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節
可叫自己說,哪里是嫉惡如仇,分明是疾富如仇還差不多。當初會完全站在顧元倉一家那邊,可不就是因為顧元倉家貧,自家老爺富有?竟是絲毫不愿相信老爺的話。 這會兒再落到他手里,老爺怕是沒錯也得脫層皮。 “無妨,事情交給我就好,你只需在家等外祖父便好。對了,此事不須告訴娘親?!毕:鸵矝]想到,那小鄭氏還真敢去告??磥碜约貉巯碌孟然匕仓菀惶?,一則和沈亭通個信,二則送顧承運來的人這會兒應該也快到了吧? 須得用掉哥哥一枚令符,要么對方身份敏感,要么就是地位非同一般,還是親自接待的好。 當下回稟了母親顧秀文,只說要回去瞧瞧祖母如何了,便急匆匆坐車趕回安州府。 剛進院子尚未梳洗,一個樂呵呵的聲音就一路傳來: “哎呀,我的寶貝言兒在哪兒呢?快過來讓祖母瞧瞧?!?/br> 希和嘴角頓時止不住微微上翹,再沒有之前的冷凝,完全恢復了少女的嬌俏: “才不是寶貝言兒呢,是乖孫女兒寶貝阿和啊……” 說話間,一個滿頭銀發精神健旺的老夫人已然進了房間,先是笑嘻嘻的瞧著希和,然后眼睛就開始發紅: “阿和……” “祖母怎么了?”希和嚇了一跳,丟下剛摘下的臉上的白紗,忙忙的上前,像抱小孩一般努力把老婦人抱在懷里。 旁邊伺候的丫鬟忙幫著解釋: “老太太今兒個一直念叨著要帶言少爺和小姐吃桂花糕呢。卻總是找不見人,這會兒見著了,心里怕是有些委屈呢?!?/br> 說著又笑瞇瞇的轉向年老婦人道: “老太太,這不是和兒小姐回來了嗎——” 還要再說,卻被老太太一把推開: “你才不是我孫女兒呢,告訴你,我孫女兒生的可跟別人不一樣,最是別致了,送子娘娘送來時可是特特做了記號的,你們誰都甭想把我孫女兒給搶走?!?/br> 嘴里說著,一雙干巴巴滿是皺紋的手已經撫到了希和依舊有著青青紅紅痕跡的臉上,滿是憐愛道: “瞧瞧,我就說嘛,這才是祖母的小心肝、我們家小仙女兒寶貝阿和呢?!?/br> 雖是聽了很多遍,可每一次聽到希和還是止不住想要落淚—— 幼時不懂,等長大了漸漸懂得容貌于女孩子的重要性,希和不知哭過多少次,甚而還因為祖母叫自己小仙女兒大發雷霆。 等慢慢曉事后才明白,無論自己相貌如何,于愛自己的家人而言,始終是他們心目中最值得寵愛的人,也是屬于他們的永遠的小仙女兒。 可等自己明白了這個道理時,祖母便一日日越發糊涂了,有時希和甚至慶幸,自己有一張五顏六色的臉,不然,祖母怕是會和忘了爹爹一般,連自己也不認識了吧? 許是察覺到希和的悲傷,老太太忽然反手攬過希和,還如同哄小嬰兒般努力晃悠著:“哎呀,祖母的寶貝不哭。祖母給和兒拿好吃的糕糕,還有好玩的竹馬,喲喲喲,咱們和兒要多笑,笑起來才好看呢……” 這邊說著,又一個丫鬟快步走進來,看見祖孫倆抱在一起的模樣倒也不以為忤: “小姐,外面沈夫人來訪,說是有急事要見小姐?!?/br> “沈夫人?”希和愣了一下。若說自己還算熟悉的沈夫人,也就一個罷了。 “就是沈亭沈公子的娘親,沈夫人說和沈公子有關……” “快快有請?!毕:驼艘幌?,忙道。沈夫人這般急急前來,難不成沈亭去國公府求見出了什么意外? “有人來找和兒玩嗎?”一直默不作聲的老太太忽然探出頭道,“我也要去?!?/br> 言辭間竟是有幾分雀躍。 知道希和有正事要做,丫鬟上前想要攙了老太太離開,無奈老太太巴著希和的胳膊無論如何也不愿意。 唯恐惹哭了祖母,希和忙揮手令丫鬟下去: “無妨,讓祖母在這里便是?!?/br> 因老太太亦步亦趨的跟著,希和只得息了親自到外面迎的心思,好容易安頓的老太太在屋里歇了,自己走到老太太視線可及的滴水檐下,沈亭母親劉氏正好走過來。 “伯母——”希和忙笑著招呼。 卻不妨劉氏只輕輕“嗯”了一聲,耷拉著眼皮子道:“咱們進去說話?!?/br> 竟是當先越過希和,徑直往房間里而去。 見到外面有人來,老太太本來高高興興的站了起來,不提防一下對上劉氏滿面寒霜的臉,登時就有些害怕: “和兒和兒,婆婆來了……” 要說老太太這輩子最怕的人就是當年的婆婆。 希和祖父楊成軒雖是長子,又威望夙著,卻最是個孝子,即便堂上是繼母,也從來都是恭敬的緊,偏對方卻根本沒把楊澤芳當成親兒子,不然也做不出讓二房驅逐大房的事。至于說對身為長媳的老太太也從來都是苛刻的緊。 以致老太太眼下雖然糊涂了,除了認定最喜歡的就是寶貝孫子和小仙女兒孫女外,還記得最可怕的人就是“婆婆”。 劉氏的臉一下沉了下來,不獨未向老太太見禮,反而怒聲道: “胡說什么?誰是她婆婆?” 又氣恨恨的瞧向希和: “楊希和,即便再丑,好歹也是女孩子吧?如何就能這么沒皮沒臉,巴著我家亭兒不放也就罷了,怎么還敢現下便以我沈家媳自居?倘若是個自愛的,我還高看些,似你這般……” “沈夫人,慎言!”希和氣的身體都在發抖,無論如何也不明白,無端端的怎么會聽到這樣一番喝罵,更無法忍受的是,對方眼里根本絲毫沒有尊重祖母的意思。這般既不見禮又當著祖母的面辱罵自己,分明是根本沒把楊家看在眼里。 “什么巴著沈亭,什么沈家媳,沈夫人若再胡說八道,就離開我家!” 兩家從未有過約定,沈亭和自己也就是師兄妹的關系罷了,甚而年齡漸長后,爹爹也好,兄長也罷,都不許自己和沈亭太過接近,就是為自己的閨譽著想,唯恐無聊的人妄加談論。 自己雖然尊重沈夫人是長輩,可也當不得她這般紅口白牙的污蔑。 “你還敢同我嗆聲?”劉氏氣的臉都青了——真以為對沈家有恩就可以為所欲為了。這還沒怎么著呢,就敢在背后指使著兒子和自己對著干,甚而自己登門問罪不說磕頭道歉,還想連自己也轄制了。就這樣的女人,還奢望當自己兒媳婦兒?做夢還差不多! 竟是指著希和的鼻子道: “別人說你丑若無鹽,我瞧著這心肝也爛透了吧!我家亭兒前途光明,可是無論如何也不能栽在你這顆爛地里!我也不怕跟你說,眼下楊家二老爺可是看中了我家亭兒,有意招為乘龍快婿,所謂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再是臉皮厚,可也好意思跟自己堂妹搶丈夫嗎?枉你楊家百年詩書……” 正罵的唾沫橫飛,卻不料原本瑟瑟發抖躲在后面的老太太忽然繞了出來,上前一把揪住劉氏的頭發,照著臉上就是“啪啪”兩巴掌: “哪家來的瘋婆子,怎么就敢對我們家乖寶貝孫女兒無禮……” 老太太雖然越來越糊涂,身體反而一日日越發康健,這兩巴掌又是卯足了力氣,劉氏被打的頭一陣陣嗡嗡直響,等回過神來,下意識的就想打回過去,不妨手腕一下被希和鉗住,連帶的本來在旁邊伺候的丫鬟也撲過來,死命按住劉氏。 劉氏還想叫罵,不妨正對上希和的眼睛,再配上那張布滿青紫瘢痕的臉龐,簡直和厲鬼相仿。 劉氏心里一突,竟忽然有些膽寒,不自覺移開眼: “你,你想做什么?要是我家亭兒知道你這般對我,他一定……” 卻被希和厲聲打斷:“沈夫人這些話可敢當著沈亭的面再說一遍!” 一句話驚得劉氏臉色登時煞白——之所以選擇這會兒登門,可不就是特特選擇了兒子絕不可能在的時間? 以沈亭的性子,真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不定會如何鬧呢。 “你,你威脅我?”轉念一想,楊希和這般說,可不依舊仗著兒子對她的疼寵嗎?歸根到底,還不是依舊想要嫁入沈家門? 當下冷冷一笑: “便是你這會兒能迷惑我兒子又如何?別做夢了,就是天下女人都死絕了,我也不會讓兒子娶你!你若不怕丟盡你楊家百年書香的名聲,有辱先人,只管依舊纏著……” 卻被眼睛都紅了的希和再次打斷:“閉嘴!沈亭是你的兒子,于我而言,又有什么干系!信不信你再敢胡說八道,即便沈亭在這里,我也照樣大耳巴子抽你!” 說著一松手,劉氏一個不妨一下跌倒在地,希和俯下身子,盯著劉氏的眼睛一字一句語氣決絕: “你這樣的女人,還不配做我楊希和的婆婆!現在,就從我家滾出去,若再敢踏進我楊家半步,休怪我不客氣?!?/br> 說著瞧向一旁氣的臉都白了的青碧: “就說我說的,以后這女人再敢上門,就一例打出去?!?/br> 眼前卻不期然閃過沈亭的模樣,心里不知為何忽然一痛,疲憊的揮了揮手: “罷了,把人送走就是,以后她應該,也不會再來了?!?/br> 劉氏還要再說什么,卻被青碧擋住。待出了院門,早有兩個健壯仆婦上前,捂住劉氏的嘴就往外拖—— 這劉氏委實太過忘恩負義。沒見過受人恩惠還這般作踐人的。小姐念著沈亭的情面,自己等人可沒受過沈家半分恩惠! 再想不到楊家家仆竟敢如此妄為,劉氏只驚得不住掙扎,卻又哪里能脫身?終究被丟了出去。連帶的貼身丫鬟自然也逃不過同樣的命運。 劉氏狼狽的從地上爬起來,卻是根本不敢聲張——之所以選擇這傍晚時分,就是怕人瞧見,若然被兒子沈亭知道自己來楊家鬧,不定會如何怨恨自己呢。 雖說弄了個灰頭土臉,好歹目的達成了—— 也是沈亭離開后,小姑子才吞吞吐吐的告訴自己,楊家二老爺之所以這么熱心的想要招攬亭兒,除了看重兒子的才華外,還相中了兒子的人品,想要和自家結親呢。 以楊家二房眼下的聲望,這可真是大喜一件啊,更不要說真能娶了楊家二房小姐,可不是意味著此后就要和國公府的二公子沈佑成為連襟了?只此一條,便讓劉氏抓心撓肝的想著無論如何也得斷了兒子和那楊希和之間的孽緣! 這邊抖抖索索的剛要上車,不提防正對上一雙狼一般狠戾的眸子,劉氏嚇得猛往后一仰,竟是再次跌倒在地。 第12章 古怪大俠 “您是,張青張大俠?”即便騎在馬上,也能瞧出來男子身材高大,只胡子邋遢之下,除一雙眼眸亮的嚇人外,根本就再瞧不出其他。 大房雖然式微,可平日里來往的依舊是些文人雅士罷了,何曾見過這等粗獷男子? 直把跟著希和出來迎人的青碧嚇得頭都不敢抬了。若非護主心切,差點兒轉頭就跑,饒是強撐著站穩了,兩條腿卻是不住的打哆嗦。 希和雖然也吃了一驚,倒是比青碧穩當的多: “張大俠舟馬勞頓,快快里面請?!?/br> 那人定定的注視希和半晌,若是尋常人家的姑娘,被個莽漢子這么盯著,怕是會羞憤欲死,好在希和早年跟兄長外出游歷,什么樣的人沒見過?雖是依舊有些緊張,一雙眼眸卻始終迎著漢子視線,并未曾露出常人有的那種害怕或者厭惡的神色,反而淡淡然,似一泓清澈的溪水,令人說不出的熨帖。 男子眸中閃過一絲異色——倒沒想到一個小姑娘,竟也有如此膽識: “你不是自在先生?!?/br> 語氣很是肯定。 “不錯?!毕:痛蠓匠姓J?!白栽凇笔切珠L楊希言的號。自己不過是借了兄長的自在令罷了。 “人就在后面車上。你瞧瞧可對?”見對方沒有說出自在先生是誰的意思,張青倒也沒有追問,竟是一副不準備下馬轉頭就要走的意思。 “不忙?!毕:脱劬υ趯Ψ礁闪训淖齑缴贤nD了片刻,又定定落在黑馬*的皮毛,甚而長途跋涉下不斷打著顫的馬腿,“張大俠要走也未為不可,就只是,這匹馬兒怕是會受不了。不然,暫歇片刻?!?/br> 外表粗獷,不見得心就粗,張青明顯聽出了希和語氣中的挽留之意。而且不知道為什么,對方語氣明明淡淡的,卻就是意外的舒服,好像有一絲,刻意遮掩的,關心? 除了祖父在日,還有人關心自己日常冷暖,已經有多久,沒人這么跟自己說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