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節
我平時看書多,倒真是知道些歷史人軼事,隨口便答道:“姜子牙,姜姓呂氏人,名尚,他的祖宗封地在呂,他也是在呂地出生的。那呂地,是在今天的河南南陽?!?/br> “哈!”叔父大喜道:“老牛鼻子,聽見了沒?!” “又不是你說的——姜子牙確實是呂氏,這厭勝術起自姜子牙,發揚光大卻在魯班?!币恢竦篱L說:“魯班是木工始祖,他知道匠人辛苦,怕徒子徒孫受氣,因此把厭勝術集為大成,著成《厭勝經》一書,這書又被叫做《魯班經》,記載了數百種厭勝術。于是命術中多了一個支脈——木工厭勝!魯班本來是想保護徒子徒孫的,可是他的徒子徒孫中也出了不少jian惡之徒,把厭勝術加以改造,弄出不少歪門邪道來,那往生咒便是其中之一,只不過我師尊說過,往生咒都是刻在槐木牌上,以鐵釘做刺,用的都是木工的材料——至于你這塊往生咒,卻是刻在金屬牌上的,我想,應該是怕被那大烏龜給咬碎了?!?/br> 我連忙問道:“那滴血木偶呢?” “滴血木偶也是厭勝術其中之一,而且與往生咒委實有些關聯?!币恢竦篱L看向叔父道:“琪翁,你剛才說我們南邊的歪門邪道多,你想想姜子牙是河南的,魯班是山東的,這邪門歪道究竟是從哪里傳過來的?還不是你們北邊?” “好哇!”叔父憤憤道:“你個倒霉老道拐彎兒抹角兒說了半天原來意思是擱這兒里??!姜子牙和魯班可不害人,后學的人才有壞的,說不定那學壞的就是南邊的弟子!” “咳咳……” 我忍不住咳嗽了幾聲,道:“大,道長,你們幾十歲的人了,怎么也有南北之爭?jian惡良善只論人心,何論南北?” “說得好,善惡存心,豈分南北?讓世兄見笑了?!币恢竦篱L說:“還講這滴血木偶——傳聞人死之時,將其生前所躺之**木鋸下一截來,撬開亡者牙口,將**木塞入,待頭七過后,將**木取出,雕刻成亡者模樣,供奉堂前。****禱告,每月陰歷十五,以血飼之,七年之后,則貼身而藏,日夜不解,等到十年以上,便會漸漸生出靈性!而生者,便能在夢中,夜夜與亡者相會。生者、亡者,祟氣通聯,均以木偶為重——這就是滴血木偶!” 我和叔父聽了一竹道長的話,許久都作聲不得,因為這“滴血木偶”的做法,實在是聞所未聞,更是見所未見,即便它源自于“木工厭勝術”,即便是那“木工厭勝術”起自中原。 一竹道長感慨道:“這個黃姑也是個癡人啊。料想那木偶人所塑者,便是黃姑的亡夫?!?/br> “八成是她的男人,要不成天貼身藏著像啥樣子?”叔父轉而問道:“一竹,你剛才說滴血木偶跟往生咒有些關聯,這是啥個意思?” 一竹道長答道:“滴血木偶之術也是一失換一得,此外,施術者沉迷其中,時間越長則越難以自拔,而且施術者也是以不得好死為結果——這些與往生咒是極其相似的?!?/br> “出血的法子呢?”叔父問道:“滴血木偶不會也像往生咒那樣,弄個牌牌,有個,里面弄根鐵釘刺指頭?” “不用那樣,是要用牙齒咬的?!币恢竦篱L說:“而且還有一些不同——滴血木偶既需要舍身,又需要舍魂,用己身之血祭祀,用己魂之靈**,生死與共,休戚相關?!?/br> “明白了?!笔甯傅溃骸安贿^,說到底也是往生咒里分化出來的?!?/br> “嗯?!币恢竦篱L點了點頭:“這樣講也不算錯?!?/br> “大,我感覺這事情有些奇怪?!蔽衣犃税胩?,忍不住說道:“往生咒和滴血木偶系出同源,茅山和大寶禪寺相距不太遠,發生地都是江湖上的大門大派,而且又都叫咱們給遇上了,這……” “不錯?!笔甯傅溃骸澳挠许ッ炊嗲珊系氖虑??我也約摸著不對勁兒!” 一竹道長不知道我和叔父話中的意思,茫然的看著我們倆。 叔父道:“一竹,你別遮遮掩掩了,往生咒的底細趕緊給我全托出來!” “呵呵……”一竹道長苦笑一聲,道:“琪翁啊,不是我不說,是我真的不太清楚,所以我才想再仔細看看那金屬咒牌啊?!?/br> “真的?”叔父狐疑道:“咱們多年的交情了,你可別在我跟前藏著掖著!” “當真,我幾時說過謊話?!”一竹道長說:“就連我師尊也不過是只記得若干符箓,他老人家也并未見過真正的咒牌?!?/br> “那滴血木偶呢?”叔父道:“你剛才說的頭頭是道,不會也不清楚它的底細?” 一竹道長說:“滴血木偶的底細,我剛才已經全盤托出了?!?/br> 叔父道:“那經常用這個術的門派呢?在哪里?都有什么好手?” 一竹道長說:“當年厭勝門里有人施過,不過,二十多年前,五大隊清剿會道門的時候,厭勝門就已經煙消云散了,門人死的死,傷的傷,活著的大半都在獄中,你們想找他們,恐怕是難之又難!” “厭勝門……我知道。昔年鄭縣十分有名的柳鎮案(厭勝門、厭勝術以及柳鎮案,詳見拙作《失落的桃符》,在此不影響本書故事)就是厭勝門里的人作下來的,既然是五大隊對他們下的手,那肯定是斬草除根了?!笔甯刚f罷,沉默了片刻,又問一竹道長,道:“你之前說這木偶至少有三十年的功力,那就是——黃姑是在三十年前就開始弄這木偶了?” 一竹道長點點頭:“應該如此?!?/br> “三十年……”叔父沉吟著,回頭看了我一眼,眉頭皺起,道:“黃姑在三十年前弄這滴血木偶,濟清和尚在一年前養那大烏龜。這兩伙不絞纏啊……” 我也覺得這兩件事情看起來似乎并沒有什么瓜葛,但偏偏就在內心深處有種奇怪的感覺——這兩件事情必定存在某種! 說不明白為什么會有這種感覺,但莫名其妙出來的感覺卻往往最靈驗! 這也正是六相全功中“心相”的精髓。 “琪翁,你把那咒牌拿出來再讓我看看?”一竹道長說:“讓我把那些符箓都拓印下來,如何?我必定承你的大情!” “這玩意兒可不是啥好玩意兒,你還是別瞅了。這玩意兒要是讓你琢磨透了,拿出來——”話說到一半,叔父突然打住,耳朵聳動,沉聲道:“有人!”片刻間,叔父臉色又有變化,迅速將身子俯了下去,左耳貼地,凝神聽了片刻,眉頭不自覺的鎖起,問一竹道長:“一竹,你茅山派的弟子還有人在山上嗎?” 一竹道長答道:“現如今除了我和紅葉之外,就只剩下若干個身無修為的火工道人。怎么,有高手到了?” “嗯……奇怪!”叔父從地上一躍而起,訝然道:“是高手,但又像是兩撥人,前一撥是……三個,后一撥是……嗯,五個人!各個都是練家子,腳步很輕,正往咱們這邊來——是躲還是不躲?” “我的道友,多半都在劫難中,若要拜山,不會在光天化日下如此成群結隊?!币恢竦篱L沉吟道:“十有八九是居心叵測者,咱們先找個地方藏身,看看這些不速之客的來意?!?/br> 叔父的聽力已臻化境,若要細聽,千步之外的動靜多半可以入耳,他說有人來那必定是有人來,說對方是練家子,那對方必定是練家子,就連人數,我相信也不會有錯。 我們先入大殿之內,掩了所有門窗,然后開始尋找藏身之處。 一竹道長不敢在這時候喚醒紅葉,怕紅葉醒了之后大聲言語,或者神志不清亂了行止,反而會敗露我們的行跡。因此,一竹道長讓叔父在紅葉的“神門xue”、“三陰交”、“安眠xue”上又補了幾記“行云拂”,好叫紅葉繼續“神游天外”。 黃姑的尸身瘦小干癟,被一竹道長負著藏在了大殿內的匾額之后。紅葉被放到了神龕之下。我們三人則藏身于梁上,在陰暗處做了回梁上君子。 幾乎是在上梁的同時間,我也聽見了來人的動靜——果然如叔父所說,是兩撥人,前一撥三人都是腳步輕盈,聲響不大,顯得功力不弱,與紅葉相仿;可后一撥人卻是厲害的多,腳步輕的幾乎如落葉飄地!單以此論高低,后面那一撥五人的本事,各個都應該在我之上! 我不禁有些駭然,如果這八個人都是不懷好意的惡徒,可就糟糕了。 從聽到的動靜上來判斷,這些個人還真像是不懷好意之徒——因為這兩撥人一前一后,都是刻意在隱藏行跡。以他們腳步聲的來去來分辨他們的行止,這些人似乎是在逐個屋子、逐個殿堂的摸索、搜查。 腳步聲臨近我們這邊時,我忍不住透過大殿頂上的窗欞縫隙往外看,竟瞧見了十分詭異的一幕! 第139章 滴血木偶(十) 不速之客確實是兩撥人,而且也確實是前面三人,后面五人,前面三人固然是走的鬼鬼祟祟,稍有風吹草動就左顧右盼,小心提防,可后面那五人卻更是偷偷摸摸,不但跟前面三人相隔甚遠,而且似乎時刻都在防備著前面那三人發現他們一樣! 此外,前面三人的衣著打扮都是尋常的百姓打扮,十分隨意,各有不同;可后面那五人則穿的整整齊齊,清一色的灰色中山正裝、黑色大頭皮鞋,就連身上的氣質也都相仿,干練、肅殺、嚴苛…… 叔父也瞧見了,忍不住說道:“怪了,這兩撥人看來不是一伙兒的,前面一撥人像是偷東西的賊,后面一撥人像是跟蹤賊的?!?/br> 一竹道長默然的點了點頭。 咦??? 更讓我吃驚的一幕出現了! 后面一撥五人中,處在正中央的是個天生卷劉海兒的高大中年男子,行走之際,他的腦后突然又伸出來了一個頭! 一個小小的,粉嫩的,明眸秀鼻,卻冷若冰霜的女孩兒的頭! 看見這一幕,我幾乎喊出聲來,因為我下意識的就想到了紅背蛛母! 可這是光天化日??! “琪翁,你聽走耳了?!蔽艺斎?,一竹道長突然說道:“后面那撥,是六個人,不是五人?!?/br> 我這才看的清楚,原來是那“卷劉海兒”在背上背了一個小小的女孩兒,四五歲模樣的小女孩兒,只因為那“卷劉海兒”的身材高大魁梧,所以幾乎把那女孩兒的嬌小身子全都給遮擋住了,那小女孩兒往前面探頭探腦,就好似那“卷劉海兒”脖子后面又長了個腦袋一樣——我也真是被紅背蛛母給害的心有余悸了。 叔父也稍稍愕然,道:“我還在心里犯嘀咕呢,剛才聽后面那一撥五人中,有個人的腳步聲有些異樣,原來是馱著一個小妮子——哎?!”叔父正低聲說話,卻突然驚出聲來。 我和一竹道長都詫異的看向叔父,不知道他又因何吃驚失聲。 叔父已經臉色大變:“假李鬼遇見了真李逵,是五大隊到了!” 一竹道長聽見叔父的話,臉色也是驟然而變,使勁兒睜著三角眼,貼著窗欞縫隙,急往外看。 剛才還聽叔父說五大隊的威名,現在就“說曹cao曹cao到”,我也是又驚又喜,按捺不住一顆好奇的心,仔細打量那五人,不,是六人。 除了那小女孩兒之外,其余五人都是男的。 五人中,只有那“卷劉海兒”模樣在中年,其余四人的年紀,直觀來看,都已經不小了,他們前后錯落,藏在前殿東墻角,窺視著走在他們之前的那一撥三人。 這群不速之客里,最左首的那人年紀約摸五十歲上下,面色紅潤光潔,身材勻稱頎長,看上去精神異常矍鑠,尤其是一雙眼睛,賊亮賊亮的,讓人感覺他渾身上下都透著一股機靈,好似是裝了機簧,一按就會動。 挨著紅臉老頭的男人,年紀大概在六旬左右,模樣甚是滑稽——他整顆腦袋,從上到下,頭發、眉毛、胡須一概全無,比和尚還要光,還要亮,目光也是五人之中最靈動的,總在左顧右盼。 光頭老者的右側便是那卷劉海兒的中年男子,卷劉海兒再右側則是個又瘦又高“竹竿兒”一樣的人,他的長相頗為斯,看上去就像是個柔柔弱弱的教書老師,皮膚白凈光潔的讓人心生好感。 我的目光也在這斯老者身上做了最長時間的停留,不為別的,只是因為我覺得他的相貌瞧上去有幾分熟悉,就好像在哪里見過似的,不過,雖然多看了幾眼,可我仍舊是想不起來究竟在什么地方見過他。 最右首的男人是那五人中歲數最大的,滿頭華發,卻鶴發童顏,面上幾乎不見一絲皺紋,只臉頰上的幾塊輕微的老年斑讓我猜測他的年紀該在七十歲上下。雖然年長,可從精神上來看,并不見這鶴發老者有任何的疲態,更無老態龍鐘的模樣,鷹隼似的目光,陰沉而冷漠,叫人一見便心生敬畏。 我雖然對相術不通,但是畢竟跟著老爹有段時間了,耳濡目染,皮毛的本事還是有的,所以也能稍稍相人——這五人,從形容和氣勢上來說,各個都不是易與之輩。尤其是那“卷劉海兒”,雖不露聲色,可威嚴肅殺之氣早已經遍布全身,叫人一看便知他是個危險人物,可他的背上卻背著個小女孩兒,這就顯得有些不倫不類了。 而且,從身處的位置和角度來看,那四名年長的人,都或多或少落后那“卷劉海兒”一些,顯然這群人是以那“卷劉海兒”地位最為尊貴。 可一個年紀不過四十的人,是憑什么本事居中呢?他又有什么樣的驚人技業呢? “琪翁?!币恢竦篱L看了兩眼,便忍不住問我叔父,道:“何以見得這幾人是五大隊的?” 叔父低聲說道:“你瞅見那個老白臉了嗎?” “老白臉?”一竹道長愣了一下,叔父已經說道:“就是左首的第三個人!” 正是那個讓我感覺有幾分熟悉的斯瘦削老者。 一竹道長問:“他怎么了?” 叔父奇怪的看了一竹道長一眼,道:“你跟寧波袁家熟不熟?” 一竹道長搖頭:“幾無交集?!?/br> “咦?”叔父詫異道:“怪了啊,你們都是江南玄門同道,而且離得也不算太遠,你居然跟他們沒來往?” 一竹道長說:“我師尊曾說過,袁家昔年的家主袁洪荒心胸狹隘,為人太不磊落,他的兒子袁重渡又像是個沽名釣譽的偽君子,告誡我與他們少來往,所以,我聽從師尊教誨,與他們袁家幾無交集?!?/br> “不賴,你師父算是個明眼人?!笔甯傅吐曎澚寺?,然后道:“這個老白臉啊,就是袁重渡的堂弟——袁重山,袁家的二號人物!” “袁重渡的堂弟?”我也吃了一驚,不由得又看了那斯老者幾眼,怪不得感覺有幾分熟悉呢,樣子確實與袁重渡有些相似,尤其是氣質上,都給人一種質彬彬的好感。 叔父說:“這個袁重山為人倒不壞,相術、相功雙修,而且全都過得去,我認得他,他也認得我,因此我知道他的底細,他在五大隊掛著號,是五大隊相術分隊首領人物。所以一瞅見他,我就知道肯定是五大隊的人到了!” 一竹道長驚道:“柳莊袁家是江湖上僅次于麻衣陳家的相脈大族!他們的人居然出仕廟堂,為公家效力?” “積極出仕,本來就是人之常情,你以為人都得學你老道,無為而治,清靜自然?”叔父白了一竹道長一眼,道:“你應該學學人家——要不是袁重山身在廟堂,袁家現在的處境估計比你們茅山好不到哪兒去……” 正說話間,殿門已經被打開了——第一撥的那三人已經悄然入殿,他們當然自以為做的是神不知鬼不覺,卻不知道頭頂上有我們,身后又有五大隊。 在殿內轉了一圈,發現并無異狀之后,三人的精神都放松了下來,言語聲也大了些。 “老三,你確定黃姑是被帶到茅山了?”為首的“黃布衫”男子關上了殿門,一屁股坐在門口,突然問了這么一句。 我和叔父以及一竹道長先是一怔,繼而全都豎起了耳朵——沒想到這第一撥不速之客居然是沖著黃姑來的! 這樣一來,滴血木偶的事情便可能有著落了。 叔父已經大為興奮起來,正苦找不到這些在暗地里搞歪門邪道的幕后黑手,現在倒好,自己送上門來了。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只聽那“老三”回答道:“二哥,你放心,我百分之百的確定!因為我是親眼看見黃姑被呂主任那一撥人給帶上山來的?!?/br> “黃布衫”道:“剛才咱們躲在暗處,瞧見呂主任那一伙人下山,里面的人沒有黃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