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節
“我去給她買套新的水粉筆,我看她的那些筆都快開花了?!?/br> 裴鄴坤給她夾菜,“李老師到底是李老師,記得打傘,外面日頭毒,你這小身板挨不住?!?/br> ...... 吳巧回到出租房,房子離學校不遠,是私人人家的房間,房東是一對老夫妻,把家里的房間都租給了學生,她起初兩年都是自己住的,但現在高三,母親說要來陪讀,給她燒飯洗衣,其實她覺得沒必要,她自己可以打理好一切,而她的成績也并不理想。 吳母簡單炒了兩個菜,就等著她回來。 昨天看起來心情還挺好的,今天不知道怎么又沒有笑容了,吳母估摸著還是因為周五晚上的事情,于是安慰幾句,說不怪她,說都過去了。 吳巧知道母親只知道她和別人吵架了打架了,她不會知道為什么會起沖突,她大概以為學生之間鬧點小矛盾過去了就過去了。 有時候大人活得比孩子還天真,而他們明明也都是這么走來的。 吳母說:“高三了,把心思都放在學習上,那些亂七八糟的不要管不要想,爭氣點念個大學,這樣我和你爸走出去也有面子,為了供你讀書你爸爸高溫天還在田里忙,家里什么情況你也知道,mama只想你考個大學,mama和爸爸就算是砸鍋賣鐵也會供你上學的,只盼著你能有出息,有出息了將來你自己也能活得輕松點,mama吃的苦夠多了,所以不希望你以后吃苦,那滋味太難熬。咱們沒關系沒背景,讀書才是硬出路。那天,那個李老師和我說,你再努力一把能行的,好好沖一沖。來,吃飯了?!?/br> 也許是天太熱,吳巧不是很有胃口,食不知味。 吳巧吃完飯坐在床上發呆,電風扇調到最大也還是不解熱,她鼻翼兩側不用摸都能感受到油膩,吳巧又聞了聞自己,她拿過鏡子照,臉上坑坑洼洼,粉刺痘印像一張面餅糊在她臉上。惡心嗎,她忽然也覺得好惡心。 她去衛生間洗了把臉,一摸自己的頭發,也好像油的不行,可昨晚才洗過。 見她大中午的突然洗起頭,吳母問她怎么了,她不說話,倒了很多洗發露,揉出大把泡沫,清水沖了許久才沖干凈。 頭發半濕半干的她就出門了,不過十二點多。 “巧巧你去哪?” 吳巧神色淡淡,下樓前應道:“去畫室?!?/br> 她不想待在這里,空氣悶熱,母親說的話讓她心頭悶熱,整個人就像被封在塑料薄膜里,像被人勒住了喉嚨,總之,她悶的快要死亡。 還沒到上課的點,整棟畫室似被掏空的面包,空有其殼。 吳巧打開畫室的空調,燥熱的心逐漸被冷風冷卻,畫室的桌椅窗簾都是藍色的,隱隱透著一股寒氣。 同學們畫的人物頭像姿態百出,那一張張呆若木雞的臉布滿深深的皺眉,漆黑的瞳仁訴說著歲月的蒼老和艱辛,它們齊齊看著她。 她站在窗邊,玻璃被陽光照得泛白,樓底下的花草樹木郁郁蔥蔥,順著教學樓之間的縫隙望去還能看到cao場。 初中被胡靜壓在底下像狗一樣呼來喚去,她驕傲的像個公主,她卑微的像奴仆,她晚上一個人躲在被被窩里哭,想著忍過去就好,長此以往,她甚至開始厭惡上學,可是誰也不知道她的想法,黎明到來,她只能頂著千斤石柱走向地獄,反復接受別人的愚弄嘲諷。在這個小社會里,她沒有人權。 中考幸運,靠著較高的語文成績上了普通高中,她也想過重頭開始努力生活,可從軍訓的第一天,所有同學都迅速有了小分隊,就只有她孤零零的一個人,后來發覺胡靜也在這個學校,碰見一次被她嘲諷一次,當著所有人的面揶揄她捉弄她,她沒有辦法反抗,隱約聽說胡靜外面認識很多小混混,她害怕被找麻煩。 同學不愿靠近她,老師也不喜愛她,父母對自己又抱有深深的期望,可偏偏自己差勁的很,榆木腦子不開竅,讀不好書。 立式的空調不一會就將畫室充斥滿冷氣,她覺得自己很冷靜也很清醒,冷風打在身上起了一排雞皮疙瘩,仿佛有冰霜從她腳趾開始凍結,咔嚓咔嚓的往上蔓延。 她來開窗戶,一股熱風吹在她身上,她以為向她而來的希望,但這只是堵塞她呼吸的‘兇手’。 吳巧覺得自己喘不上氣,她想哭卻哭不出來。 為什么她活得這么累。 臨近十二點半,樓底下陸陸續有學生進來。 突然一個女生指著三樓尖叫道:“那人不會想跳樓吧!” 聽到此話的同學紛紛抬起頭,迎著刺眼的陽光仔細看,坐在窗戶邊上的人雙腿垂在外面,面無表情的看著前方。 底下炸了鍋,有人打老師電話求救。 還有人大喊叫她下來,不要坐在那邊。 吳巧的眼淚在那一瞬間就下來了。 原來在生死面前也會有人關心她,可是活著就像個傀儡,身不由己還碌碌無為,她就像蒼茫草原上一捧沒有養分的泥,下雨沖走她,沒有草會伸出根去抓她,突然有一天地裂了,泥土變得稀少她被人看見,可憐又可笑。 第四十四章 李蔓沒有代步工具, 從文寶齋買完水粉筆繞小路,從學校后門進去。 挨著后門的是宿舍樓,邊上就是畫室, 隔了兩三百米, 畫室樓底下人頭攢動,熙熙攘攘的議論著什么, 有些高高指著的手都伸向同一個方向,李蔓微微抬起傘目光隨之而上。 目光聚焦對準, 她清晰的看到她們的畫室窗戶邊上坐著個學生, 外形像極了吳巧, 李蔓心一緊,背后瞬間一聲冷汗,她握著傘一步步走去, 每走近一步就看清一點,她的心就不安一點,像流沙堆積般的匯成高高的山坡。 吳巧哭得看不清前方,揉到眼睛發癢, 她太陽xue突突的跳著,腦殼發疼,底下什么聲響她聽不見。 這些年所有的刺在她心頭上的畫面都一一涌現, 同學們嘲笑疏遠時的嘴臉,老師無奈無望的嘆氣,父母黝黑的臉漾著希望的眼神,她自己卑微的模樣。 背后冷風涌動, 正面熱浪侵蝕。 李蔓嘴唇抿成一條線,整個人開始發抖,抖到牙齒都打顫,根本無法從嘴里擠出一個字。 她覺得害怕,也覺得生氣。 走到畫室樓下,清清楚楚的認準了人,是吳巧。 李蔓扔下傘,轉身往樓里奔,就在這時——砰! “??!” 周遭爆發出震天的尖叫聲,一浪高過一浪。 李蔓的腳像被膠水粘住,她背脊一僵,垂在邊側的雙手漸漸握成拳。 “好嚇人??!怎么辦??!” “快打120叫救護車!” “她...還有氣嗎?” “手還動呢,沒死!快打電話!” “好多血,你看,好多血,不行了,我不敢看了?!?/br> 草坪前些天園藝師傅剛鋪上,鮮嫩翠綠,花園里幾顆白玉蘭身姿挺白,樹葉莫名透著一股圓潤,鮮血混著泥土發出詭異的氣味。 李蔓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回過神來的時候救護車聲響已經挨近。 她沒敢走近看,那里學生保安圍著,她只知道吳巧......跳樓了。 “哪個是老師,跟著一起去,通知家長!” 醫生將吳巧抬上救護車,沿了一地的血,李蔓沉下心,跟上去坐進救護車里。 醫生在做急救。 吳巧渾身血跡斑斑,腦袋歪在一側,頂上的鳴笛聲一聲一聲揪著人心,李蔓愣愣的看著她緊閉的雙眼,全身力氣像被抽光。 她心里的壓力到底大到什么程度,才將人逼到這一步。還是理智奔潰后的一時沖動。 李蔓靜靜問道:“人能活嗎?” 醫生睨她一眼,“懸?!?/br> 比較幸運的是她落在草坪上,剛翻新過的,草地柔軟減少不少傷害。 血腥味很快爬滿整個車廂,這種猩紅的氣味猶如盛開滿山坡的彼岸花,紅的讓人心悸。 李蔓握著手機,頁面是吳巧母親的電話號碼,她一時之間不知道該怎么說,她往下拉,先撥了陳玉的電話。 陳玉說她已經知道了,事情傳的很快,早就傳到校長那邊,剛才校長才打完她電話,都在往醫院趕。 這次比不回隧道事故,學校要承擔全部責任。 從學校到醫院,直通車,一分半鐘。 李蔓從車里下來,迎來灼灼日光,照得她頭暈眼花,吳巧被醫生護士擁著推進手術室,車輪急速滾動,和地面青色的瓷磚摩擦出哧啦哧啦的響聲,路過的人自動讓出一條路。 李蔓抬手捏眉心,手上不知何時滴落到吳巧的血,在她的手背已經凝結。 醫院的走廊長而陰森,藍色的座椅三個一排安靜的屹立在墻邊,李蔓坐下又起身,走幾步又坐下。 她的學生跳樓了,她努力想開導的學生跳樓了。 她在反思是不是自己哪一步做錯了,是不是讓吳巧覺得有壓力了?她害怕自己是在背后推波助瀾的人,她害怕好意卻成了致命的刀口。 李蔓想了很多,但其實什么都沒想,她大腦處于高度緊張,思維都是混亂的。 她彎腰,手肘撐在大腿上,雙手合十托住下巴,像稻草人一樣木木的怔愣幾分鐘后拿出手機撥下吳巧母親的電話。 她母親似乎在睡午覺,聲音有點啞。 李蔓以最平靜的聲音說:“你好,我是李蔓,吳巧的老師,她身體有點不舒服現在在醫院,您最好過來一下?!?/br> “不舒服?這孩子怎么了?中午就覺得她怪怪的,不是發燒了吧?” “還在檢查,但有家長在比較好?!?/br> “好好好,我馬上就來?!?/br> 她說了個慌。 她沒有辦法直白的告訴吳巧母親吳巧跳樓了,有些承受不住的可能會出意外。 ...... 裴鄴坤刷完碗覺得無聊,想到還有三天就走了,于是下樓去找蔣大爺嘮嗑嘮嗑下下棋順便道個別。 蔣大爺住一層,把家里布置的古色古香,門口還搭了花架,弄得花里胡哨的,別有風情,但都是蔣大媽打理的。 老夫妻閑情逸致,就愛弄花花草草,修身養性。這樣的晚年生活雖然沒有刺激,但安寧的讓人羨慕。 蔣大爺坐在塌上扇著扇子喝著茶,自個兒和自個兒下棋,下的那叫一個愁眉苦臉。 看見裴鄴坤,立馬招手讓他來下兩盤。 里頭空調開著,小曲聽著,香茶喝著,愜意到了頂峰。 裴鄴坤盤腿上塌,半局還沒下完蔣大媽風風火火從外面走進來哎喲幾聲,大喊出事了。 蔣大爺嫌棄的瞥她一眼,讓裴鄴坤甭管她,女人就一驚一乍大題小做,菜場上雞蛋減價她也要喊一句出大事了。 裴鄴坤笑笑,“羨慕您這日子啊?!?/br> 蔣大媽喝上口水,說:“隔壁那學校出人命了!” 此話一出,兩男人抬手對視一眼,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了,蔣大爺推推眼鏡,瞇眼皺眉問道:“咋會出人命,這好好的?!?/br> “我哪知道那么清楚,就是剛剛聽說有個學生跳樓自殺了,高三的。沒聽到剛才救護車來回的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