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節
別看她平時是高高在上的皇太后,可那也是皇帝還講究個孝道,若是扯開那層孝道的皮,皇上不敬著她,她和個被養了違逆兒子的可憐老夫人又有什么區別? 這老夫人怕是心疼自己小兒子,想保住小兒子一條命,四下求告無門,最后求到蕭家頭上來了。 今日蕭戰庭出征在即,可是到底還沒出征,她想見蕭戰庭自然萬分艱難,所以偷偷地跑出宮來見自己。她見自己,原因無他,必然是想求著自己幫一起說服蕭戰庭,讓蕭戰庭好歹救她兒子一條命。 不管怎么說,蕭戰庭手里掌控著兵權,有兵權就有說話的分量。 特別是在這北疆即將面臨征戰的時候,握著兵權的大將軍說出的話,皇上不聽都不行。 蕭杏花想明白這個,越發為難:“你們說,咱們今日到底該不該見她?” 若是不見,未免太不近人情,若是見了,只怕給蕭家惹來麻煩。 佩珩和秀梅自然也都想到了這一層,兩個人沉默了半響,一時都不好答話。 后來還是佩珩開口道:“娘,今日涵陽王遭此大難,已經不是我爹說一句話能幫得了的,無論見與不見,其實都于事無補?!?/br> 蕭杏花聽女兒這么說,抬起看過去,只見女兒微微垂著眼。 她嘆了口氣:“你意思是不見?” 佩珩默了片刻,還是對蕭杏花道:“這種事,做女兒的并沒什么意見,只是……只是皇太后,無論出于何種緣由,以前對我們家,都是不錯的?!?/br> 她顯然是想見的,只是也怕萬一見了,倒是惹得引火上身。 畢竟如今家中這一舉一動,涉及到父母兄長,還有尚且不曉人事的弟弟和侄子。 蕭杏花長嘆一口氣:“其實涵陽王,人也是不錯的。他那樣的人,落到這等下場,實在是太慘了。若你我今日連一個為他奔走的母親都拒而不見,那我等便是能安享這榮華富貴,其實都失了做人的本分?!?/br> 此時主意定了,便轉首吩咐丫鬟道:“趕緊讓柴大管家去把這位貴客請到前廳中,就說夫人馬上就過去見她,也要記得備好茶果點心,萬萬不能怠慢了她?!?/br> “是,夫人?!?/br> 第111章 皇太后應該算得上是天底下最尊貴的女人了吧。 對于三十二歲前的蕭杏花來說,皇太后那都是戲文里才有的人物,后來她來了燕京城,進了鎮國侯府,當了侯夫人,也見到了那位宮里本應該高高在上的皇太后。 最初見到皇太后的時候,其實她是戰戰兢兢小心翼翼,帶著討好心態的,那是下等人見了這等尊貴人物下意識的反應。后來慢慢有了底氣,人的腰桿就直了,漸漸地,仿佛皇太后對待自己態度也變了,分外熱絡,明顯是拉攏的意思。 本來這也沒什么,只是她沒想到,會有那么一天,皇太后面色蒼白形容憔悴地來到自己家門前,在風雪中不知道站了多久,才等來一個見到自己的機會。 她看到皇太后的風帽上尚且帶著一些殘雪,唇角仿佛裂開了,隱約帶著些血跡,甚至還看到她風帽下發絲中夾著些許白。 永遠是那個雍容尊貴儀態萬方的皇太后,此時像個驟然失去所有的老太太,天底下再普通不過的老太太。 這一刻,蕭杏花甚至開始自責,她為什么最開始不問清楚,不問清楚等在門外的所謂貴客,其實就是皇太后! “太后娘娘贖罪!”她上前就跪下了。 皇太后見她總算出來,可算是松了口氣,又見她跪下,忙上前扶起:“杏花,你快起來,我根本不可能出得了宮,這次實在是想盡了辦法,如今也不敢久留,免得惹出麻煩,現在我有幾句要緊話和你說?!?/br> 當蕭杏花被扶起的時候,她的手被皇太后握住。 皇太后的手很涼。 蕭杏花心里越發泛起歉意:“太后,你先喝口熱茶,我們坐下慢慢慢說?!?/br> 皇太后苦笑一聲:“杏花,如今我的處境你應當知道,凝兒被拘押,生死未卜,我這當娘的心,幾乎都要碎了!現在我實在是走投無路,不知道該去求哪個,只好來這里叨擾你?!?/br> 蕭杏花聽得心頭沉甸甸。 “娘娘,可是有什么要我做的,你說就是,我便是肝腦涂地,也要為你做好?!?/br> 皇太后見她如此說,面上有了欣慰之色:“我和皇帝母子背心,如今我這所謂的皇太后已經是落魄至此,不成想,你還肯見我,還能對我說出這話?!?/br> “太后娘娘,瞧你說的哪里話,皇上是仁孝帝王,一向是孝順你老人家的,如今便是有一些誤會,那又如何,到底是母子,心連心,沒有隔夜仇的。等這事兒過去了,你和皇帝好好說說,自然也就沒事了。至于說到我,娘娘更是見外了,娘娘紆尊降貴來我這鄙陋之處,我高興還來不及,哪有不肯見的道理!只是因這些日子,外面風風雨雨的,又是家里男人要出征在外,我這婦道人家唯恐惹事,這才緊閉大門,概不見客的。不曾想,底下門房沒眼,不識得娘娘真身,竟險些委屈了娘娘,等趕明兒,我必重重罰了!” 蕭杏花這一番說下來,可謂是面面俱到,既解釋了自己為何開始閉門不見的緣由,免得太后娘娘心里生疑,又說了自己男人不在家,婦道人家必然不敢惹事的。 反正若說要為涵陽王求情,那還是免開尊口吧。 這個時候,自保尚且不暇,實在是不能舍棄全家性命去保涵陽王。 皇太后何許人也,自然也聽出了蕭杏花的意思,她感嘆一聲,悲聲道:“杏花,如今朝中局勢,自然不是你我這等女人家敢妄自揣度的,但只是有一件事,我是再也尋不到別人來做的,還盼著你好歹能幫了我。若你能幫我做到,我便是死也瞑目了。 蕭杏花只覺得心頭發沉,后腦袋頭皮發緊,下意識是想退縮的。 可是想想往日皇太后不管是因為什么緣由吧,也算待自己不薄,如今她驟然遭遇這等慘事,親生兒子不知生死如何,換做自己,還不知道心頭多少悲愴。 為人母親的,自然能明白皇太后的心。 這么一想,又覺得自己若不幫她,實在是違背良心。 當下也是豁出去了,咬牙道:“太后娘娘,您若有什么吩咐,但請直說就是,我蕭杏花只要能做的,便是豁出去這條命,也要為你做到!” 至于她蕭杏花做不到的,那就沒辦法了。 她家夫君此時的大軍怕是已經要出發了,她就算飛過去也是攔不住的,攔不住男人,家里就這么幾個不頂事的女人,這種朝政大事,自然是無能為力的! 蕭杏花這話一出,皇太后面上有了寬慰之色,仿佛松了口氣。 她見此情景,忙又雙手奉過去茶水:“太后娘娘,你先喝口水,暖暖身子?!?/br> 皇太后原先根本喝不下什么的,如今倒是捧著杯盞,輕輕抿了一口。 熱乎乎的茶水進了唇齒之中,根本品不出是什么滋味,只覺得肚腸中有幾分暖意,慢慢地溢到了全身各處,原本已經麻木的雙手,也有了活過來的感覺。 “杏花,你也有兩個兒子,當明白我的心思。做娘的,不好說一定不偏疼哪個兒子,可是無論偏疼哪個,自然是盼著他們能平安到老一輩子,千萬別出什么差錯?!?/br> “這個我懂的,太后娘娘雖然貴為天子之母,可也和我一般,是尋常母親?!?/br> “是了……如今,我只怕,只怕……”皇太后聲音有一絲哽咽:“只怕明明有兩個兒子,從此后卻再也沒什么指望了!皇上如今變了性子,根本是攔著我,不讓我見到凝兒??蓱z凝兒如今,性命都要難保??!” 話說到這里,蕭杏花一直不知道如何搭腔了。 畢竟她蕭杏花就是豁出去這條命,也保不住涵陽王的命——再說了,她也沒有要拿自己的命換涵陽王命的意思。 皇太后卻也沒有要蕭杏花搭腔,顫聲道:“我如今,也不盼著能保住他性命,只盼著能見到他一面,再和我那小兒子說說話,只是連這個,怕倒是不可能了!” 年邁的婦人,身份高貴,卻拖著哭腔說出這話,讓蕭杏花心里又平添了幾分難受。 “我也知道,想見他一面比登天還難,所以我認命了。只是我這里有個東西,是他自小貼身帶的,是能保佑他一生平安的,如今卻不巧落在我這里?!?/br> 皇太后殷切地望著蕭杏花:“可否請夫人,想法把這個代為交給凝兒?” “這……” 蕭杏花略一猶豫。 她心知,若是涵陽王真定罪,自己幫著皇太后給涵陽王傳遞物件,若是被皇帝知道了,怕是也會受到牽累。 “夫人放心,這個物件,只是個護身玉佩罷了,別無它意,我只是想把這個物件交到凝兒手中,好歹也是我這當母親的盡一份心。若是……若是夫人實在為難,那,那就當我沒來吧!” 太后娘娘低下頭,失望地這么說道。 蕭杏花猶豫了片刻,最后終于長嘆了口氣。 “太后娘娘,將心比心,我們都是當母親的,我知你此時的煎熬,你也必知我此刻的為難。其他的,我實在幫不上,只是這個物件,我便是想盡法子,也會將它送到涵陽王手中的?!?/br> 太后聽得此言,一時真是喜出望外,激動得眼淚都要落下:“杏花,你,你……幫我這忙,我一輩子承你的情?!?/br> 送走了皇太后的蕭杏花,捧著那塊玉佩,不免心生無奈。 眼前玉佩顯然是個好物件,流光溢彩的,放在手心沁涼潤滑,不知道是什么品種。 只是這小小一塊玉佩,握在她手里卻是千金之重。 她知道自己一時魯莽,攬下了不該招惹的事,可是當皇太后含著淚眼望向她的時候,她卻根本沒法拒絕。 捏著這塊玉佩,回到福運居,這邊兒媳婦女兒正等著,見她回來,忙迎上來。 “太后娘娘說了什么?” 蕭杏花嘆了口氣,有些無奈地攤開手心:“太后娘娘想必知道咱們的難處,多的也沒說,只是把這個給我,說是希望我能交給涵陽王殿下?!?/br> 這個? 秀梅和佩珩都看過去,卻見只是一塊小小的玉佩,雖然材質色澤水頭都是上上等的,可是上面連個字都不曾有,實在看不出個所以然來。 “我已經答應了?!笔捫踊ǖ?。 秀梅默了片刻,點頭道:“往日太后娘娘對咱們不薄,如今她有難處,也沒求其他,只是幫著送塊玉佩,也是我們應該做的?!?/br> 佩珩從旁,盯著那塊玉佩,不言語。 蕭杏花其實心里有些沮喪,一屁股坐在旁邊的繡墩子上:“只是這玉佩,我們該怎么送到涵陽王手里,這是個麻煩!” 要做到神不知鬼不覺……不能讓皇上察覺了。 蕭戰庭在這一日終于是從燕京城外出發了,帶著大軍,浩浩蕩蕩地前往遙遠的地方。 蕭杏花將那塊玉佩藏起來,帶著媳婦女兒,站在家里高高的塔樓上往外看,能看到遙遠燕京城外,皚皚白雪上,猶如一串螞蟻般往前蠕動的大軍。 當她這么看著的時候,忽然就想起許多年前,她望著蕭戰庭離開的情境。 何曾想過,一別便是十幾年。 這一次呢? 蕭杏花心頭忽然涌上一種說不清的滋味,不過她還是很快揮去了這別樣滋味,強迫自己去想,那個玉佩,她該如何幫著皇太后交到涵陽王手上。 于是接下來幾日,她每每派人去打探下外面的消息。 可是消息一出又一出地傳來,沒一個好消息。 原來涵陽王被囚禁在宗府之中,雖沒有招供,可是卻不知怎么出來幾個旁證的,再加上當初那個逃跑刺客的供詞,皇上是怎么也不相信涵陽王的。 只是皇后幾次哭訴,甚至以絕食相逼,最后沒辦法,這件事只能是不了了之。 到底是什么人刺殺皇上,這件事也不必細查了,含糊過去。至于涵陽王呢,削去爵位,沒收了封地,將他發配到南方邊遠之地,專人看守,終身不得再回燕京城。 得到這個消息的時候,蕭杏花自然免不了有些替這涵陽王難受。其實未必多大交情,不過人家也尊稱她一句嫂夫人,看上去溫和有禮的樣子,不曾想,這什么都沒干,竟淪落到這等地步。 這也讓她更加覺得,自己必須完成皇太后的托付了。 和女兒媳婦商量過后,便是皇上那邊知道太后來過,也萬萬不能提起玉佩。玉佩的事,也僅限于娘三個知道,不能讓外人,哪怕是再親近的人也不能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