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節
吳棄疾說:“也就是說你根本沒讓人幫你治過?” 陸父說:“……有?!?/br> 吳棄疾問:“什么時候?” 陸父沒了底氣:“在部隊時軍醫給處理過了?!?/br> 吳棄疾氣得笑了:“如果陸老哥你信得過我的話,我幫你暫時緩緩?!辈坏汝懜富貞?,他已經招呼鄭馳樂,“樂樂,把我的藥箱拿進來?!?/br> 見吳棄疾顯然是有備而來,陸父慢慢回過味來了??蛇@時候箭早已架在弦上,他也不好再拒絕,只能任由吳棄疾折騰自己的傷腿。 吳棄疾打開藥箱取出一個針包,攤開放在藥箱上。 鄭馳樂看到了那套自己非常熟悉的細針,吳棄疾沒打開的那一小段其實放著最難用好的金針,金質細軟,使起來很難用上勁,鄭馳樂那時候練習了很久才勉強達到季春來的要求。已經的那一大段則依次排放著大小不一的銀針,銀針的硬度要比金針好一些,不過現在大多使用不銹鋼針了,鄭馳樂拿著這個藥箱時就另備了一套不銹鋼針,使起來比較就手。 吳棄疾的水平顯然比鄭馳樂要高得多,根本沒想過要拿新針來代替。他取出一段艾絨示意鄭馳樂點著,將手上的銀針在火上燒灼片刻,開始在陸父身上下針。 吳棄疾邊動手邊引導陸父:“我隨時將應該有的針感告訴你,如果你感覺已經到位了就說一聲?!?/br> 陸父相當配合。 鄭馳樂專心致志地看完吳棄疾從下針到收針的手法,心里更加確定吳棄疾跟季春來大有淵源——畢竟他曾經按照這些手法聯系過無數遍,想忘都忘不掉。 不過每個人的習慣都是不一樣的,同樣的針法,季春來教給他的是一種、吳棄疾現在用的也是一種,等到他自己用的時候卻又是另一種了! 鄭馳樂想得入神,吳棄疾卻覺得鄭馳樂是在“偷師”。不過他心里想著要把鄭馳樂拐成自己的學生,也不生氣,合上藥箱后笑瞇瞇地說:“樂樂,你對這個很感興趣?” 鄭馳樂心里一直在對比著吳棄疾的針法和季春來教的有什么差異,聽到吳棄疾的問話才回過神來。他也知道這么盯著看是有“偷師”嫌疑的,可他又沒法解釋自己真正的想法,只能厚著臉皮點頭:“很感興趣!” 吳棄疾說:“想學嗎?” 鄭馳樂頓時警惕起來。 他只認季春來這個師父! 鄭馳樂堅定地搖搖頭:“不想!” 吳棄疾有些訝異,一看鄭馳樂眼里充滿防備,樂得笑了起來。他記得當初自己對季春來也是滿心不信任,好像害怕季春來想圖謀自己什么似的——也不想想自己當時是小毛孩一個,有什么可以給人圖謀的? 沒想到這家伙連這個都像自己。 吳棄疾抬手就著鄭馳樂的腦袋揉了兩下:“不想就算了?!?/br> 這么好的苗子,慢慢拐過來更有趣! 吳棄疾轉頭對陸父說:“你動一下左腿試試看,感覺有沒有好一點?” 本來陸父心里還不太相信吳棄疾扎幾針就能出效果,可他活動了一下左腿,卻已經沒了那種鉆心的疼痛! 陸父震驚地看著吳棄疾。 吳棄疾說:“這只是暫緩疼痛而已。如果要根治,你得到我的診所去一趟,在那里我可以給你做更全面的檢查。我懷疑你左腳里面還留著越戰時跑進去的鐵片,要是不取出來,往后還有得你受的?!?/br> 陸父意識到吳棄疾的不凡,遲疑地說道:“這個……既然已經不疼了,我看沒必要了吧?!?/br> 吳棄疾一語道破他的擔心:“你擔心付不出診金?我跟你說吧,上次有人邀我給他施針,只扎了一針就給五千塊。剛剛幫你扎了好幾針,你付得出這份錢嗎?” 陸父聽他這么敲竹杠,登時漲紅了臉。 吳棄疾笑道:“放心吧,我騙你的。我只是想說句實在點的話,你要是不治,以后發作起來可能會要了你這條腿,你兒子一輩子都得照顧你;你要是治了,可能就好了,好了以后還怕賺不到診金嗎?你連美國大兵都能殺,怎么就怕自己賺不到錢呢!我是真心覺得你這兒子好,懂事,乖巧,能干,所以我才會自己跑上門來。你不為自己想,難道就不為你兒子想想?” 陸父沉默下來。 過了許久他才說道:“好,我治!” 第15章 求診 吳棄疾說服了陸父后也不多留,叫鄭馳樂跟自己一起回診所。 等他們回到那邊以后,已經有個微胖的青年人等在那。一見到吳棄疾,胖青年面露驚喜:“師父!我來了!” 吳棄疾說:“來了就來了,別嚷嚷。正好,等下我可能要給人動個小手術,你準備一下?!?/br> 胖青年興奮地答應:“好嘞!” 鄭馳樂被這個胖青年逗樂了。 他想起這家伙叫童歡慶,以前就是吳棄疾最忠實的“爪牙”,吳棄疾說什么他就應和什么,人人都說他是“應聲蟲”。受季春來影響,鄭馳樂對吳棄疾和童歡慶都不太關注,可有一回童歡慶在大會上脫下鞋猛拍桌子、指著外來代表大罵的“英姿”深入人心,連鄭馳樂對這家伙也有了挺深的印象:又二又橫,看著就讓人樂呵! 童歡慶也注意到鄭馳樂的存在,他驚疑不定:“師父,這小豆丁是哪來的?師母給你生的?都這么大了??!” 吳棄疾哭笑不得:“你什么時候見過你‘師母’了?” 童歡慶一拍腦門:“確實沒見過?!?/br> 鄭馳樂:“……” 童家父母真是深諳起名藝術??!瞧這名字起得?要多貼切就有多貼切! 童歡慶當然不知道鄭馳樂在吐槽自己,他繼續追問:“那這小豆丁是誰?” 吳棄疾沒好氣地說:“想認識的話自己問去?!?/br> 童歡慶搓著手說:“我是師父的徒弟,千萬因為我這么挫就懷疑師父的醫術啊,當初是我死皮賴臉求師父收我的……哎對了,我叫童歡慶,你叫我大慶就可以了?!?/br> 鄭馳樂不懷好意地瞟著他腰間的肥rou:“不如叫油田?” 童歡慶:“……” 他不跟小孩子計較! 鄭馳樂倒不是惡意取笑童歡慶的,見童歡慶一臉憋悶,他正正經經地跟童歡慶交換了名字。 童歡慶一向是自來熟的個性,立刻就“樂樂”、“樂樂”地叫,熱絡地拉著鄭馳樂說話。 直到吳棄疾一個眼神瞥了過來,童歡慶才灰溜溜地跑去準備手術事宜。 沒過多久陸父就在陸冬青的陪同下來到了診所,這次鄭馳樂沒再盯著整個診療過程看,因為他知道吳棄疾在陸家就已經做出判斷了,接下來就是按照對癥治療而已。 鄭馳樂給坐在外面的陸冬青倒了杯水。 陸冬青從進門開始就有些魂不守舍。 鄭馳樂安慰道:“別擔心,吳先生很厲害的?!?/br> 陸冬青禮貌地道謝:“謝謝,我沒事?!?/br> 鄭馳樂回想起“前世”的種種,有點兒想不明白曹輝為什么狠得下心對陸冬青惡語相向、拳腳相加,也震驚于陸冬青的意志到底有多堅韌:那么多不幸的事發生在他身上,他卻從來沒有被擊敗過——即使他看起來那么地靦腆。 陸冬青顯然并不知道鄭馳樂在想什么。 他緊緊地攥著手里的杯子,手指有些發顫。 窮人的孩子早當家,所以他比同齡人要早熟得多,隨著年紀漸長,他逐漸發現對好友曹輝有了別樣的好感。 那并不是“友誼”。 可是他父親剛剛吐露的事實,讓他想透了曹母為什么那么不喜歡他,當面就叫曹輝不要再把他帶回家。 曹輝沒有父親,曹母沒有丈夫。 他的父親、她的丈夫,已經死在支援越戰的志愿軍里。 同一地區的人大多會分在一塊,所以曹輝的父親有很大的可能是因為他父親的錯誤決定而死。 ——所以曹母才會那么不喜歡他。 不,不僅不喜歡,那是厭惡和痛恨! 曹母是個公職人員,處理事情時自有一套,她再不喜歡陸冬青也沒有勒令曹輝不能和他往來。 她只是微笑著勸曹輝多交朋友,還將同事里面一些年齡相近的孩子介紹曹輝,他要幫著家里做事,曹輝又有了新玩伴,自然很快就把他給忘掉了。 這種做法是非常高明的:聰明的父母從來不會把自己擺到跟孩子敵對的位置上——要是曹母直接反對曹輝和他往來,以曹輝那小霸王個性肯定會生出逆反心理。 陸冬青覺得心臟在陣陣抽痛。 他不能責怪自己的父親,也不想怨自己命途多舛,至于那還沒被人察覺的不應有情愫,最好的處理辦法就是在它生根發芽之前徹底挖走。 陸冬青攥緊杯子把水往自己唇邊送,只覺得穿過喉嚨的開水有點兒冷。 他還這么小,怎么可能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喜歡”?而且人活一世應該看到并不僅僅是那所謂的“喜歡”,他父親馬上就要好起來了,一切都會好起來的。他的人生還那么長,總會遇上更多“喜歡”的人,然后很快就把少年時這份無果的暗戀徹底遺忘。 陸冬青突然問鄭馳樂:“那個……你在跟吳先生學醫嗎?” 鄭馳樂不知道陸冬青為什么會這么問,連連搖頭:“不是!” 陸冬青有些訝異,看鄭馳樂和吳棄疾的互動,分明就有教和學的架勢。 鄭馳樂說:“如果我是他徒弟,這會兒肯定會在里面幫……” 鄭馳樂話未落音,童歡慶突然打開診療室的門說:“樂樂,過來幫把手!” 陸冬青盯著鄭馳樂直看,那眼神分明是在指責他謊話連篇。 鄭馳樂覺得自己比竇娥還冤!老天不給他來個六月飛霜都對不起這冤情! 鄭馳樂心里再怎么嘀咕,做起正事來卻是絕對不會含糊的。童歡慶還在一邊聒噪地解釋著吳棄疾要怎么給陸父治療,鄭馳樂已經熟門熟路地按照標準手法洗手、消毒,小臉兒繃得死緊,每個動作都比童歡慶還要標準。 童歡慶死死地瞪著他。 鄭馳樂說:“你的手套戴錯手了?!?/br> 童歡慶:“……” 鄭馳樂知道吳棄疾不會給自己負責太重要的環節,因此站到了呈遞器械的那邊準備跑腿。 吳棄疾早就看出鄭馳樂有點兒底子,對他這樣的表現倒也沒太驚訝。 陸父的麻醉已經做好了,吳棄疾確定了下刀的位置后動作非常流利,到后面鄭馳樂連眨眼都不敢了,因為一眨眼就會錯過好幾個動作! 難怪吳棄疾能廣受贊譽,不管效果如何,這一手亮出來就足以震住很多人了。 同時鄭馳樂也對童歡慶刮目相看。 別瞧童歡慶長得有點發胖,整個手術過程他可是能夠緊跟著吳棄疾的動作提供輔助的??! 鄭馳樂見識了吳棄疾的本領以后暫時放下了偏見,重新審視這兩個曾經揚名海內外的人:從今天診所開張的情況看來吳棄疾其實已經把人脈經營得差不多了,再穩步發展幾年應該就能走上以前那條青云路。 可問題在于吳棄疾為什么要在這時候來淮昌開診所? 鄭馳樂眉頭一跳,不由自主地想到了自己的師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