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著，正了正自己的領帶，哼著歌又慢悠悠地出了屋。

    當屋內又恢復了安靜，金克斯摁了摁中性筆的鼻頭，又看向了面前那本習題冊，第一題是一道簡單的三角函數，似乎是地球中學生的難度，然而大多的數學學渣是連求一元二次方程都能懷疑人生，金克斯以前也是其中一員。

    她一手握著筆，瞪著那道三角函數看了半天，也不知道從哪兒開始解，她嘆了一口氣，拿過旁邊的手機，向彼得發了一條消息：“如果沒有完成暑期作業會有什么懲罰嗎？”

    只過了半分鐘，彼得就回復了：“似乎會在返校節時扮成學校吉祥物給參加活動的校友表演節目單?！?/br>
    “吉祥物是……”金克斯皺了皺眉。

    “一只懷中抱著朝天椒的名為肖恩的羊駝?！北说冒l了一個柴可夫斯基生無可戀的表情，“由新任校董托尼.斯塔克先生親自拍板定下。

    “……”金克斯飛速搜索出來了”羊駝“這種生物的維基百科，在三分鐘之后，她跟柴可夫斯基一樣生無可戀，“好的?！?/br>
    “你的十八層地獄攻克到第幾層了？我已經做完七道題了，我覺得我們這一級的數學老師簡直就是希望他的每一個學生都是歐幾里得?！北说谜f。

    金克斯又飛速地維基百科了歐幾里得，在五分鐘過后，在習題冊上一筆一劃地寫下：第三個尊敬的人，歐幾里得。

    這時，她聽見身后傳來三聲敲門聲，她還以為是去而復返的安東尼，一臉煩躁地回過頭，看見洞開的門邊，查爾斯坐在輪椅上，腿上還放著一本厚厚的筆記本。

    他看見金克斯臉上顯而易見的煩躁，笑了笑，說：“聽邁克爾說你在做暑期作業，需要我幫忙嗎?！?/br>
    金克斯此刻看著他，像看著克里斯二號。

    他控制著輪椅進入屋內，來到金克斯旁邊，再看見她攤開放在書桌上的習題冊扉頁那句話時，挑了挑眉毛，說道：“第三個尊敬的人是歐幾里得？”

    金克斯鄭重點頭。

    “那么前兩個呢？”查爾斯饒有興趣地問道，“阿基米德還是牛頓？”

    金克斯抑制住自己想要維基百科這兩個人的沖動，然后說：“第一個人是我的養父恩里克，是他帶著他的近衛軍一起來到地球救了我，然后把我養大，給了我人生目標?！?/br>
    她說到第二句時，查爾斯像是想起了什么，眼中的笑意稍稍斂了下去，而金克斯并沒有注意到他眼神的變化，而是接著說：“第二個尊敬的人，就是澤維爾教授?！?/br>
    查爾斯有些驚訝地微微睜大了眼睛：“我？”

    “是的?！苯鹂怂姑鏌o表情的點頭。

    “可是……”查爾斯說著，又停了下來，他揉了揉眉心，“可是，金克斯，我傷害過你?！?/br>
    “我尊敬你與你傷害過我并沒有關系?！苯鹂怂估硭斎坏卣f，“你傷害過我是你的事情，我尊敬你也是我的事情?！?/br>
    “你……”查爾斯語塞，他看著金克斯，金克斯也回望著他，臉上并沒有表情，那雙藍中透綠的眼睛甚至還帶著些許疑惑，仿佛在疑惑為什么查爾斯會覺得她不應該尊敬他。

    查爾斯被這理直氣壯的疑問給弄得有些哭笑不得，畢竟金克斯生長在外星球，思考問題的方式并不像地球人一樣。

    他低著頭笑了笑，然后又抬起頭，看著金克斯：“那么你為什么尊敬我?！?/br>
    金克斯站起身，從與書柜連接的書架上取下一本厚厚的書籍，她從書里小心翼翼地取下一張信箋，然后遞到查爾斯面前，查爾斯愣了愣，她手中的信箋，正是她在數學考試的前一夜，查爾斯從門縫底下塞給她的。

    玫瑰不叫玫瑰，亦無損其芳香。

    查爾斯每天晚上都會在睡蓮池畔小坐一會兒，他可以是學生們面前無所不知的x教授，也可以在無人之夜懷念父母，懷念朋友。

    這片睡蓮池是他小時候，父親帶著他一起開鑿的，那時候他還在西切斯特的教會學校上學，父親也還健在，雖然總是逼著他學習更多的東西，但也會帶著他去莊園的樹林里探險，在屋前草坪上遛那條跟他一起長大的拉布拉多犬。

    有一天他看見父親書房掛著的那副莫奈的《睡蓮》，說很羨慕莫奈的屋前就有一片睡蓮池。

    然后父親就帶著他，一起在屋前的草坪山開挖，父子倆每天都挖得一身泥土，被母親無比嫌棄，但是也樂呵呵的。

    屋前被他們父子倆挖出的土坑引入了水，成為了一個小水池，還沒栽起睡蓮，父親就因實驗室事故去世，沒過多久，母親也嫁給了別人，

    繼父總說那個小水池礙眼，提出來想填了它，母親顧及他的想法，也都一一回絕。

    后來，他十二歲時的某個夜晚，在家中的廚房抓住了變成母親模樣的瑞雯，然后將同是變種人的瑞雯藏在了家中，瑞雯問他屋前的水坑是不是游泳池，他說是睡蓮池，第二天瑞雯就變成了大人的模樣，偷了鎮上酒館老板的錢，去買了睡蓮種子回來，兩個小孩對照著花店老板手寫的說明書，趁夜將睡蓮種子種在了池子里，每天站在窗前捧著臉等睡蓮長大。

    睡蓮剛在池面上探出了幾片葉子，他的母親就生病去世了。

    睡蓮開花的時候，他的繼父也因實驗室大火去世，那之后，偌大的澤維爾莊園，只有他和瑞雯，直到他長大后獲得第一個博士學位時，遇見了埃里克。

    他與瑞雯以及埃里克建起了澤維爾學校后，埃里克說這片睡蓮池太過單調，提議做成小噴泉，又拉起了電線，安裝了水底燈。

    水從水底奔涌而上，在藍色的光暈中又傾瀉而下，查爾斯總想著，如果莫奈還在世，也不知道會怎樣來描繪這個承載了他關于三個人的記憶的睡蓮池。

    只是這三個人最終留下的也就只有記憶而已。

    真正留下來的，只有曾經的澤維爾莊園，現在的澤維爾學校，以及……他回過頭，看見身后第三樓角落那扇還亮著暖黃色燈光的窗戶，皺了皺眉，怎么金克斯還沒有睡？

    很快，他又想起了，第二天是金克斯數學考試的日子。

    數學。

    他在初見時金克斯零零散散的記憶碎片中瞥見了一張30分的數學試卷，笑了笑，他覺得這個外星人很有趣，明明數學成績一塌糊涂，但偏偏偽造出了一份堪稱完美的數學競賽履歷。

    現在大約是為第二天的考試而著急得睡不著。

    外星人也喜歡惱羞成怒繼而為難自己嗎？

    這樣想著，又覺得這個外星人有點可愛。

    他想了想，控制輪椅回到了自己的書房，擰開臺燈，吵醒了盤在臺燈底下睡覺的斯派洛，斯派洛用長長的尾巴掃了掃他的手腕，然后蹲坐在他的手邊，看著他慢條斯理地拿著鋼筆，在一篇信箋上寫下一段話：

    玫瑰不叫玫瑰，亦無損其芳香。

    三花肥貓斯派洛不解地歪了歪頭，然后又打了個大大的呵欠，甩了甩尾巴，看著查爾斯輕輕地吹干信箋上的墨水，看著他將信箋置于腿上，控制著輪椅離開光線昏暗的辦公室。

    貓不需要認識太多字，只需要認得ziwi peak就夠了。

    查爾斯看著金克斯手上那篇因為妥善保存而毫無皺痕的信箋，愣了愣，隨即笑道：“原來，是因為這個?！?/br>
    金克斯看著他，眨了眨安靜，陽光在她長長的睫毛上輕輕跳躍，她的眼睛此刻更偏向綠色一些，在盛夏之中綠到仿佛透明的梧桐樹葉一般。

    “嗯……”查爾斯含笑著點點頭，“所以，我現在來做能讓你更加尊敬我的事情了?！?/br>
    金克斯眼睛一亮，查爾斯要幫她做作業了嗎！

    查爾斯將放在他腿上的那本厚厚的筆記本放在了桌上那本習題冊的旁邊，說道：“這是我在攻讀數學博士期間的一些筆記心得，我覺得會對你有用的?！?/br>
    金克斯看著那本厚厚的數學筆記：“……”

    “相信自己，金克斯?！辈闋査刮⑿χ粗?，“你能看懂它的?！?/br>
    第46章 046

    金克斯將信將疑地看了看查爾斯，再緩緩地將視線移到了這本厚厚的數學筆記上, 牛皮紙封皮以及內頁頁腳都已經出現了極為顯眼的磨痕, 可見的確是有些年歲了, 翻開封皮, 扉頁是那串讓她極為熟悉的字跡, charles xavier, 鋼筆筆觸，淺藍色墨水，這一連串英文連接起來像是個身姿曼妙的女郎，有著長長的像是海灘浪花一般的長發。

    只不過翻過扉頁, 里面記載的內容就沒有那么浪漫了。

    她先看見了一個三角形，那個三角形仿佛就自帶圣光，刺得她幾乎睜不開眼睛, 旁邊是一堆用那樣浪漫的字體寫著的注釋, 在三角形的影響下, 像是那個女郎握住了一柄標槍，仿佛在殺氣騰騰地說：“看不懂就射死你?！?/br>
    金克斯猛地又把筆記本合了起來。

    合上那本筆記, 就好像從比她還要強大的星際海盜的群攻之中逃了出來，她呼出一口氣，然后聽見了身邊查爾斯一聲輕輕的笑聲。

    她扭過頭去看查爾斯，查爾斯已經低下頭，將那本筆記翻開了一頁，從她的角度還能看見他嘴角一絲微微的笑意。

    “這個，來, 你看看?！彼赶虻谝豁摰哪莻€三角形，金克斯將視線從他的臉上，移到了那本讓她看著就有種難以啟齒的害怕的數學筆記，不過這次也不知道是不是滿篇滿頁枯燥的圖形和注釋上多了一只修長的手指的緣故，看上去倒是順眼了許多，她眨了眨眼睛，看著那只手指的指尖指著那個三角形，再指向旁邊的注釋，紙符在紙張上發出了人類耳朵難以捕捉的輕微摩挲聲，金克斯又感覺到了那種好像被斯派洛的尾巴尖碰到的感覺，這讓她的發根像是受了驚，從毛孔中輕輕炸起，渾身像是被水母電擊過一樣，酥酥麻麻的。

    “這是一道求證題，這道題我們可以用加倍法，延長短邊，可以與等腰三角形的三線合一定理連接起來……”查爾斯開始為她講解這道題，而金克斯的視線也隨著他的手一動，最后，那只手停了下來，她聽見查爾斯問她：“懂了嗎?！?/br>
    她抬頭看向查爾斯，他眼角有碎發垂了下來，在他的藍色瞳孔中映出兩道陰影，讓他眼中的笑變得有些模糊，甚至有些深邃。

    金克斯點頭：“懂了?！眲傉f完她又愣了愣，“我懂了嗎？”

    查爾斯笑笑，他在筆記本最后的幾頁空白頁上畫了一個三角形，分表標注了三個角和兩條腰的編號，說：“ac平分角bad，cd等于cb，ab大于ad，求證角b加角adc等于180度?！?/br>
    三角形求證題的輔助線其實是初等中學數學的內容，不過深泉星系本來對于文化課不算重視，加上金克斯的腦部條件不適合深入學習數學，于是她對于數學的印象還停留在二元一次方程上，查爾斯剛才那么一說，她總覺得自己像是已經完全理解，但是又覺得奇怪。

    她真的已經理解了嗎。

    她拿著中性筆，筆尖在紙上停留了幾秒鐘，才終于在那個三角形下畫下了一條輔助線，她下筆一開始還有些遲疑，然而到收尾階段，已經是干脆無比了。這條輔助線畫下來，查爾斯高高地揚起了嘴角，而她則微微睜大了眼睛，在停住筆之后，猛地抬頭看向查爾斯。

    查爾斯向她點了點頭，他眼角令她討厭的那兩綹發絲被他拂到了耳后，他眼中的藍又清晰起來，像是晴空下有海豚躍身擊浪的海。

    金克斯壓抑住心中的狂喜，她開始在那個畫了輔助線的三角形旁邊寫證明內容，她筆速飛快，那些原本對她而言晦澀無比的內容此時卻像是一個個出走又重逢的老朋友一般，極為熟稔地從她的筆中躍出，在那張空白頁上留下了一串不同于查爾斯浪漫的花體字的圓潤字體。

    查爾斯笑著看她埋頭寫三角形證明題，看著她筆下那一個個圓滾滾的英文字體，只覺得像極了睜著圓滾滾的眼睛從扁平的紙頁上蹦出來的小章魚，他又覺得自己的想法好笑，只得笑著搖了搖頭。

    正如天啟所說，藍環章魚人是整個星際之中最完美的種族，天生擁有強大的力量，以及聰慧的頭腦，無所不知，無所不能。

    如果不是他，她擁有的，應該比現在還要多得多。

    金克斯飛快解完了那道三角形證明題，然后又翻到了筆記的前面看了起來，查爾斯說，這本筆記是他在攻讀數學博士學位時候的一些數學心得，但其實難度并不大，前面都是一些初級中學或者是高級中學難度的經典題型案例，與其說是一個博士生的數學心得，更不如說是一個博士生的中學數學教案。

    每一個知識點，每一道例題，查爾斯都寫得很詳盡，金克斯也看得非常順暢，此時，她覺得這本筆記的每一個幾何圖形，每一個未知數x，所散發出來的圣光都好像是經過柔化了一樣不刺眼了，反而覺得暖烘烘的。

    而她那個每六秒就會拉響警鈴的大腦，并沒有感覺到任何疼痛。

    她像是初次解禁一般，快速地翻過每一頁，將那些內容牢牢印在腦中，而那些死板的文字也像是被賦予了生命和想象力一般，在她的腦中跳躍。

    在她腦中，有一個穿著紅黃相間緊身衣的頭發卷卷的查爾斯少年，他手上舉著一塊高過頭頂的牌子，上面是個頗為復雜的圓錐曲線題目，她在腦中給出了答案，查爾斯少年向她豎起了大拇指，然后蹦蹦跳跳著消失。

    然后又是坐在輪椅上的頭發長長的查爾斯中年，他穿著白色t恤，外面穿著灰色的修身西裝外套，這是金克斯有一次看見他上課時候穿的，那時候她就覺得查爾斯很適合這種顯露腰身的衣服，而腦中的查爾斯像是知悉她的所思所想一般，拍了拍手，笑著道：“嘿，回神，別想那些，來，告訴我這道題的答案?！?/br>
    他從輪椅邊上撿起一塊拍子，放在了自己的腿上，那是一個線性代數的題目，金克斯在三秒之內給出了答案。

    他笑笑，將那塊牌子扔到一邊，說：“那我明天穿這件衣服？”

    金克斯立馬鼓掌以示支持。

    金克斯做完十八層地獄的第八道題目時，已經是澤維爾學校的夜晚了，夜風從洞開的窗戶吹到屋內，帶起了床邊的窗簾一角，也將坐在書桌前的她額前的發絲輕柔地拂到了腦后，她放下了筆，整個人靠著身后的椅背，伸了個大大的懶腰，然后看見了窗框上正在叮叮搖晃的風鈴。

    她盯著那串風鈴看了半天，才站起身來，一手撐著書桌桌面，一手去撥了撥那串吊在最下方的小鈴鐺。

    叮叮當當，叮叮當當，風鈴像是個被祈福的小孩子一樣，發出急促的抗議聲，她玩得興起，然后視線往上抬，發現跟著鈴鐺一起垂下來的白色飄帶上還寫著一串小小的字。

    她踮起腳，用食指和中指夾住了那塊飄帶，歪著頭，終于看清了那一行字。

    給自己的禮物。

    查爾斯.澤維爾。

    下筆稚嫩，遠不如查爾斯現在的那樣浪漫多姿，但仔細看，還是能看出一些相像的影子，應該是查爾斯小時候寫的。

    給自己的禮物。

    這串風鈴是他自己做的嗎？

    金克斯腦中又出現了穿著背帶短褲的童年查爾斯坐在這間房的地毯上，埋著頭做手工的樣子。

    她揉了揉童年查爾斯卷卷的頭發，小孩子抬起頭來看她，圓溜溜的藍色眼睛，比加勒比海更加迷人。

    她面無表情地看著小孩，說：“已知三角形abc是等腰直角三角形，角bac等于90度，bd評分角abc交于ac于點d，ce垂至于bd，交bd延長線于點e，求證：bd等于ce的兩倍?！?/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