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節
這是蘆葦湖饋贈的食物,也是莊家二郎贈予的。 將大白鷺放入籃筐,犬子收弓坐在湖畔一處高地上。像一位隱士般,端正坐著,大腿上擱放著他寶貝的弓箭。 臨近午時,犬子才下水收漁網,他一個半大孩子,辛苦拉起沉甸漁網。有些魚狡猾的逃了,有些魚被困在網中。犬子將漁網拖上岸,把纏在網上的魚解下,丟到竹筐中。有十來尾肥大的魚,幾乎都是草魚,只有兩尾鱖魚。 豐里的日子,對犬子而言很苦悶,母親總是在紡織,他又沒有同齡玩伴。得閑時,犬子會跑去豐湖找王瘸子,一待就是半日。他像是王瘸子的孩子般,緊緊相隨,而王瘸子也會將自己所知所能,教授予犬子。因著兩人關系親昵,由此犬子喊王瘸子王叔。 看著籃筐中的魚,犬子想曬成魚干后,送幾尾給王瘸子,自從搬來竹里,已經很久沒見過王叔了。 午時,犬子滿載而歸,歡喜將他的收獲呈現給劉母看。劉母驚喜,笑說:“魚這么多,吃不完?!比诱f:“阿母,可以把魚曬干?!?/br> 犬子家的鹽平日省著用,所有的不多,還得再去買點,將魚rou腌制,更加美味。 劉母燒水,給大白鷺褪毛,這只水禽,便由她來處理。劉母能夠用有限的食材,做出美味的食物,這樣一只成年水鳥,能做為他們兩日的食物。 犬子用小刀給魚剖腹、清洗,再用麻繩將魚嘴串起,把魚吊在院中曝曬,必須晾干,才能儲存。 因著一張捕魚網,家里終于有富余的魚rou了。 自從阿平他們學會弓射,犬子不用每日午后都前去莊家,陪他們練習。犬子教弓箭并非無償,阿離的jiejie給了犬子一筆小錢,做為報酬。犬子覺得是應得的,便就收下。莊母也曾讓仆人賞賜犬子一些錢財,不多,犬子則是拒絕了,說莊揚已付,這份報酬便是犬子手中的弓箭。 和阿平他們在一起很快樂,孤零零一人在河畔給豆田鋤草,心情也很舒暢,唯一有差別的,便是沒能每天都見到莊揚吧。 這一日的事,幾乎都做完了,喂豬喂兔、放羊、捕魚狩獵,豆田鋤草,唯只剩伐竹材。 午后,莊家院子寂靜,不知阿平他們去了哪里。犬子不大在乎他們在不在,他過去東岸,并非為找他們玩耍。 將木舟推入河,犬子攜帶砍刀,乘舟渡水。 東岸竹山的竹子連片,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為犬子提供編織的材料。 犬子登上竹山,砍伐竹材。山中只有他一人,四周靜寂,伐竹的聲音,特別響亮。 砍倒一根竹子,再砍倒一根,竹葉嘩嘩響著。犬子放下砍刀,查看自己的手掌,虎口蹭傷皮,感到鈍疼。好在家里有莊揚給的藥粉,撒一下,很快就會好。 犬子坐在伐倒的竹材上歇息,林風徐徐而來,吹走他臉龐和脖頸處的汗水,十分舒服。覺察到腳邊似乎有什么東西,犬子警覺,低頭察看,發現是只貘崽。雖然在犬子這個人類看來,貘都長得一模一樣,但他認出這只是竹筍。 竹里沒有其他的貘崽,就莊家養了一頭,時常到莊家屋后的竹山吃竹筍。 犬子還記得當初他到竹山伐竹子,竹筍跑來吠他,小小一頭貘崽,吠聲像只犬,很兇惡。 想必是因為他經常去莊家院子,竹筍和他相熟,一人一貘在竹山相遇,竹筍不只不吠犬子,還抱起犬子的大腿。 此時竹筍就掛在犬子腿上,甩也甩不開。 “快放開?!?/br> 犬子蹲下身,豎起手指,點著竹筍的頭,佯怒,呵斥。 竹筍瞪著明亮的小眼睛,發出類似于咩咩的愉悅聲音,它威武不屈,仍是抱住犬子的左腿不放。犬子撓它,它還以為犬子在和它玩戲,扯著犬子衣袖不放,變成掛在犬子手臂上。 “還不走,把你燉了吃?!?/br> 犬子從手臂上剝下貘崽,拎著它走到坡上,他將竹筍放在上頭。土坡離犬子所在的地方,有高低差,對只腿短的貘崽而言,它要下來可不容易。 看著竹筍在上頭轉圈的可憐樣子,犬子笑說:“一會抱你下來?!?/br> 犬子拿起砍刀,繼續伐竹子,還未砍完一株,又覺小腿上被什么東西掛住,低頭一看,仍是那黑白的毛球。 行啊,身手敏捷這是。 犬子蹲地,再次將貘崽拎起,四處尋覓,想找個能暫時困住它的地方,卻看到從山道走來的莊揚。 既然主人來了,便放了你吧,犬子把竹筍放回地上。竹筍前爪飛撲犬子的腳,犬子敏捷躲開,竹筍意猶未盡,還想再撲來,突然聽得莊揚喊它:“竹筍,竹筍過來?!彼痤^朝聲音方向望去,見是莊揚,立即踩著內八小碎步,朝莊揚跑去。 莊揚在樓上聽到了屋后的伐竹聲,他猜測是犬子,過來一看果然是。 “貘崽像孩童一樣,總想找人玩戲?!?/br> 莊揚蹲下身,摸摸竹筍的頭。 “阿弘在砍竹子,不許去搗亂,乖乖去吃竹子?!?/br> 莊揚訓著竹筍,竹筍瞪著黑豆似的小眼睛,爪子搭在莊揚小腿上。 莊揚將竹筍拎起,帶到一處嫩竹叢,遞給竹筍一根竹子。待竹筍乖乖吃起竹葉,莊揚這才離開,回到犬子這邊來。犬子仍在砍竹子,莊揚問:“一個人忙得來嘛?” “能?!?/br> 犬子干活時話少,他啪啪將竹子砍倒,地上已有三根竹材,足夠他削竹篾編制兔籠。 莊揚在旁看著,看犬子將竹子削去竹葉、旁枝,方便運輸。犬子干活時像個成年人,沉穩,耐心。他處理好竹材,便拿繩索將竹材綁好,一會好拖下山去??撤サ氖羌氈褡?,不會很重,不過從竹山拖過河,還是需要不少力氣。 莊揚注意到犬子的衣服又破了,袖子開裂,褲子破洞。他經常要干活,衣物不耐穿。除去衣服,犬子腳上那雙布鞋,也在頭部開了口子,露出腳趾頭。 莊揚看了看犬子的腳,覺得自己的鞋子,犬子應該能穿。莊揚懂得窮人家能穿上一雙布鞋,已屬不易,往往穿的是草鞋。劉母對犬子的關心有限,但顯然力所能及的給他最好的東西。 “先別回去,等我下?!?/br> “哦?!?/br> 犬子聽話,在原地等待。 莊揚下坡,竹筍追在他身后,一人一貘迅速離開。不會莊揚回來,手里多出一雙鞋子,他遞給犬子說:“我往年穿的鞋子,還完好,給你穿?!?/br> 犬子沒去接,而是低頭看了看自己的鞋子,兩只鞋子都穿破了,露出腳趾頭。 “縫下就行?!?/br> 犬子搖頭,不肯要。鞋子破洞也還是能穿,回家讓母親補一下就行。 “先換上吧,草叢多蛇,以免被咬傷?!?/br> “謝謝二郎?!?/br> “不用,換上試試?!?/br> 犬子接過鞋子,坐在地上,將鞋子換上。莊揚的鞋子,他穿大小正合適。犬子將自己那雙破洞的鞋子拴在竹材上,一并帶回去。 莊揚目送犬子離開,見他辛苦拖著竹材,緩緩走在山道,前往河畔??此粤⒅癫奶У叫≈凵?,蕩舟渡河。 莊揚想,他也才十三歲,卻有著堅韌不拔的性格,長大后,該是一位沉穩、剛毅的人吧。 第22章 投壺 “瞻彼淇奧,綠竹猗猗?!?/br> 董夫子青袍雅潔,執帛書站在堂上誦詠古詩,阿平和阿離跪坐在席案,執著木牘,搖頭晃腦跟著學習。 午后,阿離心思全不在學習上,他昏昏欲睡,趁夫子不注意,偷偷用木牘支住下巴。 阿平坐得還算端正,但也心猿意馬,讀至綠竹猗猗,他抬頭瞅眼窗外的竹林,看到一只白粉蝶停在窗欞上。 董夫子教書有個缺點,他很容易陶醉在詩文里,而忽略了他的學生。此時他沉醉在詩歌中,恐怕眼前看到的是彎彎的淇水岸,綠竹連綿,心思早不知飛往哪去了。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br> 窗欞上的蝴蝶拍拍翅膀,輕盈飛走了,阿平覺得它肯定是從油菜花田里出來,順著風飛到他眼前,而此時又將隨風而去。 “瑟兮僩兮,赫兮咺兮?!?/br> 夫子他終于抬頭看了眼學生,發現阿離雙眼都快瞇成一條線。 “阿離,站起來!” 發覺被點名罰站,阿離只好無奈站起,執著木牘,用沒有起伏的聲調,跟隨學習。阿離不懂這些詩句的意思,只要能記下就行,董夫子也不強求太多。 見阿離罰站,阿平提起精神,認真對待,聽董夫子講解詩句的意思,阿平想,有匪君子這說的不就是他兄長莊揚嗎。 悠閑的午后,莊蘭在母親屋中學刺繡。刺繡這門學問,對她而言太過高深。莊母在繡架前優雅繡花,莊蘭捧著繡框,用針胡亂戳著,明明花了朵花,卻繡成一團不明物體?!把??!陛p呼一聲,抬頭看母親仍在專注刺繡,莊蘭噓口氣,將指頭含在口中,她扎傷了食指。 莊母平日沒其它嗜好,精神好時,會給孩子們納鞋子、縫衣服。莊母文靜,生的兒子性情頗類似她,唯獨莊蘭,竟是和父母都不像,仔細想想,可能像她叔父。那可是一個令人非常頭疼的人。 低頭吮去指頭上的血滴,莊蘭無精打采,捏著針線,苦惱想著得挨多少扎,才能練就母親這樣的技能,繡出一朵漂亮的花來。想想就令人難過和絕望。 “出去玩吧,別跑遠了?!?/br> 莊母抬頭看眼女兒,見她愁苦著臉,也知道將她關在房中,不亞于坐牢。聽得母親這句話,莊蘭瞬間綻出笑容,高興地保證說:“阿母,我不亂跑!”拋下繡架,立即奔出屋外,仿佛一陣風般。 劉母無奈搖頭,雖然她常責備莊蘭,然而她對每個孩子都很疼愛。心想,要是真如揚兒所說,生性如此,無法強迫,日后長大了多給她些嫁妝,以免被婆家嫌棄。 莊蘭飛也似地跑到院子里,沐浴在陽光下,她舒展腰身,覺得一切美好依舊。院中只有阿荷一人,阿荷將雞籠中的小雞捧出,放入竹筐中。先前可愛的小黃雞,已經長出灰褐色的羽毛,個頭大了一倍。莊蘭蹲在一旁看著,托著腮幫子。她怕很小又毛絨的動物,覺得好奇,但不敢摸。小雞仔們嘰嘰嘰嘰叫喚,阿荷一抓一只,絕不落空,將它們全部挪到竹筐中。 “要抓它們去哪里呢?” “到屋后放養?!?/br> “哦?!?/br> 莊蘭不想跟隨了,她知道小雞崽放養在屋后,過些日子去看,就都變成了大雞。還是小黃雞最可愛,然而它們好會吃,吃了那么多米糠,自然是要長rou給他們吃。 阿荷提著裝小雞的竹筐前往屋后,莊蘭朝山茶花走去,她知道午后,兄長時常在水池邊讀書。 果然,遠遠便見到水池旁晃悠的竹筍,隨即便在山茶花后,找到了兄長。 莊揚在水池邊鋪張竹席,還搬來一張書案,他低頭在書寫著什么,專心致志。 莊蘭突然不想去打擾兄長,她遠遠看著,悄悄離開。 莊蘭離開院子,沿著石路走至河畔。莊母叮囑她不許跑遠,她就在附近活動。 她摘了路邊一朵藍色的打碗花,別在耳邊。歡喜跑過木橋,去找犬子。 犬子正在屋外編織兔籠,他編織的兔籠簡單粗暴,用竹材做胎,再捆上竹籬笆,四四方方,可以容納兔子和兔草,并且有一個蓋子??粗褚粋€竹箱子。 莊蘭過來時,犬子已經編好兔籠,正在給兔子挪窩。 “阿弘兄,怎么有小兔子呢?!?/br> 莊蘭一來就看到兩只小白兔,十分驚喜。 “買的?!?/br> 犬子提起兔耳朵,將毛茸茸的白兔從竹筐挪到兔籠。 “我可以摸它嗎?” “可以?!?/br> 莊蘭迅速摸了下白兔的背,軟軟的,小兔仔好小,只比莊蘭巴掌大點。 “阿弘兄,我去拔草給小兔子吃?!?/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