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節
其實劉凝這個人,無論是家世模樣人品,那都是一等一得,他自是信得過。若是在那沙場之上,劉凝便是能交托性命之人。 只是,這劉凝終究虧在兩處,一個是年紀整整比自己女兒大了一輪。 這個也就罷了,事到如今只能認了。 另一個自然是這人注定后宮三千,真得能否對自家女兒專情一世嗎? 于是蕭戰庭緩緩地回道:“怕只怕那個人只是一時癡心罷了,根本不能長久。我蕭戰庭戎馬十幾年,征戰沙場,如今子女都已長大,更是連孫兒都有了。我雖年不過三十有余,卻已經是別無所求,只求兒女諸事順遂,家中老小安康平福,至于說那榮華富貴功名利祿,反而并不曾放在眼中。今日微臣所說,實乃肺腑之言,皇上可能明白微臣之心?” 其實蕭戰庭說的這話,卻是暗藏玄機。 他一是向天子為女兒尋求一個保障,二是表明心意。 佩珩若為后,蕭家便是外戚,但是皇上不必擔憂,我等對那權勢并無興趣,只是要保一家太平,能過個舒心日子而已。 “蕭愛卿,你和朕往日也曾以兄弟相稱,朕當時對蕭愛卿自然是頗為敬重,只恨當時諸多顧忌,不敢相交而已。蕭愛卿今日所言,朕自然是明白?!?/br> “如今御書房中并無外人,朕不妨也說幾句肺腑之言。昔日皇兄對蕭愛卿自是諸多防備,只是劉凝卻懂得,若是蕭愛卿真得有王莽之心,便絕不會等到今日?!?/br> 那個時候蕭戰庭麾下兵馬,若要奪這帝位自是輕而易舉。 況且彼時蕭戰庭孤身一人百無顧忌,如今卻憑空多了許多牽掛。 蕭戰庭聽此言,驀然也想起往昔,在那偏僻驛站處,曾和昔日那位涵陽王偶然相遇,月下溫酒對飲,暢談古今,追憶昔日。 那個時候他便知,眼前男子胸中自有一番溝壑,只可嘆造化弄人而已。 不曾想如今一切終究成真。 蕭戰庭聽得此言,知這劉凝此時自然是坦誠相待,說的都是肺腑之言。只是他從先帝時便已經立下戰功身居高位,如今經歷了三代帝王,不知道多少征戰,早明白,人心易變,便是此時掏心挖肺,也防不住有朝一日提防戒備。 他深吸口氣,壓下體內那毒發時撕扯的痛,沉聲道:“皇上所言,正中微臣之心,微臣本乃一介布衣,征戰數年,如今兒女成人,子孫繞膝,又滿身傷痛,體內之毒必成沉疴痼疾,往日一腔壯志早已成灰。所求所思不過是溫飽二字罷了。只是小女佩珩,婚事遲遲未定,又遭遇不良之徒,實在是讓人憂心?!?/br> 劉凝聽此言,知道這是要進入正題了,接下來該是自己表下誠意,再含蓄委婉地說下自己必會如何如何好,之后干脆挑明此事,蕭戰庭無異議,自是可以請母后出面,定下這門親事。 于是他連忙道:“蕭國公不必憂心,這其中怕是有什么誤會,其實那日在養心殿,朕曾經——” 誰知道他這話剛說到一半,就見外面太監馮云低頭走進來拜了拜。 他知道這是有要事,當下微微挑眉,想著等馮云說完,他再好好和蕭戰庭說話。 馮云恭聲道:“啟稟皇上,蕭國夫人并武昌侯求見?!?/br> 這話一出,蕭戰庭也是擰眉,想著她怎么來了,是不放心,怕自己和皇上鬧騰起來? 皇上聽了,倒是心下微松,想著若是蕭國夫人進來,倒是一起說說這事? 當下忙道:“請國夫人并武昌侯進來吧?!?/br> 這邊馮云連忙宣召了蕭杏花和蕭千云,這二人自是依禮跪拜了。 待到平身之后,倒是一時不好直接再提剛才那話茬,于是賜了座位,又重新上了茶水瓜果。 蕭杏花看著皇上和自家男人兩個人果真是如馮云所說,根本沒有像自己以為的那般鬧騰起來,反而是平心靜氣地說話,只是蕭戰庭臉色依舊不太好罷了。 她暗自琢磨著,這是怎么回事?是商量定了婚事? 當下一邊品著茶,一邊心里焦急,便干脆硬著頭皮道:“皇上,臣婦冒昧過來,自然是于禮不合,可實在是家中有事,不得不和國公爺說下,這才過來求見皇上?!?/br> 她再于禮不合,劉凝也自然不好說她什么,按理這個時候他應該請這二人先回去,處置下私事。只是今日這話頭好不容易到了這里,他自然是不愿意輕易放過,便只好道:“國夫人不必見外,朕和蕭國公正想說請來夫人商量下?!?/br> 蕭杏花一聽,自然是頓時明白過來,知道這是要商量婚事了! 她可不能讓劉凝真把這話頭說出來,便忙道:“其實也沒什么大事,就是剛才請了大夫,大夫說這幾日正是換秋之季,小女這幾日因過于憂慮父親傷痛,以至于心事郁結,身子多病,實在是看著不大好。不過如今已經開了藥方子,須要吃個十日八日方能好,說起來也是無奈!” 蕭杏花這話一出,蕭戰庭頓時明白過來。 雖然蕭杏花這話里很是憂愁的樣子,可是“吃個十日八日方能好”那叫什么大病,可見根本不值一提。至于她詳細地說了女兒病情,自然是告訴自己,其實佩珩根本沒什么身孕,只是身子不爽利罷了。 如此一來,蕭戰庭明白了眼下情境,皺眉沉吟間,已經改變了主意。 他原本就不想讓女兒嫁給皇帝進什么宮,今日來找皇上,也是聽說了女兒和皇上已經在那養心殿私定終身,之后又疑似有了私情懷下身孕。 如今既是沒懷,那自然處置不同。 雖說自家女兒被這劉凝看中,兩個人又談過進宮之事,怕是燕京城里男子沒幾個敢娶女兒,可總是有往來親厚人品可信的,能夠托付女兒終身。 要進宮嫁皇帝,不是不可以,可是也不必這么著急定下來。 蕭戰庭想明白這個,那面上神情已是和之前不同了,拱手一拜,恭聲道:“皇上,既是家中有事,微臣便斗膽先行告退了?!?/br> 告退? 劉凝原本聽著蕭杏花那般說,已經是隱隱感到不妙,此時又聽蕭戰庭要告退,便覺額頭青筋微微抽疼,扯得太陽xue都跟著疼。 這是怎么一回事? 剛才不是已經相談甚歡,眼瞅著就要開始坦誠下他和佩珩的交道,捅破這層窗戶紙嗎?怎么一轉眼,就要走? 劉凝抿抿唇,回想著剛才蕭杏花說的話,也是明白過來。 他們夫婦二人必然是誤會了,這才使得蕭戰庭進宮試探自己??墒乾F在蕭杏花知道佩珩只是身子不好罷了,便急忙忙進宮告知蕭戰庭實情, 結果人家一聽,頓時改了主意。 倒是把自己給耍了? 他自然是不死心的。 “蕭國公,佩珩身子既有不適,那朕便帶著御醫,親自過去看看吧?” 他干脆緊逼一步,直呼佩珩之名,連什么“蕭姑娘”都省了。 “皇上,那怎么使得,您可是萬尊之軀,她不過是個小小女子,可不敢勞駕?!?/br> 蕭杏花連忙拒絕。 “怎么使不得,剛才我和蕭國公說起佩珩來,還說要看看挑個時候,把這親事早日定下來?!?/br> 蕭杏花聽著這模棱兩可的話,也是有點懵,心道難不成蕭戰庭已經和這皇帝挑明了? 當下疑惑地看過去,卻見蕭戰庭繃著臉,皺眉道:“一時連人選都未定,也是不敢輕言求皇上賜婚,不然以后這親事不成,豈不是平白又添一樁笑話?!?/br> 劉凝聽了這話,自然是面上不快,想著這可真是翻臉不認人,明明剛才說得好好的,一眨眼功夫就變了卦! 剛才還口口聲聲不肖之徒,怎么轉眼就不再提了? “蕭國公,朕身為天子,便當心系黎民,佩珩姑娘雖只是小小女子,但如今既是病了,朕也當聊表心意。如今不必再提其他,朕字命御醫同去,前往國公府中探望佩珩姑娘?!?/br> 作為天子,他一錘定音。 這個結局,任憑蕭杏花怎么想,自然也是未曾想到的。 鬧了半響,皇上竟然要陪著他們回家看佩珩?這是什么意思,是擺明了這姑娘我看中了你們誰也別搶? 蕭杏花皺著眉頭,暗暗地從轎子里往外看,卻見自家男人騎著馬,跟隨在皇上的龍輦一旁,兩個兒子都騎馬隨行。 哎……不知道他心里現在正打著什么主意,這是干脆認命了? 皇上特意跑到自家去看佩珩,這親事等于徹底定下來吧、 事到如今,還能有什么主意,總不能堵著門口不讓他進? 抬頭望天,蕭杏花很是無奈,若是這個時候忽然天降大雪,不,還是電閃雷鳴吧,直接把這皇帝給雷回去,那才叫好。 可這分明是白日做夢,天上干干凈凈的連點云都沒有,哪里的電閃雷鳴? 眼瞅著都要拐進自家巷子了,她放下車簾,躺在那里,正胡亂想著,忽然就聽到“砰”的一聲。 猛地聽到,頓時唬了一跳,這是怎么了? 接著便聽得外面有驚呼之聲,車馬也都停了下來。 “爹,你沒事吧?” “御醫,快,御醫!” 蕭杏花聽著這個,心頓時提起來,掀起簾子翹頭往前看去,卻見前方原本正騎馬前行的蕭戰庭,忽然間竟然從馬上跌落,且面前一灘血。 因圍著人,看不真切,只是那血,隱約竟是暗黑色! 蕭杏花這一驚可不小,連忙下了轎子奔過去:“戰庭,你沒事吧?” 這個時候御醫已經過來診脈,就連皇上劉凝也下了龍輦,親自過來探望。 “快,先把我爹扶上馬車?!?/br> 這個時候侍衛隊已經不知道從哪里弄來一輛馬車,將蕭戰庭扶上去,大夫也跟著上去診脈,因馬車并不大,蕭杏花卻不好上去,只能站在馬車外面等著。 “你爹這身子,好不容易養了許多時日,看著是好了,不曾想今日這么一折騰,竟然吐血了!”蕭杏花想著剛才那一攤子血,心里真是猶如刀剜一般! “娘,您先別難過,好歹等御醫看了再說?!?/br> 蕭杏花嘆息:“如今只盼著,好歹這毒別又發作起來?!?/br> 一時御醫診完了,卻只是說體內原本有毒,如今急火攻心,使得趁機毒血上行,這才一口吐出來,還是要仔細將養,慢慢調理。 這話雖然說了等于沒說,但好歹沒聽著有什么惡化,蕭杏花勉強放心,當下一行人匆忙進了家門。 皇帝劉凝因見蕭戰庭吐血,自然是隨著一起進了蕭府探望。 蕭杏花這邊安頓蕭戰庭,自是焦心,根本無暇顧及這位皇帝。劉凝自己看著御醫為蕭戰庭開藥針灸,又叮囑了幾句,命人去宮里搬來了上等藥材后,便也出去了。 蕭家兩個兒子自然是陪在身邊。 恰這個時候,佩珩和夢巧兒秀梅知道爹進宮后病發了,也都匆忙來看,這么走著,恰遇到個正著。 一時之間,劉凝和佩珩四目相對。 其他人等,都有些不知該說什么了,沉默以對。 片刻后,還是佩珩看了看哥哥嫂嫂,淡聲道:“哥哥,嫂嫂,我有些話,想稟報皇上?!?/br> 她竟然直接這么說,哥哥嫂嫂還能說什么,當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點頭。 “皇上,今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爹他剛才又是什么情境?”花廳之中,佩珩率先張口,這么問道。 “蕭國公怕是有些誤會,不過后來國夫人過去,倒是解開了。我聽說你身子不好,便想著隨著他們回來看你,誰知道剛要進府門,蕭國公突然吐血了?!?/br> 提起這事兒,劉凝自然是有些歉疚。他甚至開始覺得,剛才是不是逼著蕭戰庭太緊了? “我爹,我爹他……”佩珩眸中泛起痛意,嘆了口氣:“我爹他素日和我說話并不多,可是心里很是疼我,如今定然是怕我受委屈,這才急忙進宮去。我聽說了,太醫說我爹是急火攻心,他這突然毒發,都是因我而起?!?/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