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她面上的銀面只露出一雙眼睛,確然是不摘下面具就無法飲茶。趙櫻泓看著那雙眼,眸子黑而亮,猶如澄澈的夜空中繁星點點。但眼底似乎蘊有一股化不開的墨影,使得這雙眸子看上去有些深沉晦暗,心思難明。 她頓了頓,又將茶盞推回去道: 我知你不方便喝,不過你是客,我招待你是本分。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為何今夜見了我,態度變了? 昨夜是我魯莽,因著一直被追捕,我奔跑躲避,氣血翻涌之下,心緒一時有些亢奮,是以未能很好地控制住行舉,三娘子恕罪。韓嘉彥無奈道。 這么說,如今的你才是你平日里的模樣?而昨夜我看到的是你的本來面目?常常端謹有禮,有時恣意狂傲,有趣趙櫻泓唇角揚起淡淡笑容,取了印章,給自己方才的那幅字蓋了印。 韓嘉彥倒著欣賞她的這幅字,她寫的是行草,風骨頗有王右軍之范。上書四個大字:銀月翡龍。 趙櫻泓道:我不知你是否懂書法,我這字寫得如何?是不是還差很多。 三娘子太謙遜了,您這字飛逸俊俏,靈動漂亮,雖然欠了些筆力,但仍然是一幅好字,拿去與當今的書家比一比,也能名列前茅。韓嘉彥笑道。 真的嗎?聽她評價如此之高,趙櫻泓一時喜出望外,這幅字是送給你的,你能喜歡就好,還望笑納。 這在下受之有愧韓嘉彥一時惶恐。 怎會有愧呢,昨夜你的冒犯我已不在意,你能愿意來陪我說說話,我自是要回禮答謝于你的。怎的,不想要?趙櫻泓挑眉。 韓嘉彥哪里敢說不想要,而且她內心深處實則是又驚又喜。于是也不矯情,斂了眉目,躬身抬起雙手,道: 多謝三娘子賜御筆,在下定會用心保存。 這就對了。趙櫻泓性子頗有幾分颯然,可那面龐卻又如此嬌憐絕美,糅合成渾然天成、白璧無瑕的可愛模樣。 她將字卷好,封入硬紙卷筒,紙筒上有栓繩。 這樣你也方便拿。 韓嘉彥接過紙筒,斜背于背上,再度揖手拜謝。 長公主夜深了,您該歇著了。此時樓下傳來了媛兮的聲音。 知曉了,我一會兒就下去。趙櫻泓回道,眉目中顯出幾分懊惱神色。 今夜太遲了,明夜再聊罷。你明夜可還來?趙櫻泓問。 在下盡量早一些過來。韓嘉彥道。 如此甚好。趙櫻泓展顏淺笑,我還有好多的問題想問你。 那笑容若淺白的月蓮在韓嘉彥眼中綻放,她心口怦怦作響,慌忙后撤了半步,垂下視線道:若在下知曉,定知無不言。 說罷她再度繞開屏風,準備離去。臨走時,卻又莫名頓住腳步,回身望向屏風之內正望著她的趙櫻泓。那人兒已然變得模糊,可她的心卻跳得更快了, 她飛身而起,輕輕踏過抱廈屋檐,躍出任宅。寒涼的夜風灌入面具的罅隙,面具冰寒地黏壓在面龐上,終于使得她面上的溫度轉涼,她不禁按了下胸口,暗暗自問: 你這是怎么了?韓六。 翌日晨間,韓嘉彥天不亮就出門了。 昨夜歸家時,她將帶出來的奴契展示給了雁秋看。并當著雁秋的面將雁秋的那張奴契給銷毀了。保留下王奎的那張奴契。 這是因為其上有王奎的去向內侍省。 韓嘉彥昨夜剛拿到這張契書時,并未細看,只看到契書之上買主的簽章位置畫了個圈,然后蓋了個印。這印蓋得有些潦草,一時難以分辨。等到帶回家,于明燈下仔細辨別,才發現這印是內侍寄班的印,其上有日期,是五年前的事了。 她不禁愕然,這才知道王奎竟然是被送入內侍省去了。 國朝宮廷宦官有入內內侍省和內侍省之分,此二者是內外之分,入內省宦官更貼進皇家的日常生活,而內侍省宦官則在外朝當值。不論是哪一種,那都是在宮廷之中,都是宦官,都得凈身。 雁秋知道自己的親弟弟王奎被送去了內侍省后,哭得雙目都腫了。王奎當時還只是個十二歲的孩子,卻要被凈身入宮,從此不得人道,不得自由。實在是最凄慘的處境了。 但她尚未放棄希望,因為韓嘉彥答應她再去尋一下,進入內侍省有一個選拔過程。雖然五年過去了,希望渺茫,但還是得試一試,也許王奎就被淘汰了,并未能入宮。 這一夜,主仆二人近乎一夜未眠。雁秋是情緒太過激動,而韓嘉彥則是因為被過多的事情煩擾。 這么多年來,不論身邊事物再如何千頭萬緒,韓嘉彥只需一件一件厘清便是。 可如今她這心思卻不知怎么回事,明明思索著正事,可不知不覺間就走了神,腦海里總會浮現長公主的眉眼、話語,還有那三層樓臺之上的香幾、書案與茶盞,那里的一切總是三不五時于腦海中閃現,攪得她難以定下心神。 她心煩意亂,干脆一大早天不亮就出了門。她今日戴軟腳幞頭、著青錦圓領袍,系著蹀躞帶,帶了簫中劍,手里提著個包袱,里面是昨夜她搜到的賬目與王奎的奴契,還有長公主昨夜送她的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