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節
周簡達忽然丟開電腦,仰身往床上一躺:“啊,不行了,譽非,我需要補充能量?!?/br> 霍譽非在鍵盤上敲打著,這時壞壞的一笑:“你‘不行’了啊?!?/br> 周簡達死豬不怕開水燙,在床上翻成一個“大”字,意思是客隨主便,你看著辦吧。 霍譽非看了眼時間,也就合上電腦,問他,“你想吃點什么?” “龍蝦!” 周簡達用兩只手在空氣中比劃了一個夸張的尺寸。 龍蝦就龍蝦吧,霍譽非問了問廚房現在輪值的廚師,沒想到還真的有。 至于周簡達比劃的那個尺寸?這就不需要考慮了。 有就不錯了,還挑? 現在中場休息。 周簡達翻身起來,一邊翻看著霍譽非臥室書架上的雜志,一邊等吃的。他隨意的一頁頁快速瀏覽,同時問霍譽非:“怎么今天忽然問起我這些?” 他的語氣顯得非常隨意、漫不經心。 霍譽非不會覺得對方是真的隨口一問。 不過,他嘴角一彎,也難怪周簡達會好奇。 半天沒有等到回答,周簡達合上書頁,轉過身。 就看見霍譽非站在窗邊,把額頭抵在透明的幾乎不存在的玻璃上,語氣有點飄:“你說,如果我真的能看到世界未來的軌跡,現在應該做點什么?” 周簡達被這神神叨叨的一句嚇了一跳。 隨即呿了一口:“你今天是怎么了,一直都有點心不在焉的?” 霍譽非笑瞇瞇的站直身體,轉過身:“有嗎?” “怎么沒有?”周簡達還想再說點什么,霍譽非就拉開門,說要去給他看看龍蝦。 周簡達連忙加了一句:“看可以,不許偷吃呀?!?/br> 這幾天霍譽非一直在外,今天回來的也非常晚。但是一推開魔法世界的大門,他還是立刻感受到那種撲面而來的喜慶和熱鬧。 霍璋祚的大兒子霍啟明要直到后天才會趕到。因為接手霍氏,他事務非常繁忙,把所有的時間都分配在了工作上,幾乎沒有什么個人的空閑時間。 這就讓霍璋祚常常覺得自己的大兒子有點“笨”。 霍啟明年輕時還很怕自己的父親,后來就不怕了。聽到霍璋祚這樣嫌棄自己,不以為意,馬上反問霍璋祚“有沒有什么好建議”。 霍璋祚就沒話說了。 因為他做出的決策,大都來自于一閃即逝的靈感或者說、直覺。 和那些投機者不同的是,霍璋祚的直覺,每一次都很準。 準得有點嚇人。 霍啟明因此扳回了一局。 而他這樣忙的原因,也并不是他的經營理念有問題,而是霍氏發展到現在,已經太過龐大了。 有時候,龐大這個詞也可以換成“臃腫”。 臃腫就意味著,行動緩慢、步履姍姍、問題不斷、且牽一發而動全身。 今天的霍氏已經不是當年霍璋祚手中任憑他天馬行空的霍氏了。 而且隨著家族資產的膨脹,還出現了很多人事上的問題。 就比如霍璋祚這一輩,他是長子,其下還有三個弟弟和七個meimei,同父異母的兄弟姐妹加起來一共有十一人。其中幾個meimei都早折了,其余的要么是因病去世,要么就殤于戰亂。其中還有一個早年獻身于革命。 如今在世的也只有霍璋祚的二弟、四弟和七妹。 也就是霍璋燁、霍璋澤和霍玨茹。 但除了在世幾人之外,霍璋祚的兄弟姐妹大都留有后人,再加上兒女一輩如今也都成家立業。光是霍璋祚父親這一支傳下來,族人就已經非常繁盛了。 如今這些人都在澳洲發展,也都扎下根來。 霍璋祚的家國、家族觀念又非常的強。 這些人永遠也不可能觸碰到霍氏家族的核心,但從出生起就會獲得一大筆分紅,除此之外,家族還會為他們的衣食住行提供各種便利。 要霍啟明來說,在這一點上,霍璋祚的想法有些過時了。即使霍氏家大業大,這樣一個額度乘以逐年遞增的人數已經成為了不小的負擔。 霍啟明認為,老派的家族觀念已經不適應于如今的發展了。 他不止一次和霍璋祚討論過這個問題,但霍璋祚在這一點上卻非常固執。 霍璋祚順著盤旋而下的原木樓梯下樓走到休憩區,用纏著油氈的火把引燃了半球形磚砌的爐子?;馉t最上方伸出了一支長長的煙囪,彎彎繞繞著伸出屋頂。 霍璋祚生完爐火之后想要站起來,忽然覺得頭有點暈,就扶著地面,慢慢的、一點一點的想要挪到沙發上。 這時候夜已經很深了,起居室里靜悄悄的,沒有人能想到早就已經上床休息的霍璋祚竟然又下了樓。 他撐著地面的手掌,忽然在厚實的地毯上滑了一下。 差點坐倒在地上。 但也只是差點。 一只手從身后伸了過來,準確而有力的扶住了他。 幫助他穩穩的坐在了沙發上。 霍譽非驚訝的時候眼睛就會無意識的睜圓一點:“這么晚了,爺爺您怎么還沒有休息?” 霍璋祚坐在沙發上休息了一會,才有點不高興的開口:“你不是也沒有睡嗎?” 差點摔倒在地上,讓霍璋祚有點沒面子了。 人說老小老小,不是沒有道理。 霍譽非就挑挑眉,“哦”了一聲,“那我上樓了?” 被孤零零一個人扔在樓下的霍璋祚有那么點小凄涼。 不過他本身就是因為睡不著才下樓來坐一坐的。 這段時間以來,霍璋祚都在回顧自己年輕時做過的事,一點點回憶、梳理,自己如何將霍氏家族繼承而振興,變成如今的龐然大物。 這讓他有點自得。 但更多的是憂慮。 霍璋祚不希望在他過世之后,許多人提起霍氏,仍舊第一個想到的是他的名字。 霍氏和霍璋祚從來都沒有劃等號,也不應該劃上等號。 在霍啟東聲稱自己放棄繼承權之后,霍璋祚就全力培養霍啟明,霍啟明在一些事情上做得很不錯。 但也僅僅只是不錯。 距離霍璋祚心里的那條標準,還太遠了。 為什么呢?霍璋祚也一直在思考這個問題。 霍啟明接受了正統的教育和嚴格的訓練,卻總是少了點非常重要的東西。 就像是霍璋祚自己的那種精準到可怕的直覺。 他把這種東西稱之為“靈氣”。 霍啟明游刃有余,而靈氣不足。 霍璋祚坐在沙發上心里默默嫌棄自己的長子,面前的木桌上突然被放上了一杯參茶。 霍譽非重新在他身邊坐下:“爺爺?!?/br> 霍璋祚一時之間不知道應該擺出怎樣的表情。 慈祥一點的?嚴厲一點的?高深莫測一點的? 按道理他是應該懷柔的,但是剛剛差點摔跤的那一幕實在有點傷面子。 霍璋祚還有點拿不定主意,于是在霍譽非眼里,對方就是面無表情的樣子。 這就讓霍譽非遲疑了一下,不過他還是壓低了聲音,試探的問:“最近,家里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霍璋祚霍然抬頭—— 像是被跳動的爐火引燃了澎湃的熱力,數十年風云際會在這一瞬間都匯聚在那本應渾濁的眼里。 他緊緊注視著霍譽非,一字一頓的問道:“你知道了什么?” 窗外深沉的黑夜已經全然吞噬了所有的光亮。 然而這深沉的黑色在跨越廣袤的南海和珊瑚海、高高的崇山峻嶺、坦蕩的一馬平川,到達b市之后。 顏色卻變淡了很多。 像是被丟進冰涼刺骨的水里洗了洗。然后趁著還濕漉漉的時候,就匆匆忙忙掛了上去。 就在白天,b市剛剛遭遇了幾十年罕見的強降雪和冰雹。 這大概在今年第一場雪的時候就有了點征兆。連續幾天的低溫,加重了空中冰冷水汽的凝結,像是約好了似的,在同一個時間點,從灰沉的天幕接二連三砸下來,土地上、磚地上、帳篷上、樓頂上、廣告招牌上,彈子大小的冰疙瘩在重力加速之下,爭先恐后撞擊在地。 幾個小時對大地噼里啪啦的叩擊之后,迎來了驟然的安靜。 紛紛揚揚的雪花如同匆忙撕扯開的棉絮,又比棉絮要輕上很多很多,從遙不可及的天穹深處飄搖而下。 臟兮兮的世界頓時被蓋上了一層白色。 即使在濕漉漉的、看不見月亮的黑夜里,瑩白的雪地也仿佛在亮著光。 又松松軟軟,仿佛一張厚的不行的鵝毛絨毯。 然而這樣脆弱的假象卻一戳擊破,如果你真的傾身進去,那薄薄雪層就會迅速的讓位給之下的磚石砂鑠。 會很疼、而且很冷。 盡管顧騁已經在身上裹了兩三層棉被,還是覺得很冷。 冷到他開始不由自主的做夢。 夢到了小時候在京安福利院渾身打顫的夜晚,夢到了被凍得腫脹皴裂的雙手。然而忽然間,所有的畫面如同舞臺幕布一樣被看不見的大手扯開,暴露出冰天雪地后面真正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