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節
聽著這聲音,倒像是秀梅的,好好的這是怎么了,竟然哭了起來? 其實秀梅這些日子,掌管家中諸事,不得不說,凡事有條有理,拿捏得住底下管事婆子,也鎮得住底下丫鬟婆子的,隱隱間已經有了點掌家少奶奶的氣派。 如今竟然在屋子里如此哭泣,這是誰給了她委屈受?可是放眼整個侯府,佩珩是個不惹事的,又和這當嫂嫂的關系好,哪里能給她這么大氣受? 蕭杏花這么一想,忽然意識到了什么,再看廊檐下站著的嬤嬤和幾個丫鬟,全都低著頭,面上極為難看的,便多少明白了。 “二少爺也在家?” “是?!被卦挼男⊙诀呱碜佣加悬c哆嗦。 “哭了多久?” “有一會子了?!?/br> 蕭杏花怔了半響,最后嘆了口氣,搖搖頭,徑自重新做了軟轎,回自己屋去了。 回來歇下,身子竟有些疲憊了,待想閉上眼躺在矮塌上一會兒,誰知道怎么也睡不著,腦子里想得都是秀梅的哭聲。 秀梅是個內向文靜的孩子,便是有什么事,都是忍著,平時不怎么外露的,如今當著千云的面,哭成那樣,看來這必然是有事了。 而且還不是小事,怕是個尋常女人都沒法受得住的大事。 她想來想去,心里多少有些猜測,不免越發搖頭:“這兩個不爭氣的冤家,到底要鬧到何時!” 一時又想著:“若是千云真得和底下哪個丫鬟偷了,如今也只能罷了,打發了去,可是若惹出什么事來,倒是該如何處置?” 想來想去,沒個著落,心里又有些煩的,想著家和萬事興,一家子好好過日子不行,誰知道這兔崽子,非惹出事來,倒是弄得媳婦好生哭泣。 這下子好了,平添了不知道多少煩惱! 這么胡亂想了一番,屋子里銀炭燒得組,她身上困乏,迷迷糊糊,也就斜靠在矮塌上睡著了。 一覺過去,待睜開眼時,底下丫鬟伺候著洗漱了,又用了一盞血燕羹。抬眼間看過去,明白旁邊王嬤嬤吞吞吐吐要說不說的,便道: “有什么事,說就是?!?/br> “按理說如今夫人有著身子,原不該為了這事攪擾夫人,只是外面二少爺和二少奶奶在廊下守了多半個時辰了?!?/br> 王嬤嬤嘆了口氣,也是無奈。 其實具體怎么回事,她也不知,但見二少奶奶和二少爺,兩個人都戳在廊檐下,誰也不搭理誰,就那么面無表情地站著。 到底天冷,看了心里也不忍,這才報給夫人知道。 蕭杏花倒是心里了然,在那矮塌上斜躺著,輕嘆了口氣,吩咐旁邊的斂秋:“給我捶捶腿?!?/br> 斂秋忙跪過去,給蕭杏花捶背,因知道她以前腿上陰冷,便著意按摩了膝蓋那里。 蕭杏花被按得舒坦,半響才吩咐說:“讓二少奶奶和二少爺進來說話吧?!?/br> 王嬤嬤低頭:“是,夫人,老奴這就叫他們進來?!?/br> 少卿后,外間厚重的羽絨簾子動了動,緊接著,千云進來了,行了禮。 秀梅也跟在他身后進來的,微低著頭,也行了禮。 蕭杏花看到秀梅的雙眼是紅腫的,猶如桃子。 兩個人進來后,拜了禮,便低著頭在那里,誰也不說話了。 蕭杏花沉默了半響,終于嘆了口氣:“說吧,到底怎么了?!?/br> 她這話剛出口,秀梅便噗通一聲跪在地上:“娘,你如今身子不好,兒媳不孝,倒是拿這些雜事來煩你?!?/br> “哎,都是一家人,別說兩家話,你們過不好,我這里能安生嗎?你好歹說說,到底怎么了,是千云做了什么錯事?” 秀梅跪在那里,低著頭,卻是怎么也不吭聲。 最后還是千云,咬咬牙,嘴里終于迸出一句:“娘,我在外面救了個孤女,誰曾想,她如今有了身孕!可是,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真得不記得……” 秀梅聽到這話,渾身頓時僵硬了,腰桿挺得直直地站在那里。 蕭杏花的目光掃過兒媳婦,看著她嘴唇都在哆嗦,她紅腫的眼睛里帶著歇斯底里的絕望,整個人身子都在痙攣一般地顫抖,不過卻并沒有哭,只是倔強地跪在那里。 她其實是明白的,明白她的痛。 都是女人家,怎么可能不明白。 她微微抬起臉來,給身旁王嬤嬤使了一個眼色,王嬤嬤便帶著丫鬟過去,將秀梅扶起來。 秀梅此時都仿佛沒了知覺,整個人軟得任憑人攙扶著,就這么扶到了旁邊的杌子上坐好了。 蕭杏花這個時候,又把目光落到了自己兒子身上。 她看到自己兒子咬著牙,倔強地站在那里,袖子底下的拳頭緊緊攥著。 在這一刻,她忽然明白了多年前,她家婆婆的心思。 她搖了搖頭,再次嘆了口氣,壓下了心中對往日的追憶。 “你說說吧,到底怎么回事?” 蕭千云默了半響,也噗通一聲跪在那里了。 “娘,她本來只是茶樓里送茶點零嘴兒的,那一日被人欺凌,走投無路,又帶著個弟弟,我看她無親無故,流落在外,又很受欺凌,便命底下人給她找個好差事,安頓下?!?/br> 蕭杏花聽著這話,多少明白了,便沒吭聲,聽著兒子繼續往下講。 “后來她安頓下來,手底下的糕點也能掙幾個銀子,便說要謝我,擺了一桌酒席請我吃酒?!?/br> 蕭杏花聽到這里,心中氣也不是,惱也不是,冷聲道:“吃了酒,她肚子里就有了你的娃?” 此時旁邊的秀梅仿佛沒聽到一般,仰起臉來,茫然地望著窗欞上結起來的窗花兒。 蕭千云耳根子都泛著紅,搖頭辯解道:“娘,那一日原本是喝了些甜酒,后來,后來我,我也不知……我睡過去了,醒來時,已經是天都黑了?!?/br> 蕭杏花聽了,卻是頓時一股子氣從心口直接竄到胸口,燒得恨不能將這兒子給踢出去: “這意思是說,你并沒有錯,錯的都是那女子,錯的都是那甜酒了?怎么,人家肚子都大了,你竟還有臉說你什么都不知道?” 蕭千云跪在那里,痛聲道:“娘,你別氣惱,仔細氣壞了身子……” “我不氣惱,我不氣惱,你惹出這等事來,讓我怎么不惱?蕭千云,你如果堂堂正正地挺起腰桿來給我說,你就是在外面看上了哪個女子,就是和人家茍且了,就是養了個外室,就是弄大了人家肚子,我還敬你是一條漢子!偏偏你給我說,你都是喝了什么甜酒才闖下禍事,你說這話,是說你沒錯了?對對對,全都是家里的錯,全都是秀梅的錯,全都是拿甜酒勾引你的小妖精的錯,你是半點錯都沒有!” 蕭杏花真是氣得肝都要疼了,她怎么生出這么沒出息又糊涂的兒??! 早和他們說過,他們爹如今身份不同一般了,外面巴結的,請喝花酒的,統統不能去的,怎么如今,這兒子竟然栽在這種事上,況且還留了這么個把柄給人家。 這是憑空給家里惹事! 秀梅原本是仿佛在夢游一般的神色,此時聽得婆婆那話,一個激靈看過去,卻見婆婆氣得手都在顫,也是唬了一跳,顧不得自己,忙過去,扶住婆婆,捶背撫手:“娘,你別惱,別因了他氣壞自己身子?!?/br> 旁邊的嬤嬤也忙取過來一碗蜜汁牛乳水兒來,給蕭杏花喝下。 蕭杏花接過來,喝了,這才勉強鎮定下來,一時讓左右丫鬟嬤嬤都退下去,這才盯著地上跪著的那兒子: “你且和娘照實說,你和那賣茶點的女子,不記得曾有過茍且,只記得那次喝了甜酒睡過去?” “是?!笔捛г茮]想到,自己有一天會帶著自己的媳婦的面,被娘逼著問這些事情:“娘,實在是那個女子幾次請托,說要謝我,又讓她弟弟來請,我實在是拒不過,這才去了。那次之后,我心里隱約也覺得不好,深怕鑄成大錯,便命人給了她銀子,要她離開燕京城去,之后也不見她。誰知道她卻執意不走,一直到今日,忽然派人來送信?!?/br> 蕭杏花此時已經緩過氣來了,她盯著跪在地上的自己兒子,挑了挑眉:“她倒是對你情深義重啊?!?/br> 蕭千云此時沉浸在這件事情帶給自己的震撼中,并未察覺自己母親言語間的嘲諷,澀聲道:“娘,這事實在是我不對,是我對不住秀梅,也是我大意了!可是當時,她那弟弟一臉哀求地站在我馬前,請我過去,說做了一桌子菜,家里卻只有jiejie陪她,說盼著我過去,我想著她們姐弟二人孤苦無依實在可憐……” 當時冷風吹著,那小孩兒,一身的補丁,臉上凍得都要生瘡了,滿眼渴望地看著他,說沒有爹,沒有娘,很是盼著哥哥能陪他。 他當時不知怎么,就心軟了。 誰知道他剛說完這句,下面一個茶盞子直接扔下來,正好砸到他臉上,又被撞落到地上。 茶盞子落到地上,因恰好地上鋪著上等的織錦毯,并沒有碎,可是茶葉根子并水灑了一地,許多都濺到了蕭千云臉上。 蕭千云鼻子上掛著殘茶,再不敢說什么,只低著頭跪在那里。 “是,你外面養的女人可憐,你娘不可憐,你媳婦不可憐,就你外面養的女人可憐!人家可憐,你跟著人家混去,快,你們把他的這身袍子給我褪了,趕出去家門,讓他和那可憐人好好過日子去!”蕭杏花捶著矮塌怒罵。 誰知道這話一出,蕭千云卻眼圈都紅了,梗著脖子倔強地道:“娘,我真的沒在外面養女人,我只是讓人給了些銀兩好歹安頓她們!我就是看她和弟弟實在可憐,不過想幫一把,統共我只見了人家兩次,一次是在大街上人來人往,另一次還是她弟弟也在跟前陪著!甜酒那個事,我也覺得不好,可是自那之后,我心里起了疑心,也防備著,命人再不管她們,再之后我更是連見沒都見過——” 可是蕭杏花哪里聽得進去,又在那里拿起手旁個雞毛撣子,直接扔過去。 旁邊的秀梅再也忍不住,掙扎著起來,幾乎是爬到了蕭千云旁邊,一起跪在那里:“娘,娘,你,你別這樣,你別氣,仔細氣壞了身子,千云他,他原也不是故意……” 她便是有千般痛萬般痛,也不能看著婆婆這般氣惱夫君傷了身子,更不能看著娘真得將夫君趕出家門??! 旁邊的嬤嬤自然是趕緊勸著,溫聲哄著,只說夫人千萬別氣壞了身子,仔細肚子里還有一個! 蕭杏花卻是著實氣得不行,顫抖著手指道:“若我再生一個,也是這般不通人性的笨蛋,那我生他又是為了什么,還不是給自己找氣受!可憐我這輩子,含辛茹苦養了你們幾個,誰曾想,你竟是非要把我氣死才罷休!” 正惱著,外面的佩珩看不過去,忙進來了,過來又是幫著順氣,又是遞水的,一邊使眼色,讓自己哥哥嫂子趕緊出去了。 原來她到底是個沒出嫁的女兒家,這種事情自己在場聽了不好,是以沒敢露面。后來聽外面丫鬟說,里面婦人氣得夠嗆,便受不了了,這才進來。 這邊蕭千云夫婦倆出去了,佩珩留著,扶了娘上了榻躺下,又小心地給她蓋好錦被,這才道:“娘,今日這事,都是哥哥的錯,你也不必為了這個生氣傷心,反倒損了自己身子?!?/br> 其實她和嫂嫂走得近,之前也知道哥哥嫂嫂為了這事吵架,當時在嫂嫂那里陪著勸,又因嫂嫂哭得太狠,她心里難受,陪著哭了幾下,倒把眼也哭得泛紅,怕娘看出來,才沒敢在娘跟前露面。 蕭杏花躺在床上,原本是氣得肚子都一鼓一鼓的痛,如今聽女兒這么一說,再次長嘆口氣:“我怎么生了個這樣的死木頭倔兒子,笨得沒救了,竟和你爹當年一個性子!” 好歹說,蕭戰庭私底下還敢直接說,他就是沒上過其他女人,他敢說就算喝醉了他自己清楚,沒上過就是沒上過! 可是她這混賬兒子呢,卻是根本鬧不清楚! 真真是一個糊涂蛋??! “佩珩,你也看到了?!笔捫踊ㄒа狼旋X地道:“男人啊,別管大的小的老的,都一個德性。他們便是在外面看著精明果斷,可是一見到了這嬌滴滴的女人,那眼兒就好像被人蒙了一層眼屎,看都看不清楚!你聽聽,那小賤人分明存了心想引他上鉤,他卻說別人可憐,糊涂到喝了甜酒,人事不知,到現在人家懷了身子,他竟然連那孩子到底是不是他的都說不清楚!別說你嫂嫂,就是我這當娘的,看了都氣得肝疼?!?/br> “娘,這次是我哥哥不對,也是他年輕,看不透人心。想必經了這一次,就是懂了?!迸彗癃q豫了下,還是道:“其實我冷眼看著,只覺得,哥哥怕也是邁不過心里的檻。哥哥看了那人家,定是想起了以前小時候,所以心里才對那女人和小男孩格外多了憐憫?!?/br> 蕭杏花聽女兒這么說,自己想想也是,倒是稍微冷靜下來。 “你哥哥還是心忒良善了!” “如今事情已經出了,氣也沒用,倒不如想個法子,看看如何處置。其實我聽著……”到底是女孩兒,佩珩還是猶豫了下,才低下頭道:“我聽著,那個女人肚子里的孩子,未必是我哥哥的,哥哥酒量雖不敢說好,就那幾杯甜酒,怎么可能就此倒下,想來這其中必有緣故。這么一想,那個女子,怕是來歷不簡單,若她果真是別人指使的,只怕別有用心?!?/br> 佩珩經了那茶樓一事,顯見的這些日子想事情都比以前周全了。 蕭杏花擰眉想了想:“其實我也在想,這個事,怕是其中必有貓膩,如今也盼著,都是那女人使的手段,來陷害你哥哥?!?/br> 茶樓,一個孤苦無依的女子,帶著個可憐兮兮的小男娃,被人趕出來,滿地的糕點灑了一地,這個情景,分明就是她年輕時候遭遇過的。 別人必然是早已經查得清楚,知道千云是個心地善良的,以前又經過這種事,才故意做出這么一個局來,引他憐憫之心。 除此之外,還有一句話,卻是不好對女兒說的。 男人喝了酒,別管是被藥倒的,還是真得醉倒了,但凡意識不醒的,哪能輕易成事!況且聽千云那意思,他是絲毫不知,睡了這么一大覺,醒過來天都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