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節
季春來從來沒有說起過自己入獄的原由,但他在牢里的時候隱隱跟鄭馳樂透露出一種“這輩子恐怕很難再離開嵐山監獄”的訊息。 可是在他即將升入高二時季春來卻出現在他面前,說要帶他離開。此后季春來再次回到醫學界,竟也沒再遇到任何阻撓! 鄭馳樂覺得自己好像摸到了真相的一角。 這時吳棄疾和童歡慶已經搞定了。 原來陸父的腿里面真的藏著四五塊長約一厘米的細長鐵片,明顯是地雷爆炸時跑進了他的小腿。當時傷患多,軍醫處理得不細致,竟然把它們留在里面了。 幸虧陸父命好沒有感染破傷風。 至于陸父居然只覺得疼得要命,完全感覺不到這些鐵片的存在,鄭馳樂也不太驚訝。以前他看過一個醫案,有個老婦人因為重男輕女而往孫女腦袋里扎針,扎了二三十根孫女還一無所察,長大后頭痛得厲害才發現不對勁。 連最敏感的大腦都這樣,陸父的情況也就不足為奇了。 不管怎么樣,陸父的腿傷總算是圓滿解決。 童歡慶把陸冬青叫進來交待一些注意事項。 吳棄疾把白大褂和手套都摘掉,走到外間給陸父寫藥方。 鄭馳樂這時候又想起吳棄疾的“前科”,跑過去盯著吳棄疾用什么藥。 吳棄疾被他氣樂了,這小鬼還真是理直氣壯??! 說教他吧他又不肯認師父,這不說教他的時候他又巴巴地湊上來,吳棄疾都不知該說什么好了! 吳棄疾氣歸氣,卻也沒刻意避著鄭馳樂。見鄭馳樂看得認真,他正準備逗鄭馳樂幾句,卻突然看到鄭彤出現在診所前。 鄭馳樂循著他的視線看去,也是一愣。 鄭彤已經走了過來,對吳棄疾說:“樂樂今天麻煩吳先生了?!?/br> 吳棄疾說:“樂樂很懂事的,哪里會麻煩?!彼类嵧^來肯定不僅僅是想說這種話客套話,所以笑了起來,“鄭廠長有什么要緊事嗎?” 鄭彤遲疑了許久,雙手微顫著按住鄭馳樂的肩膀:“我能不能請吳先生出個診?” 鄭彤跟關振遠通話的時候了解了吳棄疾的能耐,很快就坐不住了。 她在辦公室里來來回回走了十幾圈,怎么都靜不下心來準備下午的工作,于是立刻就趕過來,直截了當地向吳棄疾提出自己的請求。 鄭彤自然是為了父親鄭存漢的病情,人老了總會大病小病不斷,而且鄭存漢年輕時身體就弄垮了,這會兒身體虛弱得要命。鄭存漢怎么都不肯去醫院“吊命”,也不肯到省城來住,只肯呆在老家過活。 要不是鄭存漢妥協般搬回了鄭家村、有幾個堂叔幫忙照應,鄭彤是怎么都不會讓鄭存漢自己住在老家的。 可即使有人照應著,鄭存漢的身體還是一天比一天虛,鄭彤心里哪會好受。因而在知道吳棄疾的能耐之后,鄭彤腦海里只有一個念頭:替鄭存漢求診。 第16章 真相 鄭馳樂聽著鄭彤和吳棄疾說話,整個人都愣住了。他以前恨極了鄭存漢,所以假期都死撐著不回鄭存漢那邊,慢慢地連鄭存漢寄來的錢也原封不動地寄回去,早早就開始“自力更生”。 他從來都沒想過那個罵起人來精神十足的鄭老頭兒,會在這時候重病。 如果“前世”也是這樣的話,鄭彤堅決不認自己、不去看自己的原因也就呼之欲出:他還小,而鄭存漢已經老了,她能夠奉養鄭存漢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鄭馳樂握緊拳頭,心里仿佛有什么東西在拼命叫囂著。 他想找一個沒有人的地方狠狠地一拳砸墻上,恨不得砸到自己滿手是血。這么簡單的事他怎么就想不明白,這么簡單的事他怎么就怨了鄭彤那么久,還在鄭彤為meimei的事傷心欲絕喊她“關夫人”,他心里不痛快,鄭彤心里難道就痛快了? 想到自己死后鄭彤的心情,想到那個他已經被迫抽離、再也無法挽回的“未來”,鄭馳樂就覺得自己的心臟一陣一陣地抽疼。 鄭馳樂啊鄭馳樂,你真是個懦夫!你真是個無恥小人! 吳棄疾注意到鄭馳樂的神情,心里更確定鄭馳樂和鄭彤之間藏著秘密。不過他還想著拐帶鄭馳樂,所以也沒想著去揭穿,他耐心地聽完鄭彤的表述才說道:“診所今天才開張,我可能走不開。要不這樣吧,我先準備兩天,正好大后天是公休日,我找人幫我頂替一下也容易?!?/br> 鄭彤點點頭:“那就麻煩吳先生了,我貿然跑過來實在有點兒冒昧?!?/br> 吳棄疾說:“鄭廠長也是心里著緊,子欲養而親不待是人生大悲事,鄭廠長的心情我能理解?!?/br> 嘴里說著客套話,吳棄疾心里卻在盤算著這件事帶來的好處。他師父——前師父季春來得罪的是首都耿家,耿家和關家是世家,如果能跟關家打好關系,對于幫師父走出監獄非常有用。 其實他那么想把鄭馳樂收為徒弟,一方面是鄭馳樂確實很對他胃口,另一方面則是因為鄭馳樂在鄭彤心里非常重要,只要鄭馳樂跟了自己,那么自己跟關家的關系也會拉進一大步。 至于為什么不直接找關靖澤?吳棄疾最擅長相人,關靖澤明顯早早就有了自己的目標,要說服他跟著自己學醫顯然是不可能的事情。 送走了鄭彤,吳棄疾瞧了眼鄭馳樂,不由又苦笑起來。 事實上季春來之所以那么決絕地跟他斷絕師徒關系,除了因為當初出現的種種矛盾之外,他這處處算計的性格也是一個很大的因由。 季春來眼里容不下半顆沙子,最不屑的就是那些你來我往的陰謀詭計,他從來不會去算計人,也不會去想自己會不會被人算計,性格里其實還保留著幾分難得的“天真”。這份純粹讓季春來在醫道上走得比誰都要遠,可也正是這種脾氣讓他惹上牢獄之災。 如果季春來多點兒戒心,或者在事發時別那么硬氣,恐怕也不至于被耿家人恨上。 從知道季春來入獄的那天起,吳棄疾就面臨著一個艱難的抉擇:第一個選擇他去懇求季春來原諒,季春來要他拿出什么誠意他就拿出誠意,直到季春來相信他的決心為止——可是這樣求得季春來的原諒,季春來依然得繼續留在獄中;第二個選擇是走季春來最厭惡的那條路、周旋于季春來最看不慣的政要人物之間,直到有足夠的“面子”可以向耿家討個人情為止——可一旦走上這條路,想要回頭就困難了。 人在局中,身不由己。 吳棄疾不記得自己是怎么做出選擇的,反正他回過頭一看,自己已經開始往第二條路上走了。 吳棄疾知道繼續這么往前走,自己和季春來直接師徒情分就真的要斷了:季春來本來就已經和他斷絕關系,看到他這蠅營狗茍的模樣只會更加厭棄。 但吳棄疾并不后悔。 莊子講過這樣一句話:兩條魚與其在干涸的河道里用唾沫濕潤著對方,過著相依為命的生活,還不如各自在江河湖海里自由暢游。 吳棄疾遇上季春來的時候吳家遭逢劫難,他幾乎失去了所有家人,幸而有季春來出手才勉強保住了一個家。那時候季春來非常喜愛他,視他為得意弟子,將畢生所學都教給了他。 要說這世上對吳棄疾最重要的人是誰,那肯定是季春來。 即使走這樣的路會加深季春來對他的厭惡,吳棄疾也不會后悔:他說什么都不會讓季春來在監獄里度過余生。 那不是他師父應該呆的地方! 吳棄疾看了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鄭馳樂,說道:“先去睡一會兒吧,小鬼,下午還有得你忙!” 鄭馳樂:“……” 這家伙用起童工來還真是不含糊! 鄭馳樂心里有事,整個下午都有些魂不守舍。 下午關振遠來接他的時候見到他這副模樣,笑著問道:“覺得不好玩?” 鄭馳樂搖搖頭:“挺有趣的!” 關振遠說:“我看你好像挺累的?!?/br> 鄭馳樂說:“我聽姐說老頭子身體又變差了?!?/br> 關振遠說:“其實還是老樣子,你堂叔他們會好好看照著?!?/br> 堂叔?那就是搬回了鄭家村。 鄭馳樂覺得情況更不樂觀了。 要知道鄭存漢早年和家里鬧僵了,早早就跑出去自立門戶了。以鄭存漢的脾氣,能讓他搬回鄭家村住只有一個原因:他不回去就不能讓鄭彤放心! 一直到見到關靖澤,鄭馳樂都是小臉微沉,一臉的不開心。 關靖澤不知道他遇到了什么事,但卻沒去深究,直接找出一套衣服遞給他:“一身臭汗,汗臭味整條街都能聞見了,你還想留著來下飯?趕緊去洗個澡?!?/br> 鄭馳樂:“……” 這家伙一天不毒舌會死??! 不過人比人還真是氣死人,在鄭馳樂的記憶里關靖澤永遠都不會有狼狽的時候,即使海堤決堤時關靖澤到前線指揮,別人注意到的依然是關靖澤那堅毅過人的神色,而非那一身泥污。 這個時候的關靖澤還相當“秀氣”,小胳膊小腿兒看起來沒有半點威脅力,可不是后來那個黑得下臉、狠得下手段、做起事來絕不含糊的“關閻羅”。想到關靖澤那時候的名聲,鄭馳樂陰郁的心情一掃而空,他也不接關靖澤遞來的衣服,一把將他撲往身后的床上。 關靖澤猝不及防地往后一倒,幸而腦袋磕到的是自己的枕頭,沒有跟硬板床“親密接觸”。 他皺起眉頭瞪著鄭馳樂。 突襲成功的鄭馳樂得意得很,他不懷好意地伸手捏住關靖澤臉頰的嫩rou,相當流氓地贊嘆:“手感不錯!” 關靖澤一腳伸進他腿間,反手把鄭馳樂逼到在床,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完了以后他一臉正經地陳述自己的感受:“你的也不賴?!?/br> 聞聲而來的張嫂瞧見他們在打鬧,也不打擾,出去跟關振遠感慨:“靖澤就是得有個同齡的伴兒?!?/br> 關振遠笑著說:“他周圍的同齡人還少嗎?這小子眼光高,一般人他可看不上眼。我看他跟樂樂是看對眼了,要不然他是不會理人的?!?/br> 張嫂很贊同關振遠的看法:“也是,樂樂那機靈勁瞧著就讓人喜歡?!?/br> 這時鄭彤打開門回來了,剛好聽到張嫂夸鄭馳樂,頓時百味雜陳。她心里藏著事,表情難免會帶出一點沉郁,關振遠看了就覺得奇怪:“我說你們姐弟倆怎么一個表情?說好了的?” 鄭彤一僵,強顏歡笑:“忙了一天,有點累?!?/br> 關振遠說:“瞧瞧這笑得,比哭還難看。今天去找吳先生,談得順利嗎?” 鄭彤說:“吳先生答應了公休日要過去?!?/br> 關振遠說:“那正好,公休日我也放假,到時我們一起過去就成了?!?/br> 鄭彤點點頭。 接下來的兩天鄭馳樂依然由關振遠載著往吳棄疾那邊跑。 經過三天的觀察,鄭馳樂發現吳棄疾的用藥分明非常高明,遠不是他以前認為的“只用重藥”,相反,吳棄疾更多的時候都跟季春來一樣盡量選用“上藥”——即沒有毒性或者毒性很低,長期服用都對人體無害的藥物。 鄭馳樂還跟童歡慶混熟了,別看這家伙長得圓圓胖胖,他腦筋的靈活度和cao作的靈活度都遠超于一般人!平時這家伙都看起來整一個傻大個,可一遇上患者他卻跟換了個人似的,認真敬業到讓人無可挑剔。 至少鄭馳樂是尋不出錯處的。 同時鄭馳樂也已經從童歡慶嘴里掏出了一點兒吳棄疾的事:童歡慶拜師是五六年前了,那時候吳棄疾就已經非常厲害。童歡慶從小就愛極了醫術,見識了吳棄疾的本領以后哀求家里人想辦法讓吳棄疾收自己為徒,一開始吳棄疾是不肯的,后來他父親跟吳棄疾談過以后,吳棄疾才點了頭。 童歡慶悄悄對鄭馳樂說當時他在偷聽,隱約聽到了吳棄疾的“師父”,一直非常心向神往:師父都這么厲害了,“師公”得多厲害??! 鄭馳樂聽后與有榮焉:那可是他師父,能不厲害嗎! 不過童父說服吳棄疾收下自己兒子時居然會提到“師父”,說明吳棄疾做的事似乎真的和師父有關。 鄭馳樂繃著小臉,嚴肅地思考著里面的每一個關節。 吳棄疾抬頭時看見鄭馳樂和童歡慶相處愉快,頓時對拐帶鄭馳樂又多了幾分信心:師兄弟間相處融洽,好事兒! 日子飛快流逝,公休日很快就到來。 吳棄疾跟著關振遠一行人坐上了回鄭家村的客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