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節
“你還有什么遺言需要我們替你轉告給你的親人嗎?” “不用了,我已經沒有在世的親人了,隨你們處置吧?!彼鏌o表情地嘟囔了句。被抓后,他一向都是這么態度冷淡,因為這個世界上已經沒有什么是可以讓他感到值得留戀的東西了。 昨天傍晚,在宣布死刑執行令后,年輕的法官便開始按部就班例行公事。他知道,等下只要走出走廊盡頭的那道沉重的大鐵門,面前這位法官的臉上肯定就會露出如釋重負般的表情。畢竟,一個罪大惡極的殺人犯很快就要從這個地球上消失了,就好像他從來都沒有來過一樣。這對于任何依舊活在這個世界上的人來說,都是一件極好的事。 于是,他默默地搖了搖頭,飛快地在執行令上簽下了自己的名字。 你不就是希望我趕緊簽字嗎?他的嘴角露出了不易被人察覺的笑容。就好像梭哈游戲中終于湊成了一副期待已久的同花順,他有點為此而暗暗得意。 接下來的一晚,是他人生中的最后一個晚上,回到牢房后,他睡得出奇的安穩,連個夢都沒有做。蜷縮著身子就像個嬰兒般躺在自己的床上,他一年來頭一回從骯臟的被褥上仿佛聞到了陽光所特有的芳香,盡管事實上他已經有大半年的時間沒有見過真正的陽光了。 早晨醒來的時候,他長長地出了口氣。最后一天的陽光似乎格外溫暖!看來老天爺對自己還是挺仁慈的。 “終于結束了?!彼哉Z,以后這該死的世界上的所有一切,真的就都與他沒有任何關系了。 ——不,真的沒有關系了嗎?他真的可以放心往生而沒有任何牽掛了嗎?腦海里陌生的責問讓他的心微微一緊,憋得他突然有些喘不過氣來。 就在這個時候,走廊的盡頭終于傳來了鐵門開啟的聲音。沉重的軍靴伴隨著一大串鑰匙所發出的叮當聲一步步地向他所在的牢房逼近。 深吸一口氣,他默默地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身上的橫條紋囚服,戴上假發,盡量做到體面完美,然后慢吞吞地走向牢房門口。 最后回頭看一眼狹窄的牢房,他要確保自己沒有留下任何遺憾。畢竟再也不會回來了。 死亡并不可怕,難熬的卻是等待死亡的過程。 依次被戴上腳鐐和手銬后,他整個人都變得沉重許多,每走一步都有往下墜落的感覺??绯鲩T檻的那一刻,他的心中卻感受到了從未有過的輕松。從死囚牢到執行槍決的地方只有短短數百米的路程。以前,他也曾經在這個時候聽到過不遠處傳來的零落的槍聲,每次槍聲響過之后,他整晚都會失眠,甚至于還會在噩夢中被生生地驚醒,然后滿頭大汗、目光驚恐地等待天亮。只不過今天,這槍聲,自己將會是最后一次聽到了。 人就是這么奇怪,越到臨死的時候,本能地怕死卻又渴望這一刻快點到來。 他低著頭,臉上卻不自覺地露出了苦笑。三個法警在他身后慢慢地走著。沒有誰會在去刑場的路上催促死刑犯快走,這不合規矩。 突然,高高的墻頭上崗哨的位置方向迎著風傳來了微弱的喊話聲音:“趙家瑞,你還有什么遺言嗎?還有什么遺言要我告訴你的家人嗎?” 聲音雖小,每個聽到的人心里卻不由得一震。因為誰都知道,這個即將被處死的男人沒有父母,也沒有孩子,唯一的老婆也早就棄他而去,所以死刑被執行結束后不會有人來替他收尸。 執行死刑的這個小小的特殊隊伍中傳來了一些輕微的sao動,后面的法警開始伸手推他,試圖想讓他加快腳步,可是沉重的腳鐐卻根本容不得他像正常人那樣行走。結果卻讓他反而踉蹌了幾步,身子一歪,差點跌倒。 法警試圖架著他向前走。 趙家瑞認識這個喊話的人,這是《環島日報》的記者,很敬業,具體叫什么,他已經不記得了,入獄以來,他的記性就越來越差。印象中對方是一個很胖的人,體型像個皮球,每次在牢房中出現的時候,就都會不停地擦汗,語速飛快,講到興起之時,還會神經質地揮舞著他那肥肥的右手。當然了,他也是判決后,趙家瑞所剩無幾的生命中除了獄警和法官以外所見過的唯一不穿制服的普通人。 說實在的,自己的律師都還沒有他來得勤快!更別提判決后就消失了。而“皮球”的敬業精神曾經一度讓趙家瑞敬佩不已,卻又為他感到不值得,因為他知道自己什么都不會告訴他,他早就已經打定主意把所有的一切都帶到另一個世界去了。 這局賭注,他絕對是贏定了的! “趙家瑞,你真的沒有什么話要告訴自己的家人嗎?”趴在崗哨旁邊的“皮球”的嗓音漸漸有些聲嘶力竭。為了爭取到這最后采訪的機會,“皮球”幾乎費盡心機,動用了所有的關系。 趙家瑞停下了腳步,抬頭,張了張嘴,卻最終什么話也沒有說,只是聳聳肩,搖搖頭,然后在法警的簇擁下繼續向前走去。 “不說你老婆的話,那你的孩子呢?他將來總會知道真相,難道你就沒有一句話留下來給他嗎?難道你就真的不想告訴他們你根本就不是殺人犯嗎?……”“皮球”不甘心地大聲吼著,生怕自己的聲音太過于渺小以至于對方沒有聽到。為了能搶到重磅新聞,他冒險拋出了自己手中的最后一張王牌。 孩子!殺人犯的孩子! 這一句話,終于撕毀了趙家瑞精心修飾的假面具,他先是愣了一兩秒鐘,緊接著渾身就像遭到電擊一般一動不動,突然用大得可怕得力氣掙扎了起來,竭力想離開這個正在一步步走向死亡的隊伍??墒且磺卸家呀泚聿患傲?,因為他的身體很快就被法警架著匆匆消失在了刑場的鐵門后面。鐵門在身后應聲關閉,這意味著生的世界也就不會再屬于他了。 趙家瑞不無絕望地意識道,再也無法挽回了,自己所做的努力或許都將付諸東流。 心里一涼,他緊閉雙眼,熱淚瞬間奪眶而出…… 槍聲過后,一切恢復平靜。 值班法醫卓佳欣草草地勘驗了趙家瑞的尸體,隨即就在死亡確認書上簽下了被處決犯人的死亡時間和見證人的名字。 門外,一輛沒有任何標志的普通灰色面包車早早地就候在那里。連環殺人惡魔趙家瑞在臨死前總算做了一件好事——他簽署了身上所有可以用來移植的器官的捐贈書。所以,為了不損傷眼角膜,在值班法醫的監督指導下,最后的子彈被以一種特殊的角度穿過了他的腦干。死亡是在瞬間發生的,而作為回報,他走的時候沒有痛苦。 趙家瑞的遺體會被以最快的速度運往市立醫院做盡可能多的器官摘取。當然了,這一切都是秘密進行的。沒必要讓太多人知道。 瘦小的尸體被搬上了擔架,在為他蓋上白布的那一刻,卓佳欣法醫彎腰撿起了掉落在地板上的假發并重新又放回擔架上。他一抬頭,無意中看到死者的眉毛竟然是精心文上去的,這在男人身上確實是很少見,不只是頭發,身上的汗毛也很稀少,這讓死去的趙家瑞此刻看上去顯得格外渺小瘦弱。 難道說那個刑警隊的說的是真的?不過那樣一來也未免太夸張了吧。想到這兒,他的臉上不由得閃過一絲苦笑。 別想太多了,不是自己職責范圍內該去考慮的事?,F在呢,所犯的罪孽已經用自己的生命去彌補了。至少讓他死后有點最起碼做人的尊嚴吧。畢竟在法醫面前,所有的死者都應當是同樣平等的。 目光最后打量了一下擔架上這具已經毫無生氣的軀體,正在這時,卓佳欣本能地微微皺了下眉,他在死者的雙下肢腳踝上方竟然看到了骨折的跡象,難道說一副簡單的腳鐐就能把人活生生地給戴骨折了嗎? 還有,趙家瑞眼角的是淚痕嗎?聽說過這個男人活著時候的殘忍,在他手下幾乎沒有活口留下,而他殺人從來都喜歡用刀,不是普通的刀,而是那種帶鋸齒和倒鉤的特制美式卡巴軍刀,在他手下死去的十一個人,除了第十一個死者只找到頭顱以外,其余十個死者身上的刀傷從來就沒有少于過四十這個數字,最多的那個尸體上竟然有七十二刀,從腰部開始往下,刀刀都精準地遠離致命的要害。 所以,可以推測這十一個人的死因,無一例外都是因失血過多所導致的失血性休克并發彌散性血管內凝血,最終被寫上尸檢報告的結論則是簡單的專用醫學術語“多臟器功能衰竭”??此坪翢o痛癢的這幾個字,但是身為法醫的卓佳欣知道,那樣的死,卻是很痛苦而又漫長的,而這樣冷血的殺人犯,臨死前卻竟然流下了眼淚,卓佳欣不由得感到有些不可思議。 話說回來,眼前的這個男人已經為自己的可恥行為付出了生命的代價,他的遺愿理所當然也就該得到尊重。一切都已經結束了。監獄外的媒體很快就會散去,去繼續追逐下一個能博人眼球的新聞,相信要不了多久,人們就會忘記這個案子,連同那十一條無辜的生命一起遠遠地拋在腦后。 用力關上車門后,面包車就迅速開走了,走的是一條非常僻靜的小道,不會有媒體知道。當值法醫卓佳欣長長地出了口氣,他知道自己也很快就會忘記今天所發生的這一幕,畢竟這只是工作而已。 這里的一切都會恢復平靜,直到下一次槍聲響起的時候。關于死亡,自己周遭的一草一木早就已經司空見慣了。 只是拿著登記簿走出鐵門的時候,卓佳欣的心里卻一直翻來覆去地糾結著一個奇怪的念頭:前段日子參加例會的時候好像聽刑偵隊的同行說起過趙家瑞的案子中還有一具尸體至今都沒有找到,而已經發現的尸體中的一具也只找到死者的頭顱,暫且不論尸體的完整,畢竟也是一條人命,所以雖然知道是十二條人命,但是上報的時候秉著“一尸一命”的原則,卻不得不改為十一條。卓佳欣不明白為什么趙家瑞就是不愿意說出那第十二具尸體的去向并且只求速死,抑或那人根本就沒有死? 他無奈地搖搖頭,看來自己真心不適合去憑空瞎想,但愿時間能讓死者的家人早一點放下這場夢魘吧。 寒風凜冽,就好像要把人活生生地給撕成兩半似的。 工作敬業認真的“皮球”最后回頭看了一眼那高高的丑得讓人無法直視的監獄院墻,就毫不猶豫地彎腰鉆進了自己的車。 他要做的事還有許多。趙家瑞雖然已經被處決了,但是事情卻并沒有就此結束。在漫長的一年審訊過程中,趙家瑞始終都沒有說出自己為什么要那么做,也拒絕交代詳細的犯案過程,他全盤接受了所有對他的指控,并且放棄了所有的上訴機會,只求速死。雖然有足夠的證據指證他所犯下的罪惡,但是在法庭上的每個旁觀者的心里其實都很清楚,趙家瑞在被警察抓住的那一刻,就已經死了,現在站在被告席上的,只不過是一具徒有其表的行尸走rou罷了?!捌で颉眳s例外。 趙家瑞是一個渾身包裹著秘密的男人,就像一只厚厚的甲殼蟲?!@是“皮球”所能想到的對趙家瑞最恰當的比喻。 如今看來,似乎只有“皮球”才知道趙家瑞的秘密,這是他的天賦,一點都不奇怪,他本來就是靠挖掘別人的秘密而生存的,而這個世界上,像他這樣的人,相信也絕對不會只是少數。 “皮球”雖然貌不驚人,在事業上也是庸庸碌碌,但是只要時機對了,他就會立刻展現出自己的過人之處。他從趙家瑞冷漠的眼神中看出了他內心深處所隱藏著的秘密,而這個秘密,很顯然趙家瑞是寧可選擇為它而死的。所以,“皮球”很得意,就像賭徒終于翻牌成功贏了五百萬一樣興奮異常,很快就花大價錢從打聽到的知情者手中恩威并施地買下了這個秘密。因為好秘密是應該被分享的,而把它公之于眾似乎已經成了他下半輩子唯一為之奮斗的目標了,想到即將向自己走來的新聞界至高無上的榮譽,還有那新聞部主任諂媚的笑臉,在開車轉彎加速上高架的那一刻,“皮球”得意地哼起了小曲兒。 人一高興就容易出事,或許是路面不平整的緣故,也可能是車本身的大梁問題,一陣異常猛烈的顛簸突然襲來,剎車瞬間失控,“皮球”的臉色刷白。他慌亂地踩著毫無反應的剎車,嘴里念叨著奇跡趕緊發生,可是,除了眼睜睜地看著一輛重型集裝箱貨車的尾巴離自己越來越近外,“皮球”所能做的,就是在絕望中徒勞地騰出雙手捂住了自己的臉。似乎這樣就能夠逃過一劫。 這無異于掩耳盜鈴。 猛烈的撞擊撲面而來,崩裂的集裝箱車門無法阻擋住冰冷的鋼筋條穿透不堪一擊的車窗玻璃,隨之而起的巨響聲中破碎的零件漫天飛舞,當這一切終于結束的時候,經過的人們不無驚恐地發現“皮球”的身體竟然孤零零地被高高地掛在了半空中,四肢拼命抽搐了幾下就不再動彈了,而支撐著他的是斜掛在車門上的兩根粗粗的橋梁鋼筋,痛苦結束得很快,因為在被挑上半空中的那一刻,他就已經死了,巨大的沖撞力使得集裝箱車里的鋼筋在慣性的作用下不偏不倚地插進了“皮球”的心臟,并且均勻地分布給了左右心室,殷紅的血液一滴滴地順著逐漸冰冷的軀體緩慢地滴落到地面。 看到這慘烈而又恐怖的一幕,集裝箱貨車司機嚇得一屁股跌坐在地面上,面如死灰,渾身發抖,見到鬼一般地嘴里喃喃自語:“……不是我干的,不是我干的……” 生命的結束往往只是瞬間發生的事情。不到半小時之前,半空中的這個男人還在做著事業發達的美夢,如今,他卻帶著無盡的恐懼——死了。 距離趙家瑞的死刑被執行時間恰好過去整整一個小時。 下雪了,沒有任何征兆,雪花就紛紛揚揚地飄落。警局灰色的五層小樓外面沒過多久就被大雪所覆蓋。屋里的暖氣斷斷續續地,法醫主任章鵬剛接完一個電話,沒寫幾個字就寫不下去了,他干脆放下手中的筆,朝手上拼命哈著熱氣,希望這樣能夠讓自己的雙手變得稍微暖和一些。他是個書卷氣十足的男人,身材偏瘦卻顯得十分精神,除了眉宇間總是帶著幾絲憂郁外,他給人的感覺是平靜中充滿著睿智。 剛剛接到的電話是監獄刑場打來的,章鵬破天荒頭一次沒有去參加死刑的執行?;蛘哒f他不忍心去直觀地面對死亡。案子是終于告一段落了,雖然心中還是有很多疑慮,但是章鵬很清楚自己已經盡力了,他又一次拿起了鋼筆,在小工作筆記上一筆一畫地繼續寫著自己此刻復雜的心情: ……所以,趙家瑞今天被處決了,作為主檢法醫師的我卻一點都高興不起來,我總感覺他有什么事情在瞞著我,但是可惜的是,他是帶著秘密走的。我希望我沒有做錯,我真的已經盡力了。 窗外,不知不覺早就已是夜色朦朧。 1.潘多拉魔盒 三十年后。 黑暗的房間里播放著一首二十多年前的老情歌,音量不大,似乎這才是真正地在享受音樂。 他席地而坐,筆記本電腦就放在雙腿上,目光緊盯著屏幕神情專注,眉宇間時而緊鎖時而放緩,臉上卻看不出一絲表情。 時間過得真快啊,記憶中的那一幕就好像在昨天才剛剛發生過一樣?;蛘哒f,在他的腦海里已經完全失去了對時間的概念。而反復思考行動的步驟,不斷地對計劃進行修改,直到趨于真正的完美——這才是兩年多以來,他幾乎每天晚上都雷打不動要去做的事情。 他在等待,一塊巨大的拼圖就差最后一塊碎片了。這是一件讓人感到激動人心的事。 十指在鍵盤上飛快敲擊飛舞著。就在這時,電腦音箱里又一次發出了清脆的叮咚聲,要是他沒記錯的話,這已經是第十八封郵件了。三個星期之前,一個被精心掩飾的電話開啟了后面這一連串的噩夢,只不過,這些噩夢即將屬于別人而已,而沒有人知道屋主人才是這些噩夢背后真正的cao縱者。 在面前的清單上敲下最后一個數字9后,他便順手點開了屏幕上的郵件提示。 發這封郵件給自己的人貪得無厭且永遠都不會得到滿足,他毫無廉恥地標榜著靠販賣別人的秘密而生活,其實他永遠都不會知道自己的秘密早就被別人所掌握了。因為這個世界上,哪怕是死人,都不會有別人所無法探聽到的秘密。說實話,屋主人根本就不想和這種人打交道,甚至發自骨子里的厭惡,但是目前卻還不得不這么做。因為他不想過多地去拋頭露面來引起別人的注意。 郵件中附有一份手寫的紙質戶籍檔案的翻拍版,在現今這個電子文檔充斥的社會里,還能翻看到多年前的紙質檔案,顯然對方是費了一番工夫的。那句老話怎么說來著——重賞之下必有勇夫! 他笑了,目光中卻充滿了輕蔑。 檔案是有關一個被收養的四歲小男孩,本名黨愛國,來自云臺福利院,這么大眾化的名字,是若干年前的福利院對無名棄嬰的一貫做法。 看著相片上小男孩稚嫩的臉龐,他的心中久久難以平靜,右手拇指輕輕拂過相片所在的位置,有那么一刻,他似乎感覺到了一絲久違的溫暖。 “確定是你就好!” 線索都齊全了。比起剛開始的時候,屋主人也顯得輕松了許多,心思回到了手頭已經擁有的東西上——一本老舊的筆記本,塑料封面,扉頁上歪歪扭扭地寫著四個大字——采訪記錄。這是一本不詳的采訪記錄,因為這本記錄本的主人早就已經在二十五年前的一場詭異車禍中一命嗚呼,而他得到這本筆記本的過程也是冥冥之中的注定。如今,他已經把它仔細翻看了無數遍,上面所寫的的每個字都被深深地刻在了他的腦海里。這真的是一次意外的收獲。因為這本記錄本和他本就有著無法分割的聯系。也正是因為這本筆記本,他才知道自己兩年來到底需要的是什么。 在最后研究了一遍清單和所有即將發生的事件過程后,為了最終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他已經準備好了。他的雙眼閃爍著興奮的光芒——現在,就讓這些噩夢真正地被拉開帷幕吧! “什么才是堪稱完美的犯罪?看來只有我才知道!”他喃喃自語,嘴角露出一絲得意的笑容。 時鐘指向凌晨三點。 關上電腦后,他并沒有起身去休息,相反只是面無表情地從身邊的地毯上拿起一把鋒利的匕首,同時拉開自己左手的衣袖,毫不猶豫卻又緩慢地用匕首的刀刃劃過手臂,五公分長的口子,不多不少,鮮血無聲地滾落到地毯上,很快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他不由自主地發出了微弱的呻吟聲,讓人感到訝異的是,他的臉上所流露出來的卻不是痛苦,而分明是一種癡迷而又詭異的歡樂。而在他的手臂上,類似的傷痕早就已經縱橫交錯。 他知道,自己對痛感的貪婪不亞于一個吸毒者對毒品的瘋狂。 窗外,雨水傾盆而下,一只被淋得濕透的野貓在對面的屋頂上發出凄厲的嚎叫,稍縱即逝…… 眼前的尸體有些不對勁!可是究竟哪里不對,章桐卻一時半會兒毫無頭緒,她找不到答案。 秋末的空氣中依舊彌漫著灼熱的太陽光的味道。章桐完全沉浸在工作中,全神貫注,卻又滿腹疑惑。這讓她的心里開始感到有些煩躁不安。 解剖室的空調壞了,十八度的溫度和二十八度一般無二。裹著厚厚的一次性手術服,章桐的鼻尖滲透出幾滴細小的汗珠。 如果把法醫的尸檢工作比作是在清掃一座毫無聲息的雕像的話,章桐卻感覺自己是在做一堆讓人苦惱不已的無用功——“雕像”上本身就干凈得連蒼蠅都站不住腳。 有時候,干凈并不是一件好事。 她皺著眉,眼前的尸體,分明就是從醫學院的解剖實驗室里直接被送過來的,而從來都沒有被裝在塑料袋中在普通的城中村小旅館房間的床底下被塞了整整一天。 這不可能!雖然現在已經是立秋,但是暴露在常溫中尸體正常的腐敗還是應該有的,這具尸體卻似乎違背了所有的自然規律。 一股熟悉的福爾馬林的味道,沒錯,百分之十福爾馬林溶液殘留物遍布尸體的全身,在四肢的臂彎處甚至還找到了注射的痕跡,這是典型的教學用尸體標本的制作流程。章桐又有了一種被愚弄的感覺。 上半年就曾經發生過醫學院的學生向這個被媒體奉為法醫神探的師姐公然發出過挑戰的鬧劇。雖然說事情最終以一紙處分告終,但是為此,章桐卻搭上了一個禮拜的寶貴時間。 眼前這具尸體全身赤裸,皮膚在锃亮的不銹鋼解剖臺的映襯下顯得格外蒼白。背部的一個個小圓點是由于長時間壓在解剖臺的下水通道孔所致。問題來了,章桐面前四張解剖臺上的下水通道孔的形狀與尸體背部的痕跡完全不相符!而尸斑也顯示死者臨死時很有可能就是保持著這種平躺的姿勢。難道這又是一場惡作???可是這次事件的性質就明顯嚴重多了。 因為這是一具完整的尸體,局里非常重視,為此出動了一個隊的警力,還特地成立了專案組。而上次,只不過是一個小小的實驗室人體樣本。 如果真是那幫學生們變本加厲的話,想來那也未免太過分了吧。 章桐趁自己的心情還沒有糟糕到極點,摘下手套,伸手打開了錄音機,開始口述。 “死者為男性,四十歲上下,尸體長度為173厘米,發育無異常,營養一般。尸僵已解除,項背部見紫紅色尸斑,其余皮膚蒼白,無黃染。無頭發,頭皮環形切口,角膜混濁,雙側瞳孔等大,直徑為零點八厘米,鞏膜無明顯黃染??诖阶辖C,口鼻腔以及雙側外耳道未見異常分泌物,牙齒缺失,創面未完全恢復,疑似生前手術拔除。氣管居中,胸廓對稱。胸部可見明顯解剖痕跡。尸體四肢可見明顯針頭注射防腐劑的痕跡……死亡時間在兩天以上。死亡原因——暫時不明?!闭峦┑统恋穆曇粼诮馄适业拇纱u墻壁上四處回蕩著,顯得格外刺耳。 繞著尸體轉了一圈,她皺眉想了想,便又打開錄音機補充了句:“死亡原因——因為尸體已經經過專業的防腐處理,所以暫時無法確定,身上非要害部位除多處疑似刀傷外,沒有明顯被害特征,疑似非正常死亡。等待毒物報告結果出來后再另行更正?!?/br> 尸表的傷口都是自己非常熟悉的,包括內臟器官的處理方式,章桐關上錄音機,想了想,還是不放心地拿起工作臺上的相機,對尸體上的傷口逐一做了拍攝取證。如果真的是被偷的尸體,自己也好有個存檔的說明依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