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節
她疲憊地合上眼睛,用盡所有的力氣,抬起手來,想摸摸他的臉。 這一刻,她心里很疼他,替他心疼。 她知道這些年他在外面也吃了許多苦頭,那身上的傷疤,便是淺淡了,也能看出往日曾經經歷過怎么樣的兇險。 他自小沒爹,只有個娘,明明其實他爹也是當過武將的,曾經發達過的,可是因早沒了,他只能陪著他娘在槐繼山下過著貧寒的日子。 后來收留了一個她,家里為了省下她那點口糧,更是勒緊褲腰帶。 他其實除了自己,除了孩子,還能有什么,一個空蕩蕩的宅院,滿庫房的金銀嗎? 這些年,他過得并不好,她都知道。 當初羅六來了,她為羅六難過,總覺得對不住人家,他是明白自己心里的結,也怕自己跟著羅六跑了,竟然跪在人家面前。 男兒膝下有黃金,他并不是輕易會給人跪的,可是他跪了羅六。 他那一跪,都是為了自己。 蕭杏花心里一抽一抽的疼,不是為別人,而是為了自己的男人,為了她的鐵蛋哥哥。 她顫抖的手抬起,想要摸摸他的臉,可是最終因為無力,卻垂落下來,只能輕輕地摸著他的肩膀。 “嗯,為了你?!彼剡@么說:“以前心里總是想著孩子,什么事都以孩子為先,如今,如今他們都大了……況且有你,以后你cao心孩子們,我不管他們了,我心里只惦記你?!?/br> 她將臉緊緊貼在他散發著逼人熱力的胸膛上:“為了我的鐵蛋,我得活下去……我要給你再生個,生個男孩兒吧,免得以后還得cao心,給你生個大胖小子。生了后我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cao心,交給嬤嬤奶娘去cao心,我心里就只想著我的鐵蛋……” “好……給我生個大胖小子?!彼皇州p輕地撫摸著她的頭發,一邊順著她的話頭這么說道。 第82章 卻說蕭杏花如今幾乎是被蕭戰庭逼著喝湯藥,被他拿自己的嘴來喂,才勉強能喂下一下,不過好在底下人備的藥多,也不怕糟蹋,三碗能喂進去半碗就算是好的了。如此幾日,這湯藥好歹也是灌下去了。只是大夫來過脈時,卻依然覺得不見好,后來還是太醫院幾個大夫一起商議,說是依夫人的病情,怕是少了一個藥引,卻是亢龍之齒。 這亢龍之齒倒未必多金貴,但是趕得一個巧字,須是恰好去年春分時節取的泥淖中大蚯蚓。早一年不行,晚一年也不行的,尋常藥鋪里,也未必恰好有那個時候的。 蕭戰庭聽得這個,自然是不惜代價也要去求來這亢龍之齒。 其實別說是什么亢龍之齒,就是王母娘娘的仙桃,若是能救她的命,他也必然設法弄來。 鎮國侯要找這亢龍之齒的消息傳出去,燕京城各大藥鋪子都在翻箱倒柜。因那日在鎮國侯府赴宴的客人眾多,大家約莫知道這鎮國侯夫人是被人害了,如今需要藥,自然也都盡心盡力,四處幫著打聽。 一時這事也算是轟動大半個燕京城,只為了個亢龍之齒。 不多時,便得知在那禮部員外郎家有幾錢的這亢龍之齒,恰是去年得的,因他家夫人去年春分時候病了,便命人取泥淖中取了大蚯蚓,約莫有些沒用完,就留在那里,倒是恰好夠鎮國侯這邊的分量,且時候也是正好的。 禮部員外郎將這事來說了后,就要趕緊命人去取了給鎮國侯府送過來。蕭戰庭一聽,自然不好讓人特意送來,便命自己兒子蕭千云隨著一起去取。 這蕭千云知道自己母親這幾日中了毒,原本也是心焦,只是如今不比以前,深宅內院的,他也就是一日進去三次問安,再是有心也無處使力的。 如今聽說那禮部員外郎處有母親所需的亢龍之齒,自然是忙帶了侍衛,騎馬出去,去那禮部員外郎處去取。 如今蕭千云和哥哥跟在父親身邊,白日學武,晚間習字,頗有些長進的。兄弟兩個人如今都被保舉進了兵部,先從小吏坐起,慢慢地跟著學習,待到有其他機會時,再行調動。 這都是蕭戰庭為兩個兒子鋪的路,以后他們兩個但凡不出什么差錯,自然是青云直上的。 也是這兄弟兩個爭氣,如今學武有長進,學文也是頗下功夫,才不過幾個月功夫,已經讓人刮目相看了。 此時此刻蕭千云騎著馬,一心趕往那禮部員外郎府上。 誰知道也是他心急,在這鬧市之中騎馬前行,正騎著,便見前方閃出來一個女子狼狽地跌在那里。 他連忙勒住韁繩,險險地避開了,才沒讓那女子喪命于鐵蹄之下。 回神看過去,卻見地上已經鋪散了一地的果子茶點,一個粗布女子狼狽地倒在那里,周圍人正好奇地圍觀。 這個時候就有侍衛上前了,那女子滿臉驚惶,連聲求饒。 蕭千云便有些看不過去了。 他自然是記得,自己怎么和父親相認的。 相認時,他就是地上那跪地求饒的女子。 當時自己心中的驚恐和絕望此時尤在眼前。 當下擰眉,兀自翻身下馬,上前問道:“你為何忽然跌落在街道上,這滿地的果子又是怎么回事?” 那女子低下頭跪在那里,瑟瑟發抖,嚶嚶只知啼哭。 蕭千云有些不耐,他還記掛著母親的藥,想著趕緊取來,便要命人將這女子請至一旁。 誰知道就在這個時候,卻見旁邊嘰里咕嚕滾過來一個男孩兒,那男孩兒臟兮兮的,哭啼啼地過來就要拉起那女子。 他盯著那男孩兒破舊打滿補丁的衣衫,皺眉。 女子此時總算穩定下心緒,低頭小聲說道:“小女子原本是做了果子給這茶樓里供的,誰曾想,如今卻被人搶了這差事,以后怕是再沒果子弄了。小女子也是心里難過,這次無意中沖撞了公子,還望公子贖罪!” 蕭千云聽聞,不免想起過往的一些事,當下輕嘆道:“你身邊這個,是你的兒子吧?” 孤兒寡母地討生活吧。 蕭千云眼前便浮現出昔年,自己跟在母親身邊去茶樓里做事的情境。 “不,公子誤會了,這是小女子的弟弟?!蹦桥哼€沒婚配,只因為現在跌在那里頗為狼狽,是以竟然被蕭千云誤會了。 竟是弟弟? 蕭千云有些意外地看了看那女子,果然見人家沒有梳髻,可見是未嫁的。 “便是沒有了這茶樓的活,總是有其他生計,你可以另尋其他來做?!?/br> 那女子一聽這話,眼淚險些落下來:“公子哪里知道,我一個外地人在這燕京城里謀生的艱難……” 說著這個,她到底是忍住眼淚:“今日小女子沖撞了公子的馬,公子不怪罪,是公子仁慈,小女子在此謝過了?!?/br> 蕭千云見她這么說,倒是憑空生出許多憐憫來。 特別是那句“外地人謀生艱難”更是戳了他心。 “你不必擔心,我讓底下人給你找個差事做?!?/br> 說著,他吩咐了旁邊的侍衛幾句,那人聽命,自然去做了。 對于如今的他來說,花一些銀子,安置一個讓他心生憐憫的孤女,并不是什么難事。 只是沒想到,這終究為以后的自己帶來了些麻煩。 現在的他卻并沒有多想,只是惦記著去給母親取來那罕見的藥引子。 關押在鎮國侯府后院的寧祥郡主,不過關了一兩日,便被移交到了宗府里,宗府里很快將這事查出來,確實是寧祥郡主給鎮國侯夫人下的毒,證據確鑿的。這下子,事情傳開來,人們都不免震驚,想著寧祥郡主竟然做出如此歹徒的事來。如果不是恰好鎮國侯夫人有孕,這毒即使發作,怕是等到這邊看出端倪,她已經遠嫁嶺南,再追不到她的。 震驚之余,自然都紛紛關注這樁案子如何審理,畢竟鎮國侯的權勢在那里擺著,誰也不能不顧忌。況且這次鎮國侯擺明了,誰動了他家夫人,他就要整死誰的氣勢。 猜測半響后,最后終于以寧祥郡主被摘去了郡主封號,又奪了其下的封地,剃度出家,從此后在一個偏僻山上的庵子里度過余生來了結。 本來這件事到此為止了,不過也有人說,聽說這前寧祥郡主,去往庵子里后,又頗遇到了一些事,從此后險些瘋了,把那庵子鬧得雞犬不寧,不過這都是些捕風捉影的后話了,誰也不知詳細的。 這些事,蕭杏花自然是不知道的,也沒人告訴她。這幾日蕭杏花的身子也是時好時壞,有時候身上有些力氣,有時候又覺得虛弱得幾乎睜不開眼兒。她如今不光是喝那湯藥分外艱難,就連這一日三餐,都難以下咽起來。 本來懷著身子的人口味就刁鉆,如今又加上這病,可真真是能折磨死人。 蕭戰庭如今是根本不上朝的,什么都顧不上,眼里心里就只有他這位夫人了。 皇上見他這樣子,還能說什么。召見過一次,好聲好氣地,把宮里的好藥材都統統拿出來,說給你夫人用吧,還有御醫,用哪個,趕緊帶你家里去,不用送回來了! 可是蕭戰庭依然是臉上不痛快,就好像皇上太后都欠了他八百兩銀子一般! 因為這事,皇上也暗地里和人商量,說這鎮國侯怎么像變了一個人? 以前凡事恭謹小心,刻板沉默,現在呢,卻拽得仿佛天底下人都該讓著他一樣! 旁邊的人就勸,說都是人,誰沒個煩心的時候,如今被那寧祥郡主害的,鎮國侯夫人是生死未卜的,鎮國侯自然是做什么都不順心。 皇上想想也是,他這些年孤身一人,連個子女都沒有,自己賜了幾個美人兒過去,聽說也是恭恭敬敬地放著根本不用。 如今好不容易找回了自己這亡妻,還沒享福幾天,就出這種事。 再說了,這鎮國侯夫人肚子里還懷著他的血脈,如果就此去了,他這輩子怕是都忘不了了。 其實也是如今皇上痛快。 那博野王,因為寧祥郡主的事兒,怕是徹底把鎮國侯給得罪了。他也和博野王說了,讓他好好罰寧祥,于是雙方商定了,把寧祥剃度為尼,關押到庵子里,一輩子都不許再出來的。 至于涵陽王那里,因為鎮國侯那個小女兒的事吧,也是鬧得不痛快,聽說鎮國侯直接把涵陽王打了個鼻青臉腫。 想到這里,皇上滿肚子里都是樂呵,這么一高興,他干脆地道:“準鎮國侯幾個月假,好生在家陪著夫人吧!” 因為這個,蕭戰庭名正言順地連朝都不上了,可以說是沒日沒夜地陪著自己夫人。 這件事當然也讓滿燕京城的人大吃一驚,要知道往日的鎮國侯是一個多么兢兢業業的人??! 蕭戰庭當然也知道如今別人是怎么看待自己的,不說別人,就是正陽侯他們幾個,不知道苦心婆口勸了他多少次。 可是他經歷了這事,卻是和以前想法大不同了。 他腦子里總是回憶起蕭杏花那天說的話,蕭杏花說她累了,這次是真得累了。 她當時是不愿意喝那湯藥,干脆就不想活了。 在那一瞬間,他害怕起來,害怕她萬一真沒了,他又要去過之前十幾年那種日子。 于是他忽然明白過來,人生苦短,其實他能陪著她的時候就那么多。 其實他能為她做的,也只有那么一點而已。 他顧忌這個顧忌那個,卻憑空委屈了自己最在意的人! 想明白這個的蕭戰庭,整個人性子都有些變了。 天大地大,他家杏花最大,管他是誰,便是皇帝老子都要靠邊站! 而如今福運居的嬤嬤丫鬟們,也都知道侯爺的脾氣,一個個小心伺候,不敢有半分的松懈。便是夫人那邊眨下眼睛,她們都要趕緊過去噓寒問暖的。 當然了,底下的姑娘和兩位少奶奶,也是一早就過來,從旁小心伺候。 蕭杏花雖然身子虛,卻多少也明白,這一日,便對身旁守著自己的蕭戰庭道:“我這身子,也不是一天兩天的,總得慢慢熬過去。佩珩和秀梅,該去讀書的讀書,何苦扯著她們。還有夢巧兒,趕緊放她去軍中吧,別耽擱了前程?!?/br> “好?!彼f什么,就是什么了,什么都想順著她。 于是蕭戰庭吩咐下去,讓秀梅和佩珩不用天天過來伺候了,至于夢巧兒,趕緊去軍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