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佰川聽他這突變的語氣，則微微瞇起眼審度著他。

    “好好，我正好在店里，你等著，我這就帶伙計過去?！?/br>
    趙時茂傻笑著掛了電話，一臉燦爛地對秦佰川道：“真是說曹cao曹cao到，泥螺有貨了，這會已經到門口了，秦老板要不要一起過去看看？”

    趙時茂等人過去的時候，林鳶正在一箱一箱地從車上往下搬泥螺，四百多公斤的泥螺被她分成了十個小箱子，整整齊齊地碼在后車廂里。

    “林小姐，這次親自開車送貨呀?！笨吹搅著S的背影，趙時茂立馬熟絡地迎上去幫忙搭手，以往林鳶送貨都是她自己拖著箱子到他們店門口，拖個幾趟，趙時茂一直以為林鳶有專門的開車司機，不然她送貨的時候，誰來看剩下的貨呢。

    “嗯?！绷著S隨口應了聲，其實這輛貨車是她花了一百五十塊臨時租的，否則她一個人實在搞不定這些東西。

    “這就是你說的那位林小姐？”秦佰川開口問，林鳶這才注意到趙時茂旁邊還站著一個西裝筆挺的陌生男子。

    這次林鳶帶來的泥螺，比以往的都要多，趙時茂光顧著算這次能賺多少差價了，堪堪想起來替二人介紹：“對對，林小姐我給你介紹一下，這位是佰川食府的老板秦先生?！?/br>
    “林小姐，很榮幸認識你，相信以后我們會有合作的機會?！鼻匕鄞ǔY節性地伸出手。

    佰川食府是附近為數不多的幾家高檔食府之一，就坐落在海鮮市場與碼頭之間的西北角，林鳶每次來送貨，都能看到那座拔地而起、裝修奢華的高樓，所以有些印象。趙時茂除了經營在海鮮市場里的門面，最主要的營生渠道是進貨給這些高檔食府，因此在這能碰見像秦佰川這樣的人物，林鳶也并不奇怪，她當初選擇和趙時茂合作，也正是看中這點。

    空間漁場開辟的新漁場越來越廣，海鮮產量也越來越多，趙時茂這座小廟總有吃不下的一天。

    林鳶微笑：“秦先生客氣了?！?/br>
    林鳶打量對方的時候，秦佰川也在打量她。

    柔順及肩的烏發被她用一根普通的黑色皮筋束了起來，姣好的的面容完全呈露出來，眉眼雋秀，精瓷白膚，桃唇粉瓣。一身方便行動的淺灰色t恤加牛仔褲，像是剛從大學校園里走出來的清純大學生，但她的眼神里卻沒有剛入社會不諳世事的懵懂，相反有股篤定凝斂的氣質，不過怎么看，都不像會是出現在海鮮市場這種地方的人。

    秦佰川見過的漂亮姑娘很多，但初見就能讓他留下深刻印象的一只手數得過來，以至于他握著林鳶手的時間不小心長了些，直到林鳶微微皺眉，從他的桎梏中抽走，才讓他回轉過神。

    誠然秦佰川走到哪兒都不會丟了他的紳士風度，沖林鳶坦然地笑了笑，十分自然地掩蓋過去。

    林鳶沒有再管這個舉動奇怪的秦老板，轉身對趙時茂道：“對了，趙老板，你看看這東西你們收不收？”

    此時泥螺箱子都被卸下，眾人才注意到車廂的最里面還有一件碩大的泡沫箱，足有六個泥螺箱子那般體積大小，在趙時茂的示意下，伙計們上前合力把那件大家伙抬了出來。

    打開箱蓋，箱中之物呈現在眾人面前，離它最近的趙時茂登時倒抽一口涼氣。

    第8章 龍躉

    “是龍躉！”

    “我的天，這么大，應該至少有一百五十公斤吧！”

    “魚鰭還在動呢，看樣子是剛剛釣上來的！”

    此起彼伏的驚呼聲在周圍蔓延，越來越多的人聽見動靜涌過來圍觀，很快就將林鳶的這輛貨車圍得里三層外三層。

    箱子里橫擺著一條目測有一百五十公斤重的巨型石斑魚，深褐色的表皮上均勻地分布著數條灰白色的暗帶花紋，鈍圓張大的魚嘴滿是細密尖銳的犬牙，背脊呈刺狀，一根根像鋼針般聳立著。兩側的腮還在微微翕動，瀕臨死亡的邊緣，卻還尚存一口氣。

    好半響，趙時茂把自己驚掉的下巴扶正，結結巴巴地問：“林、林小姐，這條龍躉是你釣的？”

    林鳶笑：“怎么可能，我哪有這個本事，是我的一個朋友偶然間釣得，托我過來代為轉賣?！?/br>
    也是啊，趙時茂深感自己是腦子糊涂了，別說林鳶是個沒什么力氣的柔弱女孩子，就算是身強力壯的成年男子，沒有豐富的海釣經驗，根本不可能釣到這樣的海中霸王的。

    龍躉又名巨型石斑魚，是一種大型名貴食用魚類，在大海中不輕易露面，它的rou質鮮美，營養豐富，是海鮮中的名品。

    石斑魚的品種多樣，價格也不同。這條龍躉屬云紋石斑，品種中等，因為其油脂含量相比其它種類石斑略高，所以也叫油斑。

    一般的龍躉體長在60~70厘米，重量在30~40公斤，而林鳶帶來的這條龍躉體長近兩米，算得上是巨型中的巨型。在海中縱橫馳騁至少幾十年，才會長得這般大小，因此很是難得，市場上也很久沒有出現這么大的龍躉了。

    等等，轉賣？趙時茂反應極其遲鈍地反應過來林鳶方才那句話中的重點，急迫地問：“林小姐，你剛剛說，你要賣這條龍躉？”

    “是啊?！?/br>
    這么大條魚，她吃上一個月也吃不完，不如換成錢實惠點。

    林鳶剛揭開漁網的時候，被龍躉的體積嚇到了，一時間沒轉過彎兒來，后來就認出這是石斑魚，畢竟她也是第一次見到這么巨型的石斑。

    有人釣到巨型龍躉的消息像一顆炸彈投進了海鮮市場，越來越多的人聞風而至，都想來見識一下這多年難遇的龍躉王，而當眾人得知這條龍躉的主人竟是個年輕女孩，并且打算出掉這條龍躉時，人群里再次炸開了鍋。

    “姑娘，這條龍躉三萬塊你賣給我吧?！币粋€樣貌矮胖的男人湊過來笑呵呵道。

    矮胖男人剛說完，立馬就有人跳出來嘲諷：“這么大的龍躉三萬收？老張你別欺負人小姑娘不懂行情了，這里有的是人想買，我出四萬！”

    云紋石斑的市場價在200元/斤左右，根據魚的大小、rou質及是否野生還會有不小的浮動區間。石斑里最便宜的青斑和龍膽幾十塊就能買到，而最貴的赤點紅斑和老鼠斑可達800~1000元/斤，名副其實的珍饈稀寶。

    矮胖男人的出價確實是在欺負她年輕不懂行，林鳶就當他講了個玩笑，一笑置之。

    擠兌矮胖男人的人帶動起了喊價的風潮，眾人像被人點醒了似得瘋狂喊價，現在最重要的不是看魚，而是要想辦法怎么將這條魚收入囊中了，于是價格迅速被喊到了八萬。

    趙世茂在一旁干瞪眼，明明是林鳶帶來這條龍躉問自己收不收，怎么就忽然演變成公開競拍了？

    “八萬五！”趙時茂只能跟著嚎了一嗓子，他自認為拿不下這條龍躉，在場的有不少是經營海貨生意的大老板，但是遇到這等好事，不插一腳不是他的作風，萬一撿漏了呢？

    “十萬?！?/br>
    吐出這倆字的人輕描淡寫，卻帶著一股志在必得的信心，眾人朝喊價的人看去，在看到是秦佰川在喊價后，所有的人全都偃旗息鼓，趙時茂眼里閃過惋惜之色，同時也緊緊閉上了嘴。

    在場沒有一個人敢跟佰川食府拼實力，繼續喊下去，只有一個結果，買不到魚還得罪了佰川食府。況且，十萬放在海鮮市場里，算極為公道的價格了。

    “林小姐，你若對這價格不滿意，盡可報出你心里的價格，這條龍躉，秦某是誠心想要收購?！鼻匕鄞ǘǘ粗?，語氣誠懇。

    林鳶等了片刻，無人加價，心道既然他秦佰川想買，不妨賣他一個人情好了，便抬頭對他笑道：“既然秦老板喊價最高，自然這條龍躉就歸你了，哪還有坐地漲價的道理，況且，秦老板的價格很公道?！?/br>
    十萬塊，一百五十公斤的龍躉，劃成每斤330元，這比市場價高了一半的價格看起來是秦佰川吃虧了，事實上，秦佰川不可能會做虧本生意。這條龍躉若做成菜品在海鮮食府賣出，價格可是會翻上幾倍不止。

    林鳶可以預見，接下來的幾天，佰川食府將會以這條龍躉王為噱頭宣傳，打造出各種以龍躉rou為主料的特色菜，吸引大批食客前往，而去酒店吃飯總不可能只點一道菜，酒水宴席，各個都是大頭，給他帶來的連鎖效益可不止這區區十萬塊錢。

    就在秦佰川給她開支票的時候，趙時茂低聲對她道：“可惜了啊，林小姐你若再晚一個月拿出這條龍躉，說不定可以在這季度的海鮮拍賣會上取得個不錯的名次，還能拍出更高的價格?！?/br>
    “海鮮拍賣會？”林鳶第一次聽說這個名詞。

    “你居然不知道？”趙時茂有些詫異，他以為林鳶雖然年輕，但對海鮮生意很了解，有經商的頭腦，背后有家神秘的漁場，今天又帶來這么大的驚喜，其實力可見一斑，然而有時，她卻好像對海鮮界一無所知，海鮮拍賣會這樣的常識居然都沒聽說過？

    趙時茂咂咂嘴，只得耐心跟她解釋起來。

    每個季度，寶興灣海鮮市場都會承辦一次海鮮拍賣會，匯集各地最新鮮名貴的海鮮食材，可謂是海鮮交易界的盛事。各大食府的東家、生意人都會蒞臨到場，甚至很多外市的人都會慕名而來。買家挑選自己中意的食材進行競拍，到時候拍出來的價格，一般都會比平常私下交易高很多。

    一方面有競爭才會有高價，能上海鮮拍賣會的，必然是珍貴難得的食材，多人哄搶，價格自然就會抬上去，二是各大酒樓食府也要噱頭，也要大新聞，彰顯自己的大手筆，為酒樓造勢。

    整場拍賣會里拍出價格最高的食材提供者會得到一筆不菲的獎金，同樣，整場拍賣會出資最多的買家也會獲得承辦方提供的獎品。

    林鳶對海鮮拍賣會很有興趣，又問了許多細節，趙時茂都一一解答。

    十萬塊的支票到手，秦佰川也叫來自家的員工，準備將龍躉運回店里。

    這時候，趙時茂仿佛看見了什么稀客，看向林鳶的身后，標準式的討好笑容漫上臉頰，與以往不同，這份討好里夾著一絲僵硬和忌憚：“……傅先生，您也來了啊?！?/br>
    “嗯，聽說這里有巨型龍躉？”來人字正腔圓，微沉的嗓音帶著砂礫磨挲的質感。

    林鳶聞聲轉頭，正好撞進一雙眼眸里，那一瞬，她仿若看到了星辰大海。

    第9章 傅白舟

    林鳶從來沒見過這么漂亮的眼睛。

    冰藍色，干凈，通透。瞳紋像漾開的水紋，沉寂著動人的碎光。

    他看著你的時候，就像在傾訴，他不看你的時候，像在尋找。

    看著他的眼睛，林鳶想起了一首德語歌詞——so viele mens sehen diand sieht dich so wie ich（如此多的人看著你，但無人如我這般凝望你。）

    藍色的眼睛……外國人？

    面前的男子眉目深邃，但是又不失亞洲人的輪廓溫和，瞳孔是藍的，頭發卻是黑的，皮膚比尋常人要白皙一些，但又沒有達到白種人的程度，加上他方才標準的吐字發音，所以，應該是混血兒？

    秦佰川瞇起雙眸，顯得心情很好：“莫非傅先生為那巨型龍躉而來？不過可惜，你晚來了一步，林小姐已經將這條龍躉轉賣出去了?！彼谏系卣f著可惜，心里得勝的喜悅早已蕩漾開了。

    與秦佰川這樣純粹講究利益的生意人不同，傅白舟是個徹頭徹尾的料理瘋子，平生最大的追求就是收集各種新鮮罕見的食材，做成美味料理，能從他的手里搶走珍稀食材，實在是一件值得炫耀的事。

    和眾人的反應一樣，得知這龍躉的主人是面前這個年輕姑娘時，傅白舟的眼里閃過驚訝，無視秦佰川的話，他徑直來到林鳶面前，朝她伸出手道：“林小姐你好，我姓傅名白舟，是雅闕的主廚，我對這條龍躉很感興趣，不知能否割愛轉賣給我？”

    他說話的時候，眼睛眨也不眨，冰藍的瞳在看向她的時候似乎更幽深了些。白色襯衫，搭雙排扣褐灰西裝背心，暗格紋的深色窄腳長褲，淺棕色的布洛克皮靴，沉斂裝束不失精致，與生俱來的紳士氣質。

    林鳶看到他的第一反應，倒是與秦佰川對她的印象一樣——這不像是會出現在海鮮市場的人。

    他竟然是主廚？倒真是一丁點兒都看不出來。

    她印象中廚師的形象都是膀大腰圓脖子粗，可以雙手同時各掌一鍋，天女散花似地顛勺翻炒，一雙常年被油煙熏染的手，連指甲里都是油漬。

    她對這個用心制造美味食物的職業沒有任何的偏見，反而很欽佩，只是每個人都有一提到某種職業就會自動浮現在腦海中的刻板印象。

    傅白舟徹底打翻了她這個刻板印象，林鳶垂眸看著伸在她面前的手，指節修長白皙，指甲圓潤干凈，不像是廚師的手，倒像是鋼琴家的手。

    林鳶回握，歉然道：“抱歉傅先生，這龍躉我已經賣給秦老板了?！?/br>
    與秦佰川的握手相比有趣的是，傅白舟一觸即離，他的表情神色并沒有向她傳遞出厭惡的情緒，這種反應更像是條件反射——他不習慣與人有肢體接觸，但為了禮節，還是主動做了。

    聽到她親口證實龍躉已賣出，傅白舟惋惜之色溢于言表，而那邊秦佰川手下的員工動作也十分麻利，已將龍躉重新裝箱塞進了他們開來的貨車廂里。

    秦佰川則站在圍觀人群中央，提高音量，對眾人正聲道：“明日佰川食府會調整菜單，歡迎各位去佰川食府品嘗這條十年難遇的龍躉王！”話落，引得一番鼓掌和喝彩聲。

    畢竟龍躉王的招牌一打出去，實在太誘人了，尋常的百姓買魚是買不起，但還是能吃起的，一頓飯能貴到哪里去，換句話說，貴就貴些吧，一輩子能吃到這么大龍躉的機會能有幾次啊。

    那邊秦佰川出盡風頭，而這邊廂幽藍的眸子仍舊落在她的身上，傅白舟低聲詢問：“林小姐，冒昧問一句，這條龍躉是你親手捕到的？”

    “并不是，是我的一位朋友捕到，托我過來賣掉，不過這樣好的運氣，應該不會有第二次了?！?/br>
    事實上，捕到龍躉后，便可作為拓展海產在漁場里進行養殖，雖說是還未開啟的近海漁場才能養殖，也不知道養殖出來的龍躉會不會有這么龐大的體格和這么出色的品種，但如果有，林鳶勢必不會再地拿到海鮮市場上來賣，這實在太引人側目了。

    聽到林鳶的回答，傅白舟愈加心痛，這樣的珍稀食材有可能是寶興灣海鮮市場乃至整個a市五年內都不可能再出現的珍稀食材，就這么與他失之交臂，對于一個視食材如命的廚師來說，大概是最痛苦的事了。

    賣給旁人也罷，賣給佰川食府實在是暴殄天物，那家打著招牌說融合了川魯淮粵菜系、實則四不像的中式餐廳，除了高價，還有什么值得談論的？

    比錯過好食材更讓傅白舟無法忍受的是，好食材被生生浪費掉。雖說佰川食府請的主廚在當地也算小有名氣，但在傅白舟看來，只有他才能將這條龍躉的價值和味道充分發揮到極致。

    傅白舟沉吟片刻道：“林小姐，我很佩服你朋友的海釣技術，如果有機會的話，我想和他認識一下，這個是我的名片?！?/br>
    說罷，將自己的名片遞給她，他沒有隨身帶名片的習慣，這張名片是夾在錢夾里唯一的一張，用來進入某些特殊場合以證身份。

    得之我幸，失之我命，傅白舟知道這龍躉已與自己無緣，強求不來，只能放棄。然而魚得不到，人卻是可結交的。

    能捕到這巨型龍躉的，一定是有豐富海釣經驗的老獵手，雖說運氣也是一部分原因，但能認識這樣的人，說不定什么時候就會有驚喜出現。

    “……呃，好，我需要問下他的意愿，有機會的話介紹你們認識?！绷著S有些汗顏地收下了他的名片，沒想到這位藍眼睛的帥哥對海鮮如此執著，對她虛構出來的朋友都有興趣想要見一見。

    方才拍賣會的談話被傅白舟的到來打斷，林鳶這才想起忘記問趙時茂最重要的問題：“趙老板，海鮮拍賣會是下月幾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