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不多時,就見那倒地儒生紺紫的面色逐漸轉白,微若游絲的氣息也逐漸舒張,他緩了過來。但隨即又因寒風凜冽,被凍得瑟瑟發抖。 書生取下他身上的銀針,笑道:某此番只是救急,并不治本。這位仁兄病根深纏,還需再行尋名醫救治才好。 多謝,多謝!老仆感激涕零。 快將衣物穿好,以免著涼。書生收起針具,背起竹篋,起身就要往回走。 郎君留步。那中年儒者發聲道。 書生聞言,忙駐足,又是一揖,中年儒生也起手回禮,笑然問道:郎君這是去哪兒? 某自后方插隊上前救人,如今救人已畢,自是回原本的位置排隊。書生回道。 哈哈哈哈,郎君這會子回去,后方人可還會讓你再入列?你再回去,豈不也是插隊?中年儒生大笑,問道。 這書生一時躊躇,片刻后卻笑道,人有不為也,而后可以有為。 中年儒生沉默片刻,一拱手道:善。 書生點了下頭,轉身返回了此前自己排隊的位置。本排在他后方的是個推著獨輪車的菜販,見他返回,給他讓開兩尺距離。他笑著抬手,道了句:多謝。 日頭越來越高了,寒風依舊凜冽。排隊入城的隊伍逐漸變短,終于輪到書生入城。他取出自己的解牒,城門門子勘驗后,客氣放行。而他前后諸百姓,則雁過拔毛般,一二頂頭巾、十數枚木梳,五六尺衣著之物,似此類等,無不先報都務印稅,繳錢,方可引照會入門。 入城后已是日上三竿。他緊了緊腳步,從陳州門內大街向北,左手側出現一座拱形石橋,名喚觀橋,跨蔡河雄立。橋背上,擔夫走卒熙來攘往,分外熱鬧。再進兩步,忽而瞧見剛才救助的那一主一仆,以及那位獨身一人的中年儒者,都站在橋畔候他。他一來,他們便上前行禮。 那虛弱的儒生這會兒緩過氣來,感激道:多謝仁兄相救,仁兄高義,還請受某一拜。 唉,舉手之勞,兄臺不必如此。書生連忙去扶。 某觀仁兄也是來參加大比,敢問仁兄高姓貴字,來日也好往來互通。虛弱儒生詢問道。 在下韓嘉彥,字師茂。書生笑道。 師茂兄,在下謝盛,字無疾。虛弱儒生說完,咳嗽了兩下。 無疾哈哈哈哈,無疾兄。韓嘉彥笑出聲來,謝盛也跟著自嘲笑了。 二人這剛結識完,一旁那位中年儒生,面露欣喜神色,詢問道:敢問,可是韓府六郎? 韓嘉彥頓了頓,笑容微斂,道:先生識得在下? 東京何人不識韓忠獻韓相公?聽聞韓相公有六子,忠彥、端彥、良彥、純彥、粹彥、嘉彥,某詢問一下,以免認錯了人。中年儒生笑道。 敢問先生高名?韓嘉彥道。 中年儒生撫須拱手:秦觀,字少游。 原是秦少游秦先生!失敬!韓嘉彥大喜,連忙又一次施禮。 謝盛立刻唱吟道:纖云弄巧,飛星傳恨,銀漢迢迢暗度。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柔情似水,佳期如夢,忍顧鵲橋歸路。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這首《鵲橋仙》便是先生大作? 說到激動處,他又咳嗽起來,惹得一旁老仆忙為他拍撫后背。 秦觀微笑著聽他吟唱完,末了道:某聽無疾口音,似是蜀中人? 在下確是成都府人。謝盛道。 秦觀則轉而又問道:師茂怎會從外地剛入城?作為韓府六郎,他自是該居住于汴京才是。韓府老相公韓琦已去世多年,目前是其長子韓忠彥當家,韓家尚未分家,一府六房都居于汴京內城的大宅之中。 某自幼離家,輾轉求學于多地,去年于大名府應舉得中,后游歷大江南北,剛從外地回返。韓嘉彥簡單解釋了一下自己的經歷。 秦觀聞言,聽出韓嘉彥經歷與他幾個兄長大相徑庭,似有隱情。他雖好奇,卻不便多問,于是干脆灑脫拱手道:哈哈哈,后生可畏。師茂,無疾,某如今于太學任博士,剛從南郊送友而歸,要返回太學講學。時間緊湊,這便告辭。后會有期。 韓嘉彥與謝盛一道拱手: 謝盛:秦先生請便。 韓嘉彥:先生慢走,來日晚輩再登太學拜謁。 太學位于汴京外城正南,在他們目前所處位置的西方。向西送別秦觀,韓嘉彥側身面向謝盛,見寒風之中他面色又蒼白幾分,道: 二位可有落腳之處? 謝盛搖頭,焦慮憂愁爬上他清瘦的面龐:某與老仆長途跋涉,自成都走了三個月才到汴京。某體弱多病,半途舟車勞頓、風吹雨淋,生了兩場大病,差點就趕不過來。某在京城無依無靠,正不知該如何是好。只道是先尋禮部報到,投納才是。只是這路該如何走某與老仆從未入京,實在不熟,讓師茂兄見笑了。 韓嘉彥笑道:無妨,二位且與某來,某恰有一處空院子,可借與無疾兄暫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