凈,陳安寧推了半掩的門要進去,不知怎樣落腳。 粗略地打量了一圈一樓的大廳,最矚目的對著正門的一面墻上的老虎壁畫,細看時,后面伸過來一只手,葉迦言敲了敲門,問了聲有人嗎。 內屋里窸窸窣窣了一陣,好像有人下床的聲音,緊接著是一個響亮的哈欠,過后里面才傳來一聲:“誰???” 圾著拖鞋的聲音由遠及近,慢悠悠地晃到了門邊,把兩邊的大門一拉,敞亮的日光透進大堂。 一個短劉海的胖女人站在跟前,來回看了幾眼兩個人,眼睛無神,看起來剛睡醒,問:“找誰?” 陳安寧說:“那個……你們這兒,有沒有一個叫余馥尹的老人?” 女人狐疑地上下打量了她幾眼,然后沖著房間里喊了一句:“老張,找人?!?/br> 過會兒,出來個男人,四五十歲,個頭也不高,體盤大,瞇著眼睛看他們。 陳安寧說:“我找余馥尹?!?/br> 男人說:“沒這人,你找錯地方了?!?/br> “怎么可能沒有,她都在這里住了幾十年了?!?/br> “幾十年?”男人狐疑,抓抓頭發,“姓余是么?!彼尺^身去和他妻子說話。 過一會兒,又轉過身來:“那你等會兒吧,她兒子應該馬上回來了,你可以找他?!?/br> 陳安寧的大舅舅坐過兩年牢,是搞非法集資進去的,宣揚什么理財服務,專騙農民工的錢,后來那家公司被端了,幾個狗腿也跟著一塊兒遭殃。 他出來也沒幾個月,現在做點小攤生意,明面上也看不出來到底是不是改邪歸正。 但是見錢也開的那層市井氣,倒是一點也不少。 那男人關門前,又平靜地添了一句:“你說的那個余馥尹,前兩年就死了?!?/br> 陳安寧心跳驟停。 原來外婆是去找mama了。 · 晚上的燒烤攤熱鬧起來,是燈火輝煌的城市以外,小小的平民聚集點。 陳安寧和葉迦言坐在小木凳上等她親戚回來。 他百無聊賴地翻著手機,陳安寧時不時瞅他兩眼,再看那些黑頭土臉辛勞了一天的工人。 滿眼的井蛙,偏偏擠進他一個云龍。 陳安寧好心問了句:“你渴嗎?要不要喝點水?” 葉迦言晃著腿,漫不經心地答:“不喝?!?/br> 她起身,走開了。 葉迦言叫?。骸案陕锶グ??” “我舅舅回來了?!?/br> 葉迦言頭一扭,看到門口進來一個推著煎餅果子小車的男人,他進了門,把頭上的氈帽一摘,手里使出最后一把勁兒,將小車咕嚕咕嚕推到墻角。 后面跟進來一個女人,應該是她舅媽。 陳安寧過去,叫了聲舅舅。 男人盯著陳安寧,愣了好一會兒,隨后把目光投向陳安寧身后站得筆直的男人。 葉迦言沒有表情的臉上緩緩現出一個禮貌的笑容。 舅舅一句話還沒來得及說。 陳安寧先開口:“我男朋友?!?/br> 舅舅說:“小伙兒挺白凈的,不是我們這里人吧?” “北方人?!?/br> “哦?!?/br> 他用氈帽往脖子那里扇了扇風,指指里屋:“我進去喝口茶?!比缓鬀_他們兩個招招手:“進來坐坐吧?!?/br> 葉迦言得跟著陳安寧,時刻看她的臉色行事。 舅舅也是租的旁邊的房子,一定是嫌搬走太麻煩。 晚上,弄了幾串烤rou上桌,就當做招待了。 羊rou太腥氣,葉迦言碰不了。 舅舅自顧自吃得很起勁,壓根沒有照顧人的意識,上來就問:“做什么的?” “開飛機?!?/br> 大舅眼睛一亮,掃到舅媽那里,兩人相視一兩秒,他眼神又追回來,壓低聲音說:“開飛機好啊,年薪保底多少,說說看?” 陳安寧臉色有點難看,只希望葉迦言不要計較,畢竟在長輩面前,她也不好說什么。 跟他們比起來,她和葉迦言的感情,甚至好過這些血濃于水的親人。 葉迦言笑笑:“沒多少,我現在才做觀察員,升職還得過段時間?!?/br> “過段時間那也快了,機長待遇好,以后吃穿都不用愁了?!?/br> “我們有定期考察,做這行也不是一帆風順的?!?/br> “那也是,比咱們這些干苦力活兒的強多了?!?/br> 舅媽打岔,扇舅舅的腦袋:“人家可是念過書的,知識分子,跟你干什么苦力活兒?!?/br> “跟寧寧怎么認識的?” “高中同學?!?/br> “處多久了?” “一個月不到?!?/br> “小寧寧悶葫蘆,不說話。小葉擔待著一點?!?/br> 葉迦言看著陳安寧笑:“我知道?!?/br> 大舅莫名心里得意,打電話叫來別的親戚,趕不及開始攀關系了。 大舅,二舅,大舅媽,二舅媽,相繼過來給葉迦言敬酒。 搞得像是訂婚宴。 陳安寧一一推掉:“他不能喝酒,真不能?!?/br> 葉迦言拿了一瓶啤酒,拍拍陳安寧的肩膀:“怎么能說不能喝?我們慢慢來好不好?” 陳安寧瞪他:“你昨天的教訓白吃了?” 葉迦言攬著她的腰笑:“教訓白吃了,小桃子還是挺不錯?!?/br> 陳安寧又氣又好笑。 葉迦言這個爛好人。 別人讓他修水管就會去修。 別人給他西瓜他就會拿著。 他們給他敬酒,他就一杯一杯地往胃里灌。 還以為自己很帥,以為自己是蓋世英雄。其實就是一個不會拒絕的笨蛋,所以誰都跑過來欺負他。 他沒有特異功能,也沒有七彩祥云。 他只是她一個人的,平庸的王子。 葉迦言一定沒有見過這個社會最骯臟的樣子,所有總是半推半就,對莫名的人事物,都盡可能去成全,三分猶疑也抵不過七分期待。 他的家庭把所有漂亮的珍貴的東西都給了他。半生富貴無憂,衣錦夜行。 可是他不知道的,她都見過。 葉迦言越是這樣,陳安寧就越是不敢告訴他,她的舅舅是一個騙到別人家財散盡的混蛋。 她還是私心希望,他能多一點點天真。 回去的路上,陳安寧說:“迦言,你不用對他們這么好,我和我的舅舅他們沒有感情?!?/br> 他不以為然:“我對他們好一點,你以后,也能多一條路子走?!?/br> “可是我不需要靠誰?!?/br> “你現在是這樣說?!?/br> “你不會陪在我身邊嗎?” “我當然會?!?/br> “總有個萬一?!?/br> 陳安寧氣急了,罵他一句“傻逼?!?/br> 葉迦言反而樂了,指指自己的耳朵:“來來來,再罵一遍,我沒聽清?!?/br> …… 回旅館的路上,路過一片水域,集中了一圈城市居民,頭頂飛著明黃色的孔明燈。 小河彎彎,流入東海。 那日原是水上舉辦了一場煙花會,河邊站滿了游客。 “今天是什么日子嗎?” “什么日子也不是?!?/br> “那為什么這么熱鬧?” “哪一天不熱鬧?!?/br> 對啊,世界看起來永遠都這么熱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