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節
這一陣議論聲讓他有了新的想法,他抬腳去了光榮榜前面,往那灰白的墻上一看,果然在正中央就寫著他的名字。 路照高考總分686 文科狀元 他輕輕地笑了聲。 沿著過道一直往前走,在另一面墻上,他看到了沈遙。 她赤腳踏在臺上,身上穿著紅色的舞裙在學校大會堂跳舞,裸*露在外的皮膚被紅色的裙子襯得像雪,他定定地看了幾眼,拿手機拍了下來。 突然他盯著沈遙身后橫幅上寫著“桐安三中元旦匯演”這一行字出了神,頭開始鈍鈍地疼,心跳隨之急促地躍動著,在一片疼痛焦躁中,他終于把這一幕和那天在包廂里那一閃而過的記憶重合起來。 原來他沒有徹底把她忘了。 路照心底燃起了希望,又去了照片里他們合照的那棵樹下,只是在去的路上,路照遇到了一個人。對方顯然也看到了他,瞳孔放大,似不敢相信,邊扶著鏡框邊朝他快步走了過來。 周偉雄手里捧著一沓試卷,在他面前停下,盯著他的臉有點不敢置信:“路照?” 語氣里都是不確定。 “是,”路照點頭,問候他,“周老師好?!?/br> 周偉雄頭發已經花白,臉上的皺紋痕跡比以前更深,他伸出手和路照握了握,一時激動得說不出話來,好幾次張嘴想要說話又搖了搖頭,沒了下文。 路照問他:“老師,您的身體還好嗎?” “還行?!敝軅バ蹏@了一口氣,拍著他的肩膀,又是激動又是感慨,“沒想到還能再見到你啊,一眨眼都快六年了。當年我本來想在你上大學之前,再聯系你回來給我們學生做個演講的,只是電話總是打不通,后來又去了你的住處發現房子也空了,怎么都找不到你,連我們校長都擔心得不行?!?/br> 路照勉強笑了笑,回他:“嗯,那陣子家里確實出了點事?!?/br> “你現在過得還好吧?!?/br> “挺好的?!?/br> 兩人閑聊了幾句,周偉雄突然想起了什么,表情嚴肅起來:“沈遙你后來見過了吧?” 路照沉默了一陣,說:“怎么了?” “她那時候找不到你,又回來復讀了一年,當年這件事在你們班里都傳遍了。雖然我本來就不看好你們,可你至少要給人家一個交代啊,你們那時候早戀,我們老師也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只要不影響你的學習,怎么都好說,可你也不能就這樣悶聲走了……” 路照腦子里轟的一聲響,有點站不穩。 “她回來復讀了?” “是啊,當年她考的分數也不差,我還納悶她怎么就回來復讀了,后來才聽說是因為找不著你人,所以又跑回來了,這孩子真是倔?!?/br> 路照忘了自己是怎么結束這段對話的,他滿腦子里都是沈遙之前說過的那些話,胸口悶得喘不過氣來,他艱難地回到車里,伏在方向盤上,上課鈴聲傳進耳朵,肩膀終于控制不住地抖動,手臂上的青筋一根根突起。 他究竟欠了沈遙多少。 她究竟有多愛他,才會為了這么一個人浪費自己的青春,甚至在他完全沒有認出她的情況下,竟然還愿意和他在一起,以情人的身份。 明明她有那么多的選擇,偏偏為了等他,放棄了所有。 他不知道沈遙是怎么熬過來的。 路照拳頭攥緊,想起了以前沈遙問他的那些話: “做女朋友是免費的,你不考慮一下嗎?” “我不找你這樣的當女朋友?!?/br> “我這樣的是什么樣?” “你心里清楚?!?/br> 路照覺得自己成了個笑話。 路照開著車,去了以前他住的出租屋。 如今,這間出租屋已經擱置,聽房東說已經有三年沒有人租過了,里面灰塵很大。 他從房東那里拿了鑰匙,鑰匙插進孔里,用力扭了幾次才打開。 推開門,手上已經沾了一層鐵銹,室內地板上全是灰塵,空氣里大大小小的浮塵在光柱里游動,像是忽然有了生命一樣。 墻角上蜘蛛在一步步往上攀爬,天花板已經染了一層淡淡的黑色,路照踏著滿地的灰塵往里走,原本擺著中間的沙發不見了,變成了藤條椅子,只是地板上仍然還留著沙發位置的痕跡。 窄小的房間裝上了窗簾,室內顯得更加昏沉,路照把窗簾拉開,陽光透了進來,木板床還在熟悉的位置,他坐在上面,木板床發出吱呀一聲響。 他不知道沈遙有沒有來過這間房子,不過他想他應該不會容忍自己的貧窮這么赤*裸直觀地展示在她面前。 他想起了自己是怎么被趕到這里來的。 作者有話要說: 路照很可憐啊,連小張都有女朋友了,他還沒有…… 第45章 等 他想起了自己是怎么被趕到這里來的, 從那個不能被稱之為家的地方。 家。 路照在嘴里反復咀嚼著這個字,忽而諷刺地笑了。 家, 在他的印象中不是什么好的詞匯。 對他來說, 不過是一所鋼筋水泥堆砌起來的房子。 從小,他就知道他和別人是不一樣的。 班里的同學都是跟父親姓的,但他卻和母親一個姓。 據說他出生的時候,剛好天亮了, 所以取名為照, 寓意光明和溫暖。 光明和溫暖。 他從來沒有感受過。 他的人生就是從一個逆境到了另一個絕境,再從絕境中茍且活著。 在十六歲之前,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的父親是誰。 學期初,填寫學生信息表, 他的父親那一欄永遠都是空著的,老師找他問過話, 也有同學故意以此來取笑他,他都置之不理。 他不覺得有父親是一件多了不起的事。 他自己也可以過得很好。 別的同學上學放學有父母陪著,他一個人走路回家至少很安靜。 他不愛和人說話, 有時候也不愿意回家。 因為家里也是亂的,滿地的臟物, 廢棄的紙屑,無盡的吵鬧嬉笑, 不同男人的吼叫聲攪在一起,就連呼吸的空氣都是糜爛的,像下水道里發臭的食物。 而他就是住在這陰溝里的老鼠, 以此過活。 每次放學回家,他最討厭的就是那些陌生的渾身散發著體臭的男人摸著他的頭,問他叫什么名字,今年幾歲了,在哪上學,說話的時候,牙齒上的黃斑顯露出來,牙縫中間還夾著青色的菜葉和rou屑,這個畫面就像雨天垃圾桶里腐爛的食物一樣讓人反胃。 他從來都不會說。 他的名字從他們嘴里念出來,他覺得臟。 他知道他上學用的錢就是從這些人身上來的。 他一面唾棄著這些人,一面又依靠著他們。 這樣一想,他也很惡心。 晚上,隔壁房間里傳來一陣又一陣男人和女人的叫聲和呻*吟聲,他側身躺在床上,平靜無瀾地聽著,也沒有嘗試著捂住耳朵,雙眼盯著灰白的墻壁,直至大腦一片清醒的時候,他就開始回憶今天學習的內容。 他沒有立場去譴責他的母親,但他害怕以后變成那樣的男人,所以他努力地學習。 他經常在學校呆到很晚才回家,路燈都亮起來了,他才背著書包從學校里走出來。 踏著路燈的倒影,倒也不覺得冷清寂寞。 他每次考試都是第一名,偶爾他會得到母親的表揚,只是她還是沒有出席過他的家長會。 她會說很溫柔的話哄他,比如說下一次我有空就去學校接你,下一次我有空就去參加你的家長會,下一次我有空就帶你去省城玩。 每一次她都說得真切,只是一次都沒實現過。 后來,他也不當真了。 在那條陰暗狹長的小巷里,所有人都知道他是路秀梅的兒子,所有人都避他如蛇蝎。 “你別和那個路照一起玩,他給的東西你一定不要吃,說不定他媽染了什么病,他兒子肯定也會被傳染的,記住了,別貪吃,會死人的!” 他把碗里捧著的西瓜扔到了垃圾桶里。 那天以后,他再也沒有主動和別人搭過話。 有一天晚上,他回到家,門口堵著一輛黑色的車,很光鮮亮麗,還反著光,和這陰暗的巷子格格不入。 他往里看了一眼,一個穿著西裝的中年男人坐在后座抽著煙,見他來,盯著他看了幾眼,那眼神帶著考究,在他的臉上一寸一寸地審查,像是在打量一個即將售賣的貨物。 第二天,他們跟著這輛車一起逃離了這個家。 離開的時候,他回頭看了一眼,陰沉的天空,低矮的樓房,雨天坑坑洼洼的水潭,垃圾桶里腐爛的剩飯剩菜,蒼蠅還在上面轉悠著慶祝著。 這些都離他遠去了。 他如釋重負地舒了一口氣。 他在新的學校里上學,認識了新的同學朋友,他住在豪華的房子里,穿著新的衣服和鞋子,用著此前從來沒見過的電器,他的母親最為開心,自此出入都有車子接送,每次回來都拿著許許多多的購物袋,臉上笑意盈盈。 但那個男人后來沒有再出現過。 家長那一欄父親的名字還是空著的。 后來,路照終于見到了他,在電視新聞里。 在電視屏幕里,他看到了那個男人,穿著得體的衣服坐在正中央,笑容可掬,完全沒有那一天的陰冷。 他們就這樣在這座陌生的城市里安居下來。 只是沒多久,一個打扮精致的女人過來鬧,把家里的東西全砸爛了,地上滿是玻璃渣子,他的母親被扇了幾個耳光,頭發凌亂坐在地上,大腿上被刮傷滲了血,臉頰處還掛著未干的淚。 “這個就是那個小孽種是吧?” 那個女人走過來上下打量著他,眼珠子快瞪了出來,用手拍著他的臉:“你這小雜種難道沒有羞恥心的嗎,還有臉到這來??!” 路照沉默了,他不知道該說什么,他偏過頭避開那個女人冰涼的手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