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節
叔父點了點頭,依言而行,片刻后,神色陡然聳動:“果然!” 我“啊”的一聲驚呼,難以置信的看著那木偶,只覺此時此刻,它的眼睛中也散發出光彩來了,似乎隨時隨地它都能活過來一樣。 這究竟是什么木偶?怎么會如此邪性? 一竹道長俯下了身子,從袖子里摸出來了一根細長的竹簽,朝著那木偶的腦袋緩緩刺了進去,頃刻間,便有猩紅的血從中溢出來! “師父,這,這是木偶嗎?”紅葉瞪大了眼睛,驚愕難當。 “這是剛吸進去的血!”一竹道長抬頭看著我和叔父,道:“如果時間久了,必定是黑血,不會這么鮮艷!琪翁,可都是你的?!?/br> “這么多?”叔父驚駭的難以名狀:“咋我會一點都約莫不到?道兒,你剛才也碰了它,你約摸到不對勁兒了沒有?” “沒有?!蔽耶斦媸且稽c異樣的感覺都沒有察覺到,除了那木偶的觸感讓人覺得有些驚悚。 一竹道長問我道:“你是什么時候碰它的?” 我回道:“大約一刻鐘了,那時候我大還沒有用指甲劃它?!?/br> “那就是了?!币恢竦篱L想了想,說:“存在這種可能,在你接觸它的時候,它吸食血氣的程度還不夠深,你沒感覺到很正常,但是你叔父就不應該了?!?/br> 一竹道長又盯著叔父,說:“琪翁,你的本事遠勝于我,你修得又是六相全功,耳、目、口、鼻、身、心六意最是靈敏不過,連我都察覺到了,怎么剛才你絲毫不覺?” “我是真的沒有察覺到?!笔甯干裆氐膿u了搖頭。 “嗯……”一竹道長繼續用竹簽戳那木偶,那木偶的血越流越多,漸漸的,鮮血流盡,又溢出濃郁粘稠的黑血來。 “這東西在我手上的時候還沒有主動吸食生人血氣的道行,怎么到了你的手上就突然道行大進了……我聽說這東西遇邪則更邪——對了,琪翁!”一竹道長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沖叔父叫道:“你身上是不是帶著什么邪物?!” “邪物?”叔父搖頭道:“我身上咋會帶那東西?!?/br> “那個金屬片!”我猛地醒悟過來:“大,把那個金屬片拿出來,給道長瞧瞧!” “對了!差點把正事兒忘了!”叔父急忙掏那東西。 一竹道長詫異道:“什么金屬片?” 叔父把東西拿了出來,遞給一竹道長:“這上面畫了好多歪三拐四的東西,應該是你們命術一脈的,你瞅瞅能解不能——這東西可算是大邪物一件,從一只磨盤大的老鱉肚子里摳出來的?!?/br> 一竹道長茫然的拿起了那金屬片,怔怔的瞧著上面的符箓圖,神情漸漸變得恍惚。 紅葉也湊上前去,伸著腦袋看。 半晌,這師徒兩人都沒有說話,一個比一個入神認真。 叔父等得有些不耐煩了,左顧右盼起來,又低頭亂瞥,突然“咦”了一聲,說:“一竹還真有些賴門道,用竹簽把這惡弄人的玩意兒給放完了血,色兒還真變了?!?/br> 我也去看那木偶人,果然!剛才還浸透在它身上的紅潤之色,此時此刻已然消失的干干凈凈!而今,它從上到下都透著一股生生的白,像是被硫磺熏過的粉芡。 “模樣也變了,眼睛里像是不放光了?!笔甯刚f著,伸手就去拿那木偶,我連忙提醒道:“大,它會吸血!” “沒事,我現在身上沒了邪物,金屬片在一竹那里。這玩意兒要是再吸血,我就能約摸到了?!笔甯赴涯九既四迷谑种?,使勁兒一捏,“咯吱”微響,叔父道:“連身子都變硬了!乖乖,這是死了?人死了會變硬,木偶人死了也變硬?” 叔父說的好笑,我卻笑不出來。我看著那木偶人,打心眼兒里都還覺得犯怵。 “砰!” 正撥弄那木偶人之際,一聲響突如其來,我和叔父變色起身,卻見是黃姑撲倒在了地上。 “黃姑怎么倒了?”我狐疑的走過去看看動靜,叔父也跟了來。 黃姑直挺挺的趴在地上,我瞅了片刻,不見她有任何異動,便伸手去扶她,可剛碰到她的身子,我就吃了一驚,連手都不由自主的縮了回來——那黃姑的身子氣寒徹骨,即便是隔著衣服,我也能感受到那穿肌透膚的陰冷,像錐子一樣,刺人! 叔父跟著伸手去扶,不提防也“喲”了一聲,把手縮了回來。我們倆面面相覷,剎那間都變了臉色,齊聲喝道:“不好!” 也不顧得陰寒了,我們兩個急忙去搬黃姑的身體——她渾身上下硬的像根木頭,就筆直著不打彎兒,被我和叔父翻到了正面! 一竹道長貼在她額頭上的那枚紙符已經脫落,可黃姑仍舊一動不動。 她的眼睛瞪得大大的,瞳孔已然是散開了,她那張原本蠟黃的臉,此際白的像洗過又曬干的紙!她周身干癟,比之前更甚,好似突然被吸干了血,又縮了一圈似的! “大!”我驚慌的看著叔父:“她,她是不是……”后半句話我沒說出來,這太突然了,剛才還是張牙舞爪的人啊。 “一竹,黃姑死了!”叔父吼道:“你貼的是啥破符?!” 第137章 滴血木偶(八) 我沒有聽見一竹道長的回應,剛扭過頭去看,卻聽見叔父罵了一句,同時身子猛然躥了出去——我看見紅葉正伸直了手指頭往那金屬片凹槽里的尖針上去摸,而一竹道長癡癡呆呆的竟毫無反應! 我心中一凜:“他們師徒也著了道兒!” 叔父的速度極快,在間不容發之際一腳踢翻了紅葉,左臂勾手一把奪走了那金屬片,右手“啪”、“啪”連甩了一竹道長兩個耳刮子,一竹道長“啊”的一聲,往后坐倒,瞬時又直了起來,眼睛緩緩回過神,“呼”的吐出一口濁氣,心有余悸似的道:“好厲害!”扭頭瞥見紅葉仰面躺倒,臉色頓變,失聲道:“紅葉!紅葉——他怎么了?”最后一句是問我和叔父的。 紅葉躺在地上不省人事,我急忙上前去摸他的身子,生怕他落得和黃姑一樣的下場,無緣無故就死了——好在摸的時候他身體溫熱,觸感也還軟和,氣息、脈搏且都尚在。 “剛才下腳重了,踢暈了?!笔甯赴涯墙饘倨⌒囊硪淼氖者M衣內口袋,瞪了眼一竹道長:“瞅瞅你們師徒倆的那點成色!直勾勾的著了道兒!真沒大樣兒!” “我沒有著道兒,只是看走了神!琪翁,你再給我看看!”一竹道長不理會叔父的“惡言”,也不顧愛徒的安危了,著急忙慌的問叔父的索要那金屬片。 “不中,你的道行不夠?!笔甯竾涝~拒絕:“我本來想著上茅山讓你掌掌眼,誰知道你差點把自己掌丟!真是瞎耽誤時間,我們得下山了——還有,你媳婦兒被你給弄死了,你自己看咋辦!你這不著調的老牛鼻子!” “什么我媳婦兒被我弄死——”話說到半截,一竹道長突然瞧見了躺在地上的黃姑,頓時大驚失色,轉眼又瞥見那發白的木偶人,立即撿了起來,湊到黃姑跟前,摸摸,又探探,喃喃道:“壞了,壞了……黃姑的命跟這木偶人是互通相連的,我忘了這一茬!木偶人的血放干了,黃姑身上的祟氣和血氣也散盡了,活不成了,活不成了……” “這老婆子不知道是從哪個邪教里學的這歪門本事,你弄死了她,以后得小心做人了?!笔甯竾@息一聲:“唉……臨了你還是得打光棍啊。走咯!” “你陳漢琪難道不是光棍?!”一竹道長猛然起身,使了個“八卦步”,一撲又一閃,已然伸手攔住了叔父,道:“你先慢走!你告訴我,你,你那東西究竟是從哪里來的?” 叔父又好氣又好笑:“跟你說過了,老鱉的肚子里掏出來的!” “不要鬧,我老實問你,你老實說話,不然交情沒得做!” “誰跟你鬧了?!走走走,起開!” 眼見一竹道長急的三角眼都張開了,我連忙解釋道:“道長,那金屬片真的是從一只大烏龜肚子里弄出來的?!?/br> “哪里的大烏龜?” “那烏龜是大寶禪寺里的一個火工和尚養的,藏在池塘中,專一吃人害人。后來被我們給打死了,然后弄出來了這個金屬片。因為上面有符箓圖,我和我大看不明白,所以想著上山來求教您?!?/br> “大寶禪寺……”一竹道長喃喃道:“大寶禪寺里怎么會有這種東西?這,這上面可是失傳已久的‘往生咒’??!” “往生咒?”叔父神情頓變,也不走了,大踏步回過身來,拽住一竹道長,驚疑不定道:“老一竹,你真認得那玩意兒?” “認得,也不全認得?!币恢竦篱L搖搖頭:“只是從幾個符號上猜出來的?!?/br> 叔父追問道:“那幾個符號?!說的啥意思?” “命術中的符箓,跟你說不明白?!币恢竦篱L目光遠垂,道:“二十年前,師尊曾畫個那幾個符號給我看,說‘這是已經失傳的邪門命術,最能蠱惑人心,當年可沒少害人,雖說失傳了,可難保萬一再現,如果遇到了,可千萬小心’。沒成想,真讓師尊給說中了。剛才看見了這些個符,不由得追憶師尊音容,溯及往事,所以才會一時失神啊?!?/br> “你師尊還跟你說過啥?!”這次輪到叔父著急忙慌的追問起一竹道長了:“咋么個蠱惑人心法?” “你想要什么,它便能讓你得到什么,如獲新生!可有得必有失,妄想者須舍棄一樣東西才能填補欲壑,舍者或身或魂,而事后必遭橫死,好似捐命!”一竹道長沉聲道:“也即,獲新生之時,便是捐命之始,故曰往生咒!” 我不由得又驚又喜,一竹道長所說完全與那金屬片的邪異力量暗合!足見“往生咒”一說并不虛妄! 往生,往生,就算人人都知道需要以捐命的代價才能獲取新生,可又有幾個能抵擋住它的**? 一竹道長慨然嘆息道:“我師尊說過——欲壑難填,乃人之天性。往生咒以人之天性下餌垂釣,自愿上鉤者幾多人哉?” “識貨!”叔父大喜道:“老一竹,看來我沒有白來——你快把這往生咒的所有底細,一五一十的說道清楚?!?/br> 一竹道長說:“你把那東西再給我瞧瞧?!?/br> 叔父道:“給你也中,但是你得先把底細說清楚,我怕你又中了招?!?/br> 一竹道長說:“不會的,你快讓我看看!” “大,道長,往生咒的事情可以緩緩再說?!蔽胰滩蛔〈驍嗨麄儍扇?,道:“黃姑她人已經沒救了嗎?” “黃姑,她……”一竹道長搖頭道:“了無生氣,回天乏術?!?/br> 我心中老大不是滋味,剛才還活生生的一條人命,眨眼間就撒手人寰,那木偶人實在是太過可惡—— 我忍不住上前一腳踏在那木偶人上,使勁兒的踩,踩得稀碎!弄這東西害人的罪魁禍首,實在該遭天譴! 一竹道長突然說道:“其實,這木偶人跟往生咒有些關聯?!?/br> “???”我悚然一驚,連忙問:“道長,你是不是認得這東西?” 當這木偶人從黃姑身上掉出來的時候,一竹道長反應最快,而且也能用符紙制住黃姑,還能用竹簽給這木偶人放血……所以他應該是知道這邪物的來歷的。 果然,一竹道長點了點頭:“雖然久不見其蹤,但還是認得的——這是滴血木偶!” “滴血木偶?”叔父皺眉道:“往生咒、滴血木偶,啊呸!你們南邊的歪門邪道可真多,這些腌七八臜的玩意兒,我可從來都沒聽說過!” “那是你孤陋寡聞,數典忘祖了?!币恢竦篱L瞥了叔父一眼,道:“實話告訴你,這可不是我們南邊的歪門邪道,地地道道是你們中原傳過來的?!?/br> 叔父瞪眼道:“瞎扯!” “瞎扯?嘿嘿……”一竹道長一陣冷笑,道:“你可知道命術之中有一支脈,喚作厭勝術的?” “厭勝術?”叔父略一沉吟,道:“木工厭勝術?” “不錯。厭勝厭勝,厭而勝之!”一竹道長說:“‘厭’又作‘壓’,說的就是用命術中的符箓、咒語、道具,或詛咒,或祈禱,以懲戒施術者所厭惡之人、物、靈怪?!?/br> 叔父道:“這我知道,不用你說?!?/br> 一竹道長問:“那你知道厭勝術是從哪里源起的?” 叔父道:“木工厭勝術,自然是源自于木工的師祖爺魯班之手,這有啥難的?” “錯!”一竹道長傲然的瞥了叔父一眼,然后侃侃而談,道:“厭勝之術非是魯班所創,而是起源于姜太公姜子牙!昔年,武王伐紂,天下歸服,唯獨丁侯不服,拒絕朝見武王。姜子牙便命人為丁侯畫像,以厭勝為術,做法念咒,以道具之箭射丁侯的胸,射丁侯的眼,射丁侯的腳……丁侯由此得了怪病,胸口疼,眼疼,腳也疼,久治不愈。后來知道是姜子牙在作法,丁侯便趕緊派人向武王表示臣服。于是姜子牙便在甲乙日拔掉了畫像上射在丁侯胸口的箭,丙丁日拔掉了眼睛上的箭,庚辛日拔掉了腳上的箭,丁侯的病就好了……這在史料典籍中有記載,一看你就是不好讀書的人?!?/br> 我聽得出神,叔父卻因為被一竹道長挖苦不好讀書,臉上有些掛不住,其實叔父是博聞強識的人,只不過有所偏重而已。叔父道:“老道,你扯的有點遠了,說這些干啥?” 一竹道長問道:“姜子牙是哪里人?” 叔父有些瞠目,道:“好像是陜西人,他在渭水釣魚嘛……” 一竹道長笑道:“果然是不好讀書,不求甚解?!?/br> 叔父連連被一竹道長挖苦,頓時大怒:“老牛鼻子,你掉書袋不是?來,我給你扯扯相術,你知道六相全功是源自何處,有甚深意?你知道義山公的老家在哪里,爹娘都是誰?” “先說姜子牙,再說陳義山!我先問你的,你說!” “我——”叔父看向我道:“這太簡單了,我都不稀的說,連我侄兒都知道!道兒,告訴他!” 第138章 滴血木偶(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