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節
這么一群人出行,為首的兩位男子極其年輕,從衣著打扮看身份顯赫,穿行街道,惹得人注目。好在大清早,行人不多。 出城外,郊野的樹木蔥綠,天藍水清,偶有幾間民舍點綴田間。 劉弘策馬在前,莊揚跟隨,劉弘不時回頭看莊揚,有時莊揚跟慢了,他會停下來等候。 不知不覺,兩人來到一處僻遠山林。劉弘在一座倒塌的離宮前停步,對跟隨來的侍從說:“爾等在此等候?!笔虖募娂姂?。 此時,呈現在莊揚眼前的是一片荒涼的景致,枯藤纏繞老樹,曾經宏大的離宮只剩殘垣斷壁,前方一條長滿雜草的道路,通往幽深的樹林。 “二郎,你隨我來?!?/br> “好?!?/br> 劉弘和莊揚并驅,進入樹林。 林中陰涼,陽光被茂密的樹葉遮擋,四周靜謐。 莊揚跟隨劉弘,不知不覺,來到一處湖畔,眼前豁然開闊,能看到遠處的青山和天空的白云。 “二郎,坐下?!?/br> 劉弘折下樹葉,當做席子,示意莊揚坐在他身邊。 “阿弘,這些是杉樹嗎?” 他們頭上聳立著高高的樹木,枝葉茂盛如傘蓋。 “二郎,還記得竹里的紅葉林嗎?” “記得?!?/br> “這些樹到秋日也會落紅葉,和紅葉林很類似,都是僻靜、美麗的地方?!?/br> 去年秋日,劉弘帶著軍隊就駐扎在附近,劉弘獨自一人在這片湖畔徘徊許多。 “可惜不是秋日前來?!?/br> 阿弘說的美景,莊揚始終沒能看到,這份跎蹉,只因兩人分離南北,難有相伴之時。 “二郎,只要你我常來,總能看到?!?/br> 劉弘握住莊揚的手,莊揚看著另一只掌中的一朵嬌弱的小花,沒有言語。劉弘抬手,撫摸莊揚的臉龐,莊揚這才抬頭看著劉弘,他本該說點什么,卻沒有說出。注視著莊揚,劉弘眉眼的笑語消逝,他或許從莊揚眼中讀出了什么。 “二郎,日后,你能跟隨在我身邊嗎?” 劉弘清楚自己的心思,但是二郎怎么想呢? “阿弘,他日若是打入錦官城,我愿意出仕漢國,但我無法跟隨在你身邊?!?/br> 莊揚能清楚的看到劉弘的未來,如果他的推測都正確的話。 “二郎在乎禮教嗎?” 劉弘清楚莊揚不會將身子給予他所不愛的人,莊揚重情感。他愛著莊揚,而莊揚心中也有他。 莊揚輕輕搖了搖頭,童年的不幸遭遇,使得莊揚將身邊的人看得極重,而對那些說教飄忽的東西,不在乎。 “二郎覺得我會因你而失去這一切嗎?” 劉弘從腰間扯下一面兵符,執在手上。 “阿弘,不只是失去權力,還有性命?!?/br> 莊揚言語沉重,這是他不愿看到,并且害怕見到的事情。 這趟漢國之行,莊揚看得出,漢國有一統天下的局勢,劉父恐怕會成為一位皇帝。 而一旦在皇太子的爭奪中,劉弘因違背倫常被剔除繼承人,那么劉弘可能會被殺害,因為他是嫡長子,根本無法去安置他。 “二郎知道我怎么想嗎?” 劉弘捏著兵符,眼神凌厲。 “我不會失去權力和性命,我還要二郎陪伴在我身邊,白頭偕老?!?/br> 劉弘已無法去做回竹里那個農民,他身份便是位君王之子,當初這身份轉變,他身不由己,而那時他也還理不清自己想要什么,怎么去獲得。 但是他后來漸漸看到了一條道路,很模糊,也隱隱成型。 “阿弘,待你領兵入蜀地,那時我們會相見,我給你答復,現下我無法允諾你?!?/br> 那是幾年之后的事情,如果到那時,兩人間的情感還在,劉弘也非他不可,那莊揚會去考慮兩人廝守這事。這是很慎重的事情。 “好?!?/br> 劉弘說得毅然。 莊揚從懷里取出錯金帶鉤,他摩挲帶鉤上的紋飾,看了一眼帶鉤,這才遞給劉弘,言語平靜:“此物,理應送予你的妻子?!?/br> 劉弘沒接,輕描淡繪回道:“我送了?!?/br> “你……” 莊揚用力捏著帶鉤,他似氣惱又似無可奈何,最終手臂擱放在大腿上,手掌展開,低頭看著帶鉤不語。 “二郎,把它收回去?!?/br> 劉弘跪坐在莊揚跟前,他執住莊揚的手,讓莊揚將手掌收攏,把帶鉤握住。然而莊揚并不想收回,他的手掌半開,他在遲疑。 “二郎?!?/br> 劉弘言語懇請。 許久,莊揚緩緩收起帶鉤,放入衣襟,莊揚看向劉弘,深情說:“即是信物,本該互換?!?/br> 莊揚手指摸上自己腰間,他還來不及取自己的帶鉤,突然就被狂喜的劉弘推到光線滲透不進樹葉的昏暗之所,劉弘動情的親吻莊揚,莊揚背抵著紅杉樹干,見四周昏暗,就是有人偷窺也看不出什么來,他這才溫柔的回吻劉弘。 第58章 金餅 深林再荒無人煙, 畢竟是室外, 兩人擁抱親吻,并不敢行那等事。雖然也親得衣衫凌亂, 冠纓松亂, 衣服發絲沾著樹葉。 劉弘幫莊揚摘下領口的葉子, 莊揚幫劉弘綁纓帶。劉弘的目光深情看著莊揚,在莊揚唇上和領口留戀, 他眷戀莊揚。莊揚微笑, 低語:“再不出去,一會侍從怕是以為出事?!?/br> 兩人衣冠整齊, 騎上馬, 出了深林。 路過湖畔, 兩人的身影倒映在水中,那是兩張年輕、俊美的臉龐。劉弘騎馬的姿勢英武,莊揚端正。莊揚執著馬鞭回望幽深的樹林及遠處的重巒疊嶂,驚嘆于此地山林的廣闊。莊揚從書上讀過, 信朝曾經在林苑豢養各種野獸, 其中便有貘。不過信朝后期羸弱, 無力維持林苑的看護,此地多年荒廢。莊揚和劉弘沒有前入山林更深邃之處,那里是否也有竹山? “二郎,在想什么?” 劉弘回頭等候莊揚,他看莊揚若有所思。 “不知為何,想起竹里?!?/br> 莊揚回答, 策馬跟上劉弘,兩人并驅。 “我也曾夢見竹里,夢見那時的生活?!?/br> 劉弘同樣思念竹里。他甚至不只一次夢見貧窮時期的自己,在竹里捕魚、種田、習武,每天清早,眺望河對岸的莊家二樓。 那時竹里平靜、美好,是他和莊揚相伴的地方??上?,那樣的竹里已經不存在,整個豐鄉也已生靈涂炭。 兩人返回廢棄的離宮前,兩位侍從靜靜站在那兒等候。他們仿佛還保留著劉弘離開前的姿勢,十分盡職。劉弘帶來的這兩位侍從,都是他親信,他們效忠劉弘,由劉弘親自提拔。 四人四馬離開林苑,陽光炎熱,臨近午時。 進入城門,道上行人熙攘,人們好奇駐足觀看。平民并不知曉劉弘身份,只是從衣著打扮上猜測是位身份不同一般之人。他們指指點點,好奇交談。劉弘讓侍從不要攆趕百姓,并放慢腳步,以免馬蹄踏傷行人。 去年冬時,劉豫入駐長安,到此不過三四個月,長安城已恢復往昔的熱鬧,并且比信哀帝統治時,更具活力。 莊揚不知曉冬時長安的情景,只覺得人們不至于面黃肌瘦,臉上也帶著笑容。莊揚雖然沒有接觸過劉父,但深信劉父手中有許多能吏,才能讓民心如此快安定。 劉弘已習慣他人的圍觀,他泰然處之,和莊揚親切交談,在外人面前,他對莊揚的親昵保持克制,不至于讓人過多聯想。 這一路,莊揚由劉弘護送,將他送回館舍。 兩人這一路走來,自然不只是百姓看到他們,也有一些官員。許多官員見過劉弘,也多少聽聞,蜀地來了一位儒生,是公子弘貧困歲月里的恩人。 館舍門外守著劉弘的侍從,劉弘和莊揚進入屋中。 莊揚擰濕巾遞給劉弘,兩人沾染塵土,手臉都是灰撲撲。劉弘接過,卻不是去擦自己的臉,而是用濕巾揩去莊揚下巴處一處不明顯污點,像似先沾染口水,又沾上細土。 “阿弘,我自己來?!?/br> 莊揚擔心被人看到。劉弘自然知道莊揚心思,示意莊揚朝院外看,那兩位侍從正背對他們,筆挺地站在院門外。 即使這樣,莊揚還是拿走濕巾,自己擦拭臉龐。再放入清水中洗滌,擰干,遞給劉弘。 劉弘擦手臉,目光也不老實,看著莊揚,眉眼含笑。 不過兩人能相處的時候不多,劉弘午后需去參與劉父和謀士們對于戰局的討論。 劉弘離開,莊揚則留在館舍,一并被留下的,還有劉弘的兩位侍從。 不只是留下守衛,在館舍,莊揚不像其他的入住者,吃館舍廚子統一煮給賓客吃的食物——其實也不差。莊揚沒有和劉弘同住,但是同食。 食物由劉弘吩咐人送來,并需親自送到莊揚手上,不許由他人接手。 劉弘在這一方面極其小心謹慎。 午后,莊揚去拜訪周景。 劉豫不只授予周景官職,還贈送一座宅子。 莊揚來時,周景正在新家院子中書寫,他在寫一封信,好讓莊揚帶回蜀地,帶給魏嘉。 聽得仆人稟報莊揚過來,周景上前迎接,請莊揚到堂上閑談。 漢國重視人才,并且優待人才。何況周景是位名士,漢王劉豫很慷慨,送宅子送一套,馬車、仆人、廚子、美姬,一應俱全。 “阿揚,今早和公子在一起嗎?” 周景今日穿的是件考究的緞袍,顯得雍容華貴。二十六歲的周景,自從遭遇家變后,常年布衣。他的容貌清俊,身材瘦削,他是世家子弟,優雅莊重。 “先生,如何得知?” 莊揚顯然驚訝,今早的事,怎就傳到師父這邊。 “我從黃少史那邊聽得,先前,他還在院中和我交談,你來前,正好離去?!?/br> 周景和劉豫的許多文官都有交情,他來漢國,反倒要比蜀地的友人多。 “他說見到公子弘和一位俊美郎君騎馬出城,聽他描述,我猜是你?!?/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