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節
做完這一切后,章桐抬頭看了看墻上的掛鐘,離尸檢開始才過去不到四十分鐘,這算是自己近期速度最快的一次尸檢工作了,她長出了一口氣,無奈地搖搖頭,利索地為尸體蓋上了白布,然后搬上輪床,推到后面的冷凍庫房去了。 臨關門的那一刻,章桐停了下腳步,回頭若有所思地看了看那具被標記為4327的尸體??偸怯X得哪里有些不對勁,或許是太多巧合了吧,近期接連發生類似的事情,章桐對自己的專業技能比對自己的長相可是有信心多了,猶豫再三,她卻最終還是用力關上了冷凍庫房冰冷而又沉重的不銹鋼大門。 自己目前的工作都已經完成了,還有什么好去牽掛的呢? 她一邊摘下手套丟進腳邊的衛生桶,一邊抬頭看了看墻上的掛鐘,提醒自己不要忘了下午趕去第一醫院心理科替母親取藥。她暗自埋怨自己最近這段時間都忙昏頭了,以至于耽誤了好幾次陪母親去門診的機會,章桐心里隱約感到一些不安與自責。 她也曾想過就此放棄自己的工作,收入不高是一個原因,畢竟母親年事已高,而自己是她在世的唯一的親人,要不就把自己積攢下來的假期都休了,或者干脆就辭職算了。但是每次也就只是想想,經歷了這么多,章桐忽然意識到自己已經無法再從事別的工作了。 得與舍之間,有時候是完全沒有真正的界限可言的。 對于第一醫院心理科的年輕醫生李曉偉來說,今天又是一個無聊透頂的日子,門診室里一如既往地門可羅雀。不過這也怪不得別人,誰叫自己放著好好的神經內科不選,偏偏要圖這么個看似很高尚且自由時間一大把的清閑科室呢?以前實習時,每次經過同一樓層的神經內科,那種從醫院開門一直排隊等到醫院關門,恨不得值班醫生24小時不吃不喝的慘烈景象總是會讓醫學院的實習生李曉偉感到一絲幸災樂禍??墒侨缃窨纯醋约旱霓k公室,就連清掃工都不愿意走進來,因為這里的灰塵比庫房里還厚。他就有點笑不出來了。 最重要的當然還有薪水,因為病人本來就不多,所以獎金根本就可以忽略不計,很多同事都要么辭職自己開診所,要么就偷偷摸摸去私人診所打工賺外快了,只有李曉偉還在猶豫,努力維持著自己最后的一絲清高。 大中午的,本來就是午休時間,李曉偉在空蕩蕩的候診室里溜達一圈后,便干脆把門一關,隨手抓過兩張凳子,頭對頭一拼,倒頭就睡?;蛟S是昨晚睡得太遲的緣故,剛躺下,他就進入了夢鄉。 就在夢里,李曉偉又一次毫無懸念地看到了自己的父親,或者說,是有些模糊的父親的背影。 這幾天他一直都在斷斷續續地做著同樣奇怪的夢??墒菑睦顣詡ノ鍤q開始起,就再也沒有見過自己的父親。而母親,在自己三歲的時候據說因病去世了。所以李曉偉的記憶中,根本就沒有母親的影子。 夢里的父親拿著鐵鍬,淚水從他臉上流淌下來,一陣可怕的嗚咽聲從他肺部深處噴涌而上,沖破他緊閉的雙唇。但是哭泣卻一點都沒有阻止父親的動作,他舉起鐵鍬,不斷揮舞著用力插向地面,被撕裂的泥土就仿佛破碎的尸塊,瞬間滾滿四周。 父親在哭。顫抖著雙肩,就好像他腳底的大地徹底激怒了他一般,狂怒不已,拼命揮舞著手中的鐵鍬。 躲在樹后的李曉偉感到莫名的驚恐,他雙手緊緊地抓著樹干,好奇心占據了全身,卻一點都動不了。只能閉上雙眼強逼著自己去聽那單調恐怖的鐵鍬插向地面的聲音。 “噗嗤——噗嗤——噗嗤——” 聲音變了,變成了“噗……噗……”就好像有人湊在腦袋邊朝著自己吹氣一樣,李曉偉分明還能感覺得到那股熱熱的口臭味撲面而來。他嚇得渾身一顫,在睜開雙眼的同時狠狠地跌落到了冰冷的水泥地面上,濺起了一陣輕微的塵土飛揚。 看清楚了,在自己面前的是一張年約三四十歲的男人的臉,此刻,他正彎著腰笑瞇瞇地看著自己,剛才也恰恰正是這張臉在朝著自己吹氣! 李曉偉被摔得渾身的骨頭一陣抽痛,對方卻好像沒事人一般打著招呼:“下午好啊,李醫生!” 說著,他優雅地在李曉偉的對面沙發上坐了下來,坐姿端正,一板一眼,就連雙手交叉所放的位置也是恰到好處地位于兩個膝蓋骨的正中央。 李曉偉強壓住火氣,從地上爬了起來,拍了拍白大褂上的灰塵,同時又換上一副職業的標準笑容,重新又坐回到了自己的辦公椅上。 他對眼前的這個男人再熟悉不過了,潘威,三十五歲,和自己年齡差不多,it從業者,一個可憐的程序員,一頭與年齡極不相符的斑白頭發,還有那極富有標志性的與優雅根本就不相稱的動作——啃指甲,在過去的一年多時間里,幾乎每個禮拜都會在李曉偉的腦海里出現一次,當然了,是在他看完病走了以后。 潘威得的是妄想癥,有時候李曉偉也懷疑過他的病癥來源與他的職業有著密不可分的關系,但是李曉偉作為一個心理醫生,是沒有勸人改行的義務的,他所要做的就只是每周盡量地讓潘威回到現實中來。所以,對于剛才他那獨特的喚醒自己的方式,李曉偉只能當做沒看見,因為他很清楚和妄想癥病人理論的結果就只有一個——毫無結果。 “潘先生,下午好?!崩顣詡ザY貌地打著招呼,就像和一個老朋友聊天那樣,同時快速寫著病歷,右手則悄悄地揉了揉剛才被摔疼的胯骨,“你來得很準時嘛?!?/br> “那是當然,李醫生的門診,我是肯定要來捧場的?!惫黄淙?,隨著兩人交談的開始,身心徹底放松的潘威便開始優雅地咬指甲了。 李曉偉強迫自己不去看這個招牌性的動作,他的所有病人幾乎都有招牌性的動作,讓人難以理解的是其中也絕對不會有相同的地方,這就是心理科的獨特之處。作為一名心理醫生,李曉偉不得不開始擔心自己遲早有一天會被這些招牌性動作給潛移默化了。 “談談自己的狀態吧,我們有四十分鐘的時間?!痹谡f這句話的同時,李曉偉順手摁下了桌上的計時器。 他把自己重復過無數遍的這個特殊動作命名為——打開潘多拉魔盒。 章桐掛上了電話,心里的疑惑卻越來越重了。天長市所有的醫學院實驗室外加殯儀館以及醫院停尸房的電話她都打了一遍,連周邊的都沒有放過,所有她能想到的能合法存放這種尸體的地方,回復幾乎如出一轍——抱歉,我們最近沒有丟失過登記在冊的尸體。 可是就有這么一具經過處理的尸體此刻就躺在自己身后的冷凍庫房里,編號4327。章桐知道自己沒有瘋。 小旅店的老板娘用自己祖奶奶的名譽發誓,根本就不知道這具尸體到底是從哪里來的,而那個房間也已經空了大半個月了,這次如果不是水暖設備壞了的緣故,樓下客房租戶抱怨水漫金山,否則的話是絕對不會這么早就發現這具塞在床底下,且被嚴嚴實實包裹在塑料袋中的尸體的。 “我哪會砸了自家店的牌子??!”面對刑警隊隊長盧浩天的質問,老板娘一把鼻涕一把眼淚,拍著大腿直嚷嚷,“這死人的事傳出去了,哪有人敢踏進我的店門?你們也不替我想想,我可是要開門做生意的?!?/br> 她說的話沒錯,按照常理推測,這具尸體應該是在荒郊野外或者是其他足夠遠離小旅店這種人流量超多的地方被發現,而藏在小旅店的床底下,明著看是抱著大隱隱于市的心態,但是仔細一琢磨,卻分明帶著一種嘲笑的味道——我就在這兒,在你們警察最容易發現的地方,可是你們就不知道我是從哪里來的,因為你們沒有我聰明…… 盧浩天的臉就像被人無形中狠狠扇了一巴掌一樣,一陣紅一陣白。面對警局上層的質問,他根本沒有可以用來應對的答案,所以一結束案情分析會,他就灰溜溜地來到了章桐的辦公室,用他的話來說——整個警局就屬你這里清凈! “章主任,你想想看,我們都查遍了所有的監控錄像,包括值班的旅館服務員,甚至于街對面洗頭房門口的監控探頭資料我們都翻了個遍,不過你也知道那些所謂的監控探頭其實都是一個擺設而已,但是我向你保證連只蒼蠅都不可能從我們眼皮子底下溜過去,可偏偏就是沒有發現任何和這具尸體有關的影像?!北R浩天揮舞著雙手,愁眉苦臉,一肚子委屈,“一具尸體哎,就這么啪的一聲,跟變魔術一樣,憑空就從小旅館的床底下出現了,明白不?你叫我上哪里去找破案的突破口?尸源無法確定,更別提這具尸體是否屬于刑事案件還不一定。我怎么這么倒霉??!” 章桐默默地給他倒了杯熱水,一臉同情,然后就近在自己的椅子上坐了下來:“盧隊,你說得沒錯,我完全能夠理解你的心情!從毒物報告來看,這個案子也不一定就是他殺,所以我在報告上寫了死因——多臟器功能衰竭,因為除了失血性休克外,有時候自身肌體原因也有可能并發這種病癥導致最后的死亡。再加上死者本身就是嚴重的營養不良,身體偏瘦,這種前提之下導致死者體內多臟器衰竭也是很有可能的。所以我在正式的尸檢報告上就沒有寫上他殺的肯定結論?!?/br> “可是就這么不了了之也是行不通的啊,章主任,你也知道現在頭兒最怕輿論了,我們對公眾無法交代的話,這比案子不破的性質更嚴重!”盧浩天一點兒都不傻,他是局里眾所周知的副局長熱門候選人,關注必要的細節問題是他現在工作之余的必修課之一。 “我覺得呢,盧隊,這個問題目前還不是最讓人頭疼的?!闭峦﹪@了口氣,“現在認尸啟事還沒有回應,而我已經問遍了天長市所有的停尸房,也找不到這具尸體的來源,排除這個原因的話,剩下的,恐怕法醫處這邊還真的幫不了你什么了……”章桐強迫自己不去想那個已經久遠的影子。 “你說后續還會不會有更多的尸體?”盧浩天端起茶杯的手停在了半空中,整個人就像僵住了一般。 章桐皺眉,微微搖頭:“我不確定,對于這種他殺痕跡并不是非常明顯的尸體來說,我真的不好隨便做決斷,只能如實告訴你手頭現有的證據所做出的推斷?!?/br> “章主任,四點了!”潘健從鐵皮柜后面探頭提醒道。 章桐點點頭,站起身,一臉歉意地看著盧浩天:“真抱歉啊,盧隊,今天我要早走一會兒,我和醫生約好的?!?/br> “去吧去吧?!北R浩天揮揮手,然后把屁股底下的凳子調轉了個方向,開始向潘健傾訴了起來。在他看來,只要有人聽,不管是誰,性質都是一樣的。 走到門口,章桐停下了腳步,轉身對盧浩天說:“對了,還有一件事我怕你忽略了,盧隊,死者的牙齒,一顆不剩。目前來看,我還找不到具體原因?!北R浩天愣住了:“你說什么?” “我是說死者的牙齒,生前的時候被全部拔除了,而且根據創面的恢復狀況來看,是死前不久才發生的?!闭峦┠托牡刂貜土艘槐?。 “是不是年紀大了,所以掉光了?” “死者才四十多歲,身體各項機能雖然有點差,但是還沒有到那種程度,這個現象如果發生在六十歲以上的老者身上,就不會顯得這么突兀了?!闭峦┛扌Σ坏?。 “牙齒收藏者?哇噻,好變態!”潘健頓時興奮了起來。 章桐狠狠瞪了他一眼:“別胡說八道,你是不是那些偵探小說又看多了!”潘健伸手摸了摸那雞窩似的頭發,嘿嘿一笑:“下了班就沒事了唄,那叫打發時間!章主任,對了,要不你也寫個女法醫系列小說?我打賭到時候肯定能大賣!” “我可沒那閑工夫?!闭峦o奈地搖搖頭,轉身看著盧浩天,“我也考慮過特殊原因——死者年齡四五十歲,不排除死者在生前做過牙齒矯正手術,更何況死者本身就有地包天。程度還比較嚴重。我只是奇怪如果真的做手術的話,那重新排列的牙齒為什么不及時種回去?阿健,你還愣著干什么?” 潘健笑嘻嘻地說道:“好,好,章主任你放心去吧,我這就去查近期所有牙科診所醫療檔案??茨懿荒苷业竭@家伙的相關手術資料?!?/br> 章桐關上門匆匆離開,盧浩天一臉疑惑的表情:“什么叫地包天?” “兜齒,上下顎發育畸形,”潘健頭也不抬地伸手做了個兜起的姿勢,“下前牙咬在上前牙的外面,如果發育期間不做相應的矯正手術的話,成年后就要做牽引和牙齒重新排列的手術了。我們在旅館床下發現的死者就有這樣的畸形。而做過這樣手術的,都必須要有相應的記錄?!?/br> 看盧浩天雙手托著腮幫子發愣半天沒說話,潘健笑了,伸手拍拍他的肩膀神秘兮兮地說道:“別怕,盧隊,你的上下顎發育很正常,不用做這個手術?!?/br> 還差十分鐘就到下班時間了,第一醫院的門診大樓里明顯安靜了許多。 幾乎閑逛了一整天的李曉偉終于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他一邊收拾著亂成一團的桌子,一邊心情不錯地哼起了歌,拖完地板,看到窗臺上那盆半死不活的吊蘭,他還大發善心地把自己沒喝完的茶葉水給倒了進去。最后,環顧了一遍收拾一新的門診室,李曉偉心滿意足地鞠了一躬,轉身就往外走去。 不知道是誰跟自己說過“福無雙至禍不單行”這句話的,反正自從今天過了以后,李曉偉便對這句話深信不疑。 還沒等他弄明白到底發生了什么事,眼前一花,一個人影伴隨著沉重的呼吸聲就猛地向他撲了過來。李曉偉有一米八五的身高,自信身體還很強壯,可是這次撞擊卻來得太突然了,就像一個錘子般狠狠地砸向了他的胸口,李曉偉瞬間應聲倒地,后背重重地摔倒在了濕漉漉的水泥地面上。 “天吶,我到底干了什么?真不好意思,對不起,對不起……”耳畔是一個年輕女人的聲音。緊接著就是一只異常冰冷的手猛地抓住他的脖領子,用力把他從地上生生拽了起來。 那種冰冷的感覺,李曉偉不由自主地渾身哆嗦了一下。 “真抱歉,沒摔疼吧?” 李曉偉這才看清楚冒冒失失地把自己撞倒的居然是一個瘦得幾乎弱不禁風的年輕女人,于是,到嘴邊的一句咒罵硬是咽了回去。 “沒……沒事,對了,你有什么事嗎?”李曉偉皺眉看著章桐,后者比他矮了整整一個頭。這么瘦小的身體里怎么會爆發出那么大的一股力量?李曉偉滿腹狐疑,臉色蒼白不說,眼前這明明就是一陣風刮過去立刻就能摔倒的女人啊。 章桐趕緊賠上笑臉,順便晃了晃手中的掛號單據:“我是來給我母親拿藥的,這是她的病歷,一直都是王醫生給她看的,這不我前段時間沒空,就沒趕上王醫生的門診?!?/br> “下班了!”李曉偉干巴巴地說道,準備自認倒霉轉身就走,可是想想不太禮貌,便又停下了腳步。 “這還有幾分鐘呢,李醫生,幫幫忙,我來一次真的不容易?!闭峦┫蚯皺M跨一步攔在李曉偉面前,擺出了一副你不開藥我就不給你讓路的姿勢。 李曉偉瞅了瞅病歷單,又瞥了章桐一眼,后背到現在還在隱隱作痛,最后,他還是妥協了。 因為章桐說得沒錯,還差四分鐘下班。而對他來說,開一張藥方幾乎是瞬間就能完成的事。 “上面說你母親腿腳不靈便,長期臥床,是嗎?”李曉偉一邊在紙上飛速地寫著藥方,一邊隨口問道。 “是的是的,三個月前下樓不小心摔了,小腿粉碎性骨折,這把年紀恢復起來可真不是件簡單的事?!?/br> “傷筋動骨一百天,這常識難道你忘了嗎?更何況是老年人啊,真弄不懂你們這些做子女的。給,我給你開了一周的藥,馬普替林,每日三次,每次一片,這藥對老年人的副作用比較小,也經濟實惠?!闭f著,李曉偉把藥方塞給了章桐,想了想又免不了認真地叮囑幾句,“但是,有句忠告,得間歇性抑郁癥的人,一定要多關愛,要經常陪在她身邊,這些比服用任何藥物都有作用,明白不?” 章桐被教訓得有些發愣,回過神來的時候,趕緊在臉上擠出一絲笑容,然后用力點頭:“謝謝李醫生,謝謝李醫生?!鞭D身便匆匆離開了門診室。 直到章桐的背影消失在樓梯口了,李曉偉這才感覺到自己后背上不僅是疼痛,還涼颼颼的,走廊上一扇窗沒關好,風呼嘯而至,李曉偉鼻子一癢,不由得重重地打了個噴嚏。 誰叫自己貪圖涼快工作服里面沒穿襯衣呢?李曉偉沮喪地低著頭,鎖好門后就向樓下更衣室快步走去了。 對剛才那個把自己撞倒的年輕女人,李曉偉想起來就忍不住渾身又哆嗦了下,他咧了咧嘴,皺眉咕噥了句:“真是死人手??!” 黑夜就是死亡的代名詞,因為黑夜的降臨總是無聲無息,如同死亡一般,來到你身邊的時候,明明已經觸手可及了,你卻才恍然大悟,可是,這一切都已經太晚了。 如果明白了人的一生中唯有死亡才無聲無息,那眼前的這一切就都不足為奇。 一陣劇烈的刺痛讓他恢復了意識,短暫而又瞬間消失的刺痛,卻痛得他拼命叫出了聲。他張了張嘴,心里突然一沉,自己明明叫出聲的,可是為什么卻聽不到哪怕一丁半點自己所發出的聲音?他感到愕然,為什么自己耳邊會這么安靜?不可能??! 他想抬起頭來,睜開雙眼,至少弄明白自己現在究竟在哪里??墒菬o論自己怎么動彈,頭卻像被釘住了一般,紋絲不動。眼皮也是死沉死沉的。 惶恐逐漸彌漫了他的全身,他的心跳越來越快,呼吸也變得急促了起來,這都是腎上腺素的作用,可是一切的努力都是徒勞的,雙手雙腳也好像不再屬于自己。天吶,這到底發生了什么?自己的整個身體就像是被活活地被凍住了一樣。 他努力集中思緒,想弄明白自己究竟是如何變成了這個樣子??墒怯洃浘拖袼槠话?,根本就拼湊不起一個完整的畫面。 對了,有個女人,一個年輕女人,一個被黑暗裹住全身謎一般的年輕女人。 最后的印象是在酒吧間里,一個年輕女人隔著吧臺對自己露出了溫柔的微笑,目光依依不舍卻又似乎帶著一絲悲傷。 不,他沒有辦法看清楚對方的長相,他已經喝醉了,好不容易談成了一筆大買賣,他很開心,一時興起,于是就在經常去的酒吧里多喝了幾杯。接著,在昏暗的酒吧燈光下,他便只是朦朦朧朧地記住了那一雙特別漂亮的眼睛。 似曾相識,難道不是嗎?他應該對自己的記憶力很有信心的?;蛘哒f男人喝醉了后看漂亮女人都似曾相識?他忍不住放肆地哈哈一笑。 年輕女人的身材肯定不錯,因為自己身邊的好幾個男人都時不時地把目光投向她,然后對視一眼,臉上流露出會心的一笑。但是奇怪的是為什么自己卻怎么也想不起來這個年輕女人的全部面容?真是活見鬼了。 最后,他都不記得自己是怎么離開酒吧的了,晃晃悠悠,腳底就像踩著棉花一樣,有種天旋地轉的感覺。 今晚是我的幸運之夜,對嗎? 那時的他信心滿滿,可是如今看來,一切都是在做夢,而夢醒的時候,就是無法忍受的劇痛又一次襲來。他發現自己的嘴巴合不攏了,不知何時一個冰涼而又堅硬的東西被塞進了嘴里,沒多久,上下牙床的劇痛又一次開始了,先是短暫而又尖銳,接著便是如同一陣又一陣無休無止難以名狀的痛楚,血腥味也同時開始倒灌進喉嚨。 他不斷地吞咽,拼命地慘叫,因為他沒有辦法躲避,只能用慘叫來逃避不斷襲來的錐心的刺痛??墒?,嘴里的疼痛讓他幾乎暈厥,他感到自己渾身上下的血都快流干了。 “哎呀哎呀,瞧我這記性?!甭曇羯硢《譁厝岬卦谶@如同地獄般的房間中回蕩,一把拔牙鉗沾滿了鮮血,它剛剛拔下了眼前這男人口腔中所有的牙齒。放下拔牙鉗,取而代之的是一把精致的醫用開顱器。 很快,房間里就響起了一種很溫柔的沙沙聲,平躺著的男人淚流滿面,微微側過頭,朝著聲音發出的方向仔細傾聽。聲音越來越響,最后幾乎震聾了他的雙耳。這次,劇痛來自自己的頭部,而不是剛才的嘴里。 “刺啦……刺啦……”這是砂輪的聲音,他皺眉,仔細在亂成一鍋粥的腦海中搜尋著,而就在這時,劇痛也在他的頭頂緩慢地繞了一圈。 砂輪聲終于停止了,緊接著是一聲啪嗒。奇怪的是,疼痛也隨之消失了,就好像從未發生過一樣。 他絕對不會看到,自己的頭蓋骨被鋸了下來,一把精細的手術刀隨即準確無誤地直插他的腦部三叉神經系統。 他現在真的可以確信自己的痛感真的徹底消失了,只是雙眼再也沒有辦法閉上,他轉動著眼珠,試圖看清楚周圍所發生的一切。結果,他看到的卻只是一片模糊的影子。 隨著十二對腦神經系統被逐步剝離,慢慢的,他的眼珠不再轉動,心跳也逐漸變慢。只有殷紅的鮮血還在不停地流淌。 這一點都不奇怪,將近五千毫升的血液,動脈和靜脈血管又沒有被切開,抗凝血類藥物的作用是驚人的,慢慢地流淌足夠可以持續到天亮。 黑夜無聲,他有的是時間,所以他不會馬上死去…… “嗯,果然應該先動神經才行,對不起啦,是我的失誤。不過痛的感覺很不錯,對嗎?”自言自語,輕輕一笑,戴著手套的左手把沾滿鮮血的手術刀放回了干凈的托盤里。接著,他又開始了下一項特殊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