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倒好像的確不失為是一種辦法，至少愛莎自己不曾想到可以這么做。她并沒有自信親自下場去進行競技，旁觀很可能是最好的方式。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萊斯的喉嚨動了動，口中吐出來的卻不是愛莎預想的答案。

    “……練習你的天賦魔法?！?/br>
    他說。

    “這里是最好的場所?！?/br>
    “誒？”

    愛莎一怔，不明白為什么這種以戰斗為主格調的場所，會是她練習天賦魔法的地方，更何況買的還是旁觀票。然而還沒等她反應過來，萊斯忽然在其中一個競技場門前站定，推門走了進去。愛莎不再遲疑，趕緊小跑著跟了進去。

    自由競技場是默認允許旁觀戰斗的，如果想要不受打擾安安靜靜地獨占一個場地就要多加幾個銀幣。不過，除非是特殊情況，大多數人都不會阻止別人觀看，相反，在這種地方贏得一場出色的比賽是絕佳的自我證明，如果能吸引很多人來看的話，更是揚名立萬的好機會，意氣風發的戰士們鮮少有人會放過這種機會。另一方面，自由競技場內還設有分級隨機匹配對手的專門戰斗場地，供沒有約好對手的戰士或者魔法師自由練習，由于不知道對面的對手會是誰，具有很高的自由度和不確定性，是極好的實戰練習地。自由競技場外每個月都會在經過戰士本人同意的情況下公布當月最高級別中的隨機競技排名，如果是排名等級高的著名戰士或者魔法師當天有戰斗的話，旁觀者甚至會人滿為患。

    不過，萊斯推門進去的這個競技場顯然不是什么厲害的角色正在比賽的場地，它只是一個很小的單獨競技房，規格是自由競技場提供給戰士們的幾種不同類型中最小的那種，只能容納二對二的迷你競技場，里面除了他們也沒有旁觀者，以至于正在戰斗的兩個人聽到開門聲反倒意外地看了過來。

    正在比賽的是兩個男性暗族，面對著他們的那一個先看見萊斯，再看見愛莎，頓時眼前一亮，情不自禁地振臂高呼：“耶??！女孩子??！”

    剛呼完，他的對手就一拳砸在他高舉雙手后毫無防備的臉上，怒斥道：“你以為這么低級的陰損伎倆我會信嗎??！以為我會回頭看你就大錯特錯了！要回頭也是揍完你以后再……臥槽真是女孩子??！太好了，今天我要讓你在女孩子面前輸個徹……”

    砰！

    男孩還沒來得及轉回頭，被他揍了一拳的暗族已經憤怒地發起報復，他一把拉住對方的翅膀，將他拽過來以后用更重的一拳奮力揮在他的后腦勺上，場面一觸即發，兩人頓時扭打在一起，從半空滾到地板，又從地板打到空中，一時間整個競技場滿是被揪掉亂飄羽毛。

    疑似激化了眼前這個場面的罪魁禍首愛莎一臉懵逼地看著他們，不知道作為旁觀者的自己是不是上去勸架比較好。當然，一方面旁觀群眾原則上不能干涉戰斗，另一方面由于先前在杜克的經歷……愛莎對暗族男性還有些排斥，她站在原地猶豫不決。

    萊斯則皺了皺眉頭。

    如果知道競技場內是暗族男性的話，他就不會推這個門進來了。因為性別比懸殊的關系，暗族男性在求偶方面競爭特別激烈，天生的性別意識極強，他們看待愛莎的角度……令他感到煩躁。

    不過……

    從場內目前的激烈程度來看，他們的確會是愛莎很好的練習素材。

    于是，趁他們打得火熱的時候，萊斯定了定神，忽然開口道：“我……并不了解魔法有關的知識，所以能夠幫你的很有限?！?/br>
    “什么？”愛莎原本正專注地在看兩個暗族的比賽，沒想到萊斯這時會說話，趕忙轉過頭來。

    萊斯咽了口口水，潤了潤干澀的喉嚨，繼續說：“但是我和不少魔法師交流過。無論是魔法師還是戰士，陷入瓶頸的狀況都是有共同點的。如果不是沒有找到某個特別關鍵的技巧，就是熟練程度沒有達到足以進入下一個階段的水平……總之，瓶頸就是在其他方面達到某個更高的水平的情況下，卻仍然存在某一塊短板，以至于魔法或者戰斗技術長期徘徊在某一個程度上，處于覺得離下一階段就差一口氣、但始終無法突破的狀態。在這種情況下，如果沒有找到合適的書或者老師代為引導，那就只有一種辦法——”

    他頓了頓，吐出一個詞來。

    “——實戰?！?/br>
    愛莎一頓，眨了眨眼睛，下意識地就想伸手去摸筆記本，然而她今天的原計劃只是和帕爾逛逛沃爾德而已，并沒有學習的計劃，于是摸了個空。她只好豎起耳朵使勁聽萊斯的話，準備記下來。

    只聽他穩穩地道：“一般來說，實戰的過程中或許就能找到那個關鍵的技巧，即使不行也能積累客觀的經驗，因此無論如何都是對突破瓶頸有幫助的。這是個笨辦法，但是……有效。對于你來說，你的天賦魔法不能用戰斗來鍛煉，所以只能……不斷地對其他人使用?！?/br>
    “可是……”愛莎睜大了眼睛，“我平時也有用蔬菜或者水果什么的……”

    “那些實際上已經被摘下來了，生命力很有限?！?/br>
    萊斯道，不過，說完他自己又皺了皺眉頭，不太確定。

    “這只是我的推斷……或許你在嘗試的事接近于死而復生，難度跨度太大了。但是人的受傷水平是能夠直觀提現的，你可以一點點地治療更困難的傷，試試看這樣能不能提升你的力量?！?/br>
    他說得有道理！

    愛莎的直覺做出了判斷?，F在她明白萊斯帶她來這里是希望她做什么了，愛莎再次看向場地中扭打在一起的暗族，此時她心中看著他們的角度已經有些不同。她看他們不再是兩個能讓她學習戰斗技巧的戰士，而是……兩位病患。

    突然，愛莎心中一動，忍不住側頭偷偷看了眼站在她身邊的萊斯。

    剛才她沒有立刻意識到，不過……這位沃爾夫少將在短短幾分鐘里，一口氣跟她說了許多話。她還是第一次聽到眼前的男人一口氣說這么多話，簡直比她之前聽到的他所有的話加起來還要多了。而且……

    愛莎抿了抿唇。

    沃爾夫少將的表情變化幅度比較小，因此看上去總是面無表情或者冷淡嚴肅的樣子，但事實上……他顯然還是有情緒變化的，只是太過細微，所以很難注意到罷了。比如說，剛才他跟她講解瓶頸突破方式的時候，神情就……很認真。

    愛莎心里一暖。

    盡管不知道他對表露感情這種慎重的這種性格是天生的，還是軍人的職業習慣，但……沒由來的覺得有點可愛，光是這樣想想，心情就忍不住有幾分雀躍起來了。

    這個人……說不定……其實沒有想象中那么……難以親近吧？

    ……

    兩個暗族拉拉扯扯地打了十五分鐘，最后以其中一個將另一個按在地上掙扎不起告終。戰斗結束后，兩個人都躺在地上不停地喘氣，連女孩子在場以及競技場一小時租金很貴的力量都不能讓他們再次堅強地像男子漢一樣站起來了。

    見他們打完，早已準備好的愛莎緊張地深吸了口氣，她側頭看了眼萊斯，只見冷面的沃爾夫少將對她微微頷首。愛莎頓時有了力量，她連忙拿著魔杖急切地跑到競技場中間，在兩個暗族之間彎下膝蓋跪在地上以方便查看。

    愛莎平心靜氣，定了定神，禮貌地問道：“那個……下午好。請問你們愿意讓我……在你們身上練習一下治療術嗎？”

    第四十七章

    兩個暗族都沒想到今天運氣竟然好到不僅有女孩子來看他們戰斗, 戰斗完后那個女孩子竟然還直接跑過來了。

    金色的頭發, 碧色的眼眸, 白皙的皮膚，溫柔的話語，竟然還有治療……

    天使！這毫無疑問是天使！

    作為被神遺棄千年的種族的后裔, 他們簡直要感動地哭出來了, 甚至有一秒鐘產生了難道神又良心發現將他們撿回去了錯覺。只可惜兩人都太過疲憊, 即使心里激動嘴上還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只能不停地點頭表示天使說什么他們都答應, 立刻上天堂都行！

    愛莎對兩個反應激動的暗族笑了笑，這么迫切地想接受治療他們肯定是太疼了，原來自由競技場這里的人都這么拼啊……

    為了讓他們盡快擺脫痛苦, 同時也是為了練習自己的治愈能力, 愛莎閉上眼睛，做了兩次深呼吸后, 立刻開始調動身體里的金線，開始對他們進行療傷。

    在菲爾瑞的時候，盡管經常有人找愛莎用她的能力幫忙, 但和平的小鎮人們受傷的頻率并不高, 也有人比起她的能力更信任專業的醫生, 愛莎獲得人體鍛煉的機會其實不算太多，而且用得著她的傷多半不重。她更多的就是拿蔬菜水果練習，反復練習幾次再吃掉，算起來的話, 她治療過的最嚴重的一次傷大概就是救下來的巨狼萊斯了。

    由于太久沒有治療過生物，愛莎一開始不免有些生疏。幸好狀態很快就回來了，纖細的金線纏綿地包裹住愛莎所試圖專注的傷口，不久烏黑的烏青逐漸淡化，恢復成暗族原本鉛灰色的皮膚。愛莎的神經微微一松，又轉向下一個治療點。

    為了盡量減少他們兩個的痛苦，愛莎一直在輪流治療。因為她的治療能力依然有限，雖然比較小的烏青和外傷能夠恢復，但比較嚴重的傷口只能恢復個大概。愛莎又沒有帶她其他的治療工具來，只好就這樣放著。

    不過，即使如此，這兩個暗族好像都已經深受感動，反倒是弄得愛莎挺不好意思的。

    “你們還是學生？”

    一邊治療最后幾個部分的傷口，愛莎一邊友好地問道。她對之前的暗族軍人完全沒有好感，但這兩個學生……目前看來好像沒有特別的問題。

    見愛莎提問，兩人立刻都用力點頭。他們兩個從外表來看都和愛莎差不多大，十七八歲的樣子，正是年輕又有活力的時候。

    他們中個子比較高的那一個豎起拇指，先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他的同伴，道：“我們都是從杜克來的，啊……不過現在不能算是同一個杜克了。我來自東杜克，他來自南杜克?！?/br>
    暗族戰敗后發生暴亂，兩位親王宣布獨立，國土一分為三，按照地理位置分別被上一任杜克國王的三個孩子占領。女王占領了面積較大的全部南方，稱南杜克，擁有原本的、傳統的杜克首都狄姆斯卡；她的兩個哥哥則分別占據東北和西北，號稱東杜克和西杜克，相對來說面積較小。

    “現在我們國內形勢不太好，經濟都不行了，我們來練習也只能租用最便宜的競技場?！眰€子高的暗族男孩羞赧地抓了抓后腦勺，“本來暗族有翅膀，需要的空間相對大，至少應該租用中型場地的?！?/br>
    說罷，他停頓片刻，大概是抱著某種互相認識的目的，小心地問道：“呃，那個……你呢？你是人類還是獸族？從哪里來的??？”

    萊斯明顯是個戰士卻留著不太便利的長發，還是屬于特征比較明顯的獸族的。但愛莎就不太看得出來了，本來不管是獸族還是人類，女性留長發的就比較多。

    愛莎一愣，斟酌了片刻，低著頭替他們中的一人治療好手臂上的一塊烏青，輕聲道：“人類，來自瑞恩?！?/br>
    一聽是海爾曼聯邦中的王國瑞恩，兩個暗族頓時一僵，對視一眼后，個子比較小的那一個小心翼翼地打量著愛莎的神情，試探著問道：“那個……關于政府搶親的事……我們很抱歉。呃……你的家人沒事吧？”

    “我的家人沒事，不過我那天被抓去了狄姆斯……”

    愛莎話都還沒說完，兩個暗族男孩都是臉色大變，來不及顧及自己身上的傷便猛地翻身而起！他們在地上以膝蓋分得很開的方式雙膝跪地，雙手背在身后，低下頭，翅膀張開后垂到地上，姿態猶如被壓跪在地上的囚犯。

    “對不起??！”

    兩個男孩同時大吼道。

    這是暗族最謙卑的姿態了，再以前只有最嚴重的叛教者和叛國者才會被要求這樣跪在神殿里懺悔，或者……以這樣的姿態被處以絞刑或者割去翅膀。愛莎愣了愣，問道：“你們之前參軍了？”

    “呃……沒有，戰爭期間我們一直在沃爾德學習?！逼渲衅渲幸粋€男孩抬起頭來，“我們家里都是經商的，我以后大概會以自由戰士為業順便繼續經商吧……尼克以前倒是想參軍，不過聽說消息的時候震驚得差點轉專業了。后來是我勸他可以選擇去投奔夏莉女王他才終于決定留下來。當初去搶婚主要是基爾伯特和馬克西兩位親王挾持守舊派大臣和舊貴族提議出來的，女王試圖阻止，可是失敗了……你可能知道，女王還提出了愛情權這種試圖緩和矛盾的方案，但是適得其反，受害的人類女孩在戰后法庭上對這個法案表現出的憤怒并不比對搶婚本身少?！?/br>
    愛莎的確知道。

    戰后法庭開庭的時候，愛莎還跟隨父母在行軍路上，因此沒有出庭，但后來幾乎所有的報紙都披露了許多細節。據說愿意出庭的人類女孩對愛情權法案表現出了極大的憤怒，認為將她們視作能愛上敵人的女人本身就是一種巨大的侮辱，更何況搶婚本身已經不可原諒。

    不過……

    盡管這件事鬧得很大，但杜克的平民在戰敗后細節被披露出來之前似乎都對搶婚完全不知情，他們甚至都不知道士兵們飛進王宮時扛著的麻袋里是什么。事情敗露后本國居民都很震驚，尤其是對這方面事情本來就比較敏感的暗族女性，反搶婚游行爆發了一次又一次，新秩序派和守舊派的爭斗日益嚴峻，正是在無數激進活動、戰后面對的巨額賠款以及種族自信心被沉重打擊的共同作用下，杜克終于內亂以至于分裂。

    眼前的兩個暗族男孩，明顯屬于對搶婚一無所知的普通群眾。而現在他們眼中之前因為她是女性而隱隱發光的殷勤和興奮已經消失了，取之以待的是一種不知道會不會被原諒的忐忑不安和焦慮。

    愛莎抿了抿唇，輕聲道：“如果你們以后去參軍的話，希望不要再做類似的事了?！?/br>
    平民不應被牽扯進戰爭本就是千年來約定俗成的戰爭規則，愛莎還記得那一晚她和其他女孩是怎樣的恐懼，她本來不應該對別的種族的事指手畫腳，但是……

    “當然的！”

    兩個暗族倒是沒覺得哪里不對，立刻點頭如搗蒜，一副極其認真的樣子。

    萊斯低頭看了愛莎一眼，看著她緊緊攥著裙擺的手，心中微微一動。

    縱然兩個暗族男孩都道歉了，愛莎也沒有說太多話，可之后的氣氛明顯奇怪了不少。愛莎安靜地幫他們治療完剩下的傷，接受了兩個男孩紅著臉羞愧地道謝后，她便和萊斯離開了這個小小的迷你競技場，沒有再停留。

    “我們去下一個競技場？”走出來后，愛莎松了口氣，笑著問萊斯。

    “嗯?！?/br>
    萊斯點了點頭，他看著愛莎的笑臉遲疑片刻，猶豫地抬起手……

    愛莎看著他舉在空中卻不動作的手，有些疑惑，剛要詢問，她就……被溫柔地摸了摸頭發。

    萊斯其實只是碰了碰她就將手拿開了，他的動作很生硬，顯然并不擅長做這樣的事。

    “……在危急狀況中，你已經做得很好了?！?/br>
    萊斯道，不過他頓了頓，意識到以自己的身份不應該知道太多細節，必須說得更模糊點。

    于是停頓幾秒，繼續補充。

    “我是說……你們，都做得很好了?！?/br>
    愛莎一怔，這一次是真的將眼睛笑得彎了起來，心中有一股軟軟的暖流流過。

    “……謝謝?！?/br>
    她說。

    ……

    那之后，愛莎又治療了幾個競技場的人，等她離開的時候，已經是黃昏了。她認真地向帶他來這里的萊斯·沃爾夫少將道了謝，與他道別后一路小跑著回到魔法之塔。愛莎覺得自己已經很久沒有心情這么好，盡管身體很疲憊，可靈魂就好像是飛起來了一般。

    她回到房間的時候，萊斯也早就回到塔里了。見她進門，他便從地上站起來，溫柔地晃了晃尾巴。

    愛莎很高興地跑過去抱住他，揉了半天，蹭了半天，這才覺得莫名飛揚的心情比較平靜下來，可以寫作業了。

    萊斯靜靜地站在那里任她擺布，見愛莎臉上的笑容總算不再帶著疲憊和勉強，變得真心實意許多，他總算安了心，并且松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