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挑花了眼的謝盛主仆還以為韓嘉彥買這么多吃食是餓壞了,卻不曾想聽他道:無疾兄,我那小院荒廢多年,灶冷無柴,你二人去住下,頭日里怕是很難生火造飯。這些吃食你且帶回,莫要餓了肚子。 這如何使得!師茂兄折煞某也。謝盛感動至極。他與老仆身上盤纏用盡,住不起旅店也買不起吃食,本想著找一處廟觀住下。如今卻得萍水相逢的韓嘉彥如此照拂,感激涕零以至于惶恐。 逛街采買的韓嘉彥心情已然平復,不由分說將吃食全塞給他二人,笑道:你們嘗嘗,好吃得緊。 見他誠摯笑容,謝盛主仆一時難以成言,盛情難卻,只能含淚收下。 騾車轉而向北,一路行至西榆林巷,終于停下。韓嘉彥付了車費,領著主仆二人站在了西榆林巷北的一處宅院門口。宅院牙頭護縫軟門上鐵鎖緊閉,院內墻頭有枯藤蔓出,看得出已是許久無人居住了。 他也沒急著開門,指了指西側,道:一街之隔就是馬行街,有好幾家醫館。抓藥可去金紫醫官藥鋪,醫病妙手諸如能太丞家、杜金鉤家、曹家、山水李家。你這病,杜金鉤最善,讓他瞧一瞧,半年內應能緩解不少。 謝盛主仆又是感激一揖。 韓嘉彥這才取出鑰匙,打開院門,因著鎖頭生了銹,他廢了好些力氣。院門吱呀打開,入眼是個前院,西南角落里一口水井,東南角是柴房、灶廚,正對著坐北朝南的是前堂,前堂后,圍著后院分西屋、東屋。西屋是主寢,東屋兼著書齋,亦附寢榻,東北角是茅房。前院載著一棵紫藤,后院有一株梅花。這個時節紫藤枯萎,梅花卻凜然傲立,含苞待放。 屋內物什落滿灰塵,看得出常年無人灑掃。 師茂兄,這是多久未歸了?謝盛詢問。 算算應有七年了罷。他應道,隨即道,無疾兄,你二人可住東屋,西屋供有我娘親靈位,有些不便。 哦,這是自然,不敢打攪尊堂。謝盛連忙應道,心中因知曉他青年喪母而生憐憫同情之心。只是為何會在這小院之中供奉靈位?韓忠獻家自有宗祠莫非是外室? 韓家六郎竟是外室子謝盛眸光微變,心中對韓嘉彥的身世起了好奇心。 韓嘉彥開啟了西屋的鎖頭,獨自入屋,取了自己腰間懸著的巾帕,擦干凈靈位牌與面前香案上的浮灰?;覊m掃盡,牌位字清,望著靈位牌上先妣韓母楊氏閨名璇生西蓮位,他喉頭微動,眸光含波。 將靈位擺正,他從香案抽屜里取出三支香來,點燃,扶香向案頭靈位三叩首,將香恭恭敬敬佇于香爐之中。 他低聲道:娘親,兒回來了,學成了一身本領,當能應付宵小。來年早春,便要應試。兒會實現您多年的夙愿,也會查清您去世的真相。請娘親保佑兒一帆風順,保佑女兒身之秘得以保全。 說此番話時,那本清雅圓融的男子嗓音,忽而變為了雋美柔暢的女子嗓音。韓六郎竟是女兒身!卻不見她有絲毫女兒姿態,一口男嗓切換自如,從頭到腳無一處不是男子樣,任如何跑道走馬的老江湖,也瞧不出破綻。 庭院梅淺,案臺積塵。母音諄柔,游衣密線,凡此過往,皆成絕唱。她叩首伏地,低低隱泣。 約莫一盞茶的時間,韓嘉彥自西屋而出,重新給西屋落鎖。她已與尋常樣態無異,又與謝盛主仆辭別道: 某這便告辭,久游未歸,要回家宅中請安。無疾兄安心住下,某過幾日再來相會。 師茂兄慢走。 她笑而灑脫一揖,跨出門去,謝盛主仆在后相送,送出去兩條街。韓嘉彥駐足,推手: 回去罷,城中道路不熟,莫要迷了路。 在謝盛主仆深深的揖禮之下,她轉身離去。一路沿著建院街向南,抵達汴河畔寺橋橋北,她并不過橋,折向西,過大相國寺對岸的沿河街。卻見這里與平時不同模樣,熙來攘往的商賈販夫少了許多,采買游玩的人也少了。有禁軍在橋頭道旁排布,豎起回避、肅靜的牌子,尋常人等不敢靠近。 人都聚集在寺橋北岸,向南岸的大相國寺張望,議論紛紛。韓嘉彥尋了個正說得起勁兒的人,默默在他身后聽: 怎的這一大早就來了? 說是太皇太后近來身體欠安,加上入冬以來未有雨雪,來年恐歉收。便請大相國寺主持水陸法會祈福。水陸法會有吉時,天不亮就出來了,倒是動靜不大。 二位兄臺,冒昧問一下,可知是宮中哪位貴胄在大相國寺祈福? 那說話的男子回首看了他一眼,應道:是太后娘娘并宮中諸命婦、公主。 說起公主,某聽聞溫國長公主也來了?男子身側方才與他交談的另一人,好奇詢問道。 是,看儀仗,似是幾個長公主都來了。 全東京都知官家親姊溫國長公主美名,國色天香,冠絕京華。若某可得見長公主一面,真是三生積德,死而無憾了。 哈哈哈,兄臺還未睡醒罷,長公主是自家們見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