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節
其他兩個也就罷了,自然不敢不聽,唯獨夢巧兒,卻是過來蕭杏花身邊,含淚道:“娘,你這個樣子,讓我怎么放心過去!” 蕭杏花被佩珩伺候著半坐在那里,看著她這戀戀不舍的樣子,也是笑了。 “瞧你,搞得仿佛生死離別似的,那軍中不就是離這里三十多里嗎?你騎個馬,想回來一會兒功夫就到了,至于這么哭哭啼啼的,但是不像往日的你了!” “娘,我就是,我就是……”夢巧兒自嫁到蕭家來,還是頭一次哭:“出了這樣的事,我卻不在跟前,總是不放心……” 其實這些日子,夢巧兒比以前精神了爽利了,可是看著也實在是比以前黑了。 蕭杏花伸出手,憐惜地摸了摸她的臉。 “哭什么,在跟前怎么樣,不在跟前又怎么樣?你就是天天守在我身邊,難道還能替我難受替我喝藥湯不成?趕緊的,去那軍營里,好好地給我練,趕明兒也當個像人家晉江侯那樣的女侯爺,我心里看著也高興?!?/br> 夢巧兒想想也是,也就摁摁鼻子不哭了。 臨出去前,一步三回頭的,后來又找了佩珩和秀梅,再三囑咐,替她好好孝敬娘。佩珩和秀梅如今雖說如往日一般讀書識字,順便練練彈琴什么的,可是但凡下了課,哪個不是趕緊往這福運居跑,那自然是點頭稱是。 其實原本也沒什么,可是最后佩珩和秀梅望著這大嫂轉身準備離開,想起娘如今病著,兩個人面面相覷,最后不由悲從中來。 平時都是一家子四個女人,有什么事說說笑笑,一起做個針線活兒,并沒覺得彼此多不可少。如今才知道,不管是秀梅和佩珩要好,還是娘和夢巧兒更說得來,其實都是至親的一家子,仿佛少了誰,都覺得心里慌。更何況如今娘病著,更覺得凄惶。 以至于最后,佩珩哭著抱住了秀梅:“二嫂嫂,我娘該不會就此出事吧?她,她這些年,不知道吃了多,多少……苦頭……” 佩珩哽咽著道:“吃了多少苦頭,如今好不容易認了爹,好日子沒過幾天,竟然攤上這事?!?/br> 秀梅見小姑子哭,也忍不住想哭,不過好歹是當嫂子的,怎么也得哄著小姑子些,便勉強笑著道:“沒什么的,爹這不是請了好幾個御醫過來,又都是好藥材,肯定會沒事的,咱娘福大命大,早晚能熬過去!” 佩珩如今也只能這么想了:“如今我只盼著娘能好,若是娘能好了,要我做什么,我都愿意!再不倔著性子,平白讓她不順心?!?/br> 第83章 這幾日佩珩惦記著自己娘,一得空了便過去看看。這一日她過去福運居,到了外面廊上,就見外面幾個丫鬟嬤嬤伺候著,只等里面吩咐。見她過來了,忙示意噤聲,又指了指里面。 佩珩頓時明白了,這是爹在里面正守著。 這些日子娘身子不好,爹連朝都不上了,就這么守在跟前,有時候大半夜不合眼。 她輕嘆了口氣,推門進了屋,卻在暖閣外停了下來。 如今眼瞅著進入九月,天開始變涼了,又因為娘身子不好,所以已經早早地搬到暖閣里去了。 她在外面看過去,只見她爹正半伏在床頭前,看樣子竟然是睡著了。 從她的角度,她可以瞧見她爹的鬢發,隱約竟有些泛白,竟一下子沒有了往日肅穆威嚴的距離感。 他坐在床邊的杌子上,平日那么高壯的一個人此時卻窩在床頭前,半趴在床頭前睡著了。 佩珩看得有些心酸,她一直有點懼怕這個爹的,可是如今,卻生生多了幾分心疼。 她知道娘出了這事,爹心里是真難受,難受得根本睡不著。 她也聽底下人說,爹這段日子,親自喂娘吃藥,娘吃不下,他就陪著一起吃,還有膳食,娘吃多少,他就吃多少,娘餓著,他也就餓著。 佩珩深吸了口氣,把自己眼角的濕潤逼回去,卻是到了旁邊朝服架上,取來了爹的一件外袍,躡手躡腳地過去,給爹披上。 誰知道她剛披上,爹那邊就醒過來了。 她有些怔忪,后退了一步:“爹,你醒了?” 蕭戰庭沒想到自己竟然睡去,微微皺了下眉,先看了眼床上躺著的蕭杏花,見她睡得依然恬靜,這才看向女兒。 “什么時候過來的?” “剛過來,看爹睡著,沒敢驚動?!?/br> “嗯,用過午膳了嗎?”蕭戰庭隨口這么問道。 其實他往日是不會這樣和女兒閑話家常的,他并不是那種會說這種話的人,不過這段日子,女兒每日幾次過來幫著一起伺候,漸漸地也就熟了,一些日常話問起來倒也隨意了。 “用過了,你和娘呢?娘什么時候睡著的?” 佩珩看到自己爹一臉倦容,頭發仿佛根本就沒有梳理,還有那底下的胡子,也是幾日沒有打理了吧?更不要說眼睛里的紅血絲,看著實在是嚇人。 “我陪著她吃了藥用過午膳,看著她睡著的?!?/br> 其實是吃藥折騰了半響,險些嘔出來,之后飯食也是難以下咽。本來就是懷著身子的人,胃口刁鉆也是常見的,孕吐嚴重,又趕上生病吃藥這么一折騰,可算是什么壞事都趕到一處了。 “爹,你……”佩珩猶豫了下,還是忍不住道:“爹你好歹也顧著自己身子,娘這病,怕是要慢慢養著,也不是一天兩天能好的,你總得做長久打算,總不能到時候娘好了,爹你這邊卻熬壞了身子。再說有我和二嫂嫂呢,平日里我們也都能過來一起照料?!?/br> 蕭戰庭聽說這話,不由多看了女兒一眼。 女兒如今已經十五歲了,像極了年少時的蕭杏花,文靜地站在自己面前,雙眸中帶著些許心疼,那心疼里,隱隱含著一點……算是敬畏吧。 他忽然就想起自己當初和杏花說的話,他說過,有個女兒的話,會把女兒捧在手心里疼,會給她當馬來騎,會把她寵得一輩子不知道愁。 其實他并不想女兒會用敬畏的眼神望著自己,仿佛和自己說一句話都要琢磨一番。 心里暗暗苦笑了聲,他抬起手,輕輕拍了下女兒的肩膀。 “佩珩說的,爹知道的?!?/br> 他這么一拍,倒是讓佩珩心里微驚。 爹的力道很大,雖是不經意一拍,可是她太過纖細的肩膀卻依然有些泛疼。 不過……心里卻是感覺極好的。 她低頭,微抿了下唇,又道:“爹,我……” 她心口那里忽然便有些泛熱,她想著娘這些年固然不容易,其實爹也不容易。 爹娘都不容易,她該能孝敬他們什么呢? 一時這么想著,竟不由自主地張口而出:“爹,那霍六的事,我固然有自己的想法,可是凡事,凡事還是聽爹娘的意思……” 今日和嫂嫂說那番話,她也是難受,想著她又能為她娘做什么?做女兒的,凡事順著父母一些,難道不是她該做的嗎? 蕭戰庭聽得這話,頓時明白了女兒的意思。 他不免又多看了女兒一眼。 “佩珩,你的婚事,我和你娘商量過,其實還是看你自己喜歡吧。若是你執意那霍六,我和你娘又覺得他人品尚可,還是會顧著你想法。我聽聞消息,過兩三日他們就到了,到時候我先見見再說?!?/br> “嗯?!迸彗耦i子垂得很低,微抿了下唇,便不再說什么了。 正說著間,蕭杏花那邊蹙著眉,掙扎著醒過來。 佩珩和蕭戰庭都忙湊過去。 “娘,你醒了?” “杏花,覺得可好?” 蕭杏花剛睡醒,正是腦子發懵,聽著丈夫和女兒都在旁邊候著,不免擰眉:“佩珩怎么不去學字?還有你怎么這些日子也不上朝了?” 蕭戰庭坐過去床邊,拿來一個靠枕來放在后面,扶著蕭杏花坐起來。 “今日朝中無事,不必上朝?!?/br> 他一句謊話信口拈來,全然不顧最近皇上以及屬下諸將的唉聲嘆氣。 其實昨日,正陽侯還過來找他,說是北狄人最近屠顏王病逝,換了他的次子達克南繼承王位,這達克南自小好戰,野心勃勃,怕是要重整旗鼓,再犯北疆了。 他當時只是淡漠地瞥了正陽侯一眼,卻是問:“那又如何?” 正陽侯聽到他這話,都傻了。 “你這是什么意思?” “這不是還沒進犯嗎?” “你————” 正陽侯默了半響,最后瞅著他那一身的疲憊,忽然嘆了口氣。 “罷了,你先cao心嫂夫人,北疆的事,我等自會向皇上請命,加派人手駐扎,總不能再鬧出昔日之亂!” 正陽侯走了,蕭戰庭站在廊前,閉眸想了想那北疆防守的事,便將之拋在腦后了。 其實有時候,他會后悔。 當年他以為自己的妻兒沒了,悲痛欲絕之際,立下宏愿,矢志驅逐北狄蠻人,還這天下一個太平盛世。所以他走了,離開了那宿城縣,遠離了那彭陽縣白灣子縣,再次趕赴邊疆,驅逐韃虜,重整這大好河山。 可是其實從那個時候,他就錯了。 大錯特錯。 也許在最開始,他確實是為了杏花,為了能多點銀子給杏花過上好日子,可是當他騎著烈馬趕赴邊疆的時候,他就已經忘記了他最初為什么離開大轉子村。 他開始被一種天下舍我其誰的英雄感所擒獲,并開始想成為那個征戰天下的大英雄。 他以為自己可以拯救萬民,可以成就一番永世不朽的戰績。 可是其實他連自己的妻兒都護不??! 當他在沙場上勢如破竹時,她帶著孩子們過著怎么樣的日子? 如果不是他站到了這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高位上,又怎么可能為她引來這樣的禍端? 如果他當時心灰意冷,回去家鄉,或者四處尋找,多少能得一些她的消息吧?也就不會就此生生錯過十五年! 所以如今的蕭戰庭,鉆了另一個死牛角尖。 他的妻懷了他的孩兒,卻又因他而被人放了毒,正是個生死未卜。那么對于現在的他來說,天底下再也沒有比她更重要的事了。 他就是要守著她護著她,寸步不離。 以至于蕭戰庭臉不紅心不跳地對著自己的夫人撒謊:“朝中沒什么事,我也就告假陪著你了?!?/br> “娘,我是練完了今日的字,也練了琴,先生夸我做得好,我才抽空過來想看看你的?!迸赃叺呐彗褚策B忙這么說。 蕭杏花一聽,這才放心,又因一時說著話,說起入秋了,蕭杏花倒是想起一事來。 “一說立秋我倒是想起來了,當初我懷著牛蛋那會子,咱們山上的燈籠果,正好是熟了。立秋十八寸草結籽,那燈籠果外面的燈籠紗恰好便紅了,里面的果子黃橙橙的!那個時候家里也沒什么好吃的,我就愛那個味兒,你爹漫山給我采一大筐,我就抱著那筐吃?!?/br> “你既想吃,我去找些來,這燕京城里也是有燈籠果的?!笔拺鹜ッΦ?。 “那敢情好?!?/br> 其實蕭杏花這些日子,又是喝藥,又是孕吐,實在是對什么都沒什么胃口,如今難得有一樣想吃的,她自己也不免期待起來。 蕭戰庭既見她想吃,自然忙命人去尋,誰知道找了半日,燕京城里的燈籠果卻和大轉子村的全然不同,那果子小了許多不說,味道也千差萬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