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節
阮慕陽忽然想起尹濟先前說過的話mdash;mdash;一個女子對一個男子這樣在意、這樣恨,多半是因為情傷。害怕張安夷誤會,她猛然抬起頭否認道:“沒有,我與他不是你想的那樣!” “為了他,夫人的謀劃貫穿這么多個年頭、布了那么大一個局、甚至連朝堂、皇位都在夫人的謀劃之中。甚至為了他,夫人將我,將沈四空也算計了進去,將我們騙得團團轉,是不是根本不在意我們的性命?”張安夷勾起了唇,笑意卻并未到達眼底,“我張安夷當真是娶了一個智謀無雙的夫人!” 阮慕陽瞪大了眼睛。被他眼中閃過的失望刺痛了內心。 他怎么會這么想? “怎么會?不是你想的那樣,我mdash;mdash;” 張安夷似乎根本不想聽她解釋,或者說是不相信了。他打斷了她,伸手抬起了她的下巴,居高臨下地望進了她的眼睛里。 阮慕陽從沒想到他的溫和會有一天這么咄咄逼人,甚至讓她毫無還口之力,主動權永遠在他手中。 殊不知,他在外,在朝堂之上,便是在這般溫和的外表下,將人置之死地、永無翻身之日的。他不僅僅是張府的二少爺,是老尚書的孫子,更是本朝最為傳奇、如今最受學子敬仰的內閣大學士張大人! “夫人,我一直知道你有事瞞著我,就連許多年前上元節燈會,你故意拖著我下水我也知道?!闭f到這里,他的聲音有些悠遠。 阮慕陽萬分驚訝。 “你mdash;mdash;怎么可能知道?” 她以為自己當初的計劃天衣無縫,無人知曉。 “那你mdash;mdash;那你為什么還愿意娶我?而不是拆穿我?”她不相信他知道。若是他知道自己是算計他,明知道一切都是個局,為什么還愿意娶她? 張安夷說自己知道當年的事情,對阮慕陽來說是個非常大的打擊,一下子將她的謀劃、將她的小心謹慎全都給否認了。原來他什么都知道,也一直在看著她裝、看著她演。在她因為謀劃來的這樁婚事小心謹慎的時候,背后早已經有一雙眼睛在看著她。 她不懂既然張安夷知道了,為什么還要娶她。 一下子腦中閃過很多答案,可是接下來張安夷說出來的理由卻像一把刀剜在了她的心頭。 “自然是因為喜歡?!闭f到“喜歡”二字,張安夷漆黑的眼睛里有一瞬間恢復了柔軟。喜歡的人暗中派人跟著他,還拉著他落水,他雖然不明白原因,卻將計就計被她拉下水,想著上來以后便可以此破壞了她原本的婚約。讓他意外的是,她一上來,虛弱得隨時都要暈過去,卻緊緊地拉著他,讓他負責。 不管是何原因,卻是正中下懷,他自然不會拒絕。 張安夷的拇指指腹摩挲著阮慕陽下巴上細膩的肌膚,動作輕柔,幽深的目光像是在看著什么珍寶一樣:“我知道夫人嫁給我并不是因為喜歡我,可是那時我覺得你還小,不懂情事。來日方長,我們有一輩子的時間,只要將你嬌慣著、寵著,總有一日你會明白的。即便你一直瞞著我偷偷喝避子湯,我也只當你是還不想要孩子?!?/br> 他的話一下子透露出了太多消息。沒說一句便像是在阮慕陽的心上剜下一塊rou來,讓她陣痛。 她不斷地消化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卻在聽到他說避子湯的事情的時候驟然睜大了眼睛。 沒想到他連她喝避子湯的事情也知道。 “不是的!”阮慕陽紅著眼睛搖頭,奈何被他捏著下巴根本動不了,“當初我確實是喝過避子湯,可是后來便沒有再喝過!”那避子湯她在武帝駕崩之后沒多久就不喝了。 張安夷仿佛被她狡辯的樣子氣笑了,手上的氣力忽然加大,問道:“不喝了?那每日琺瑯給你端的湯藥是什么?” 大約是看到阮慕陽疼得眼睛都紅了,他忽然松開了手。 他竟然將調養的湯藥也當成了避子湯!在他不信任的目光之下,阮慕陽有口難辯:“不是這樣的!我mdash;mdash;” “沈四空一個孤女為了平反不惜犯下欺君之罪,女扮男裝參加科舉入仕,已是極為不易,步步艱險。不管你是何目的,但是竟然要將她這樣無辜的人也算計進去,心當真是太狠了?!睆埌惨纳陨院笸肆藘刹?,像是從來沒有好好認識過阮慕陽一樣,看著她的眼中帶著冷意和審視,還有極大的失望。 可是下巴上這點疼痛對阮慕陽來說根本不算什么,此時張安夷對她所說的話才是誅心。 看著他后退,用這么陌生的目光看著自己,阮慕陽一時間只覺得自己什么都失去了。 他既然那么早就喜歡上了她,為什么不告訴她?若是知道,她也不會因為他毫無由來的好而感到不安、感到不真實。 “不是這樣的?!彼叩綇埌惨拿媲白プ×怂氖直?,幾乎用哀求他的語氣,請求她不要打斷,說道,“我從未想過讓沈未去死,所有的計劃我都將你們的安全考慮在了里面,確保萬無一失。在你眼中,我就是這樣一個心狠手辣的女人嗎?” 張安夷的話讓她的心都涼了,眼淚也不受控制地不停往下掉,朦朧了她的雙眼?!拔沂菒勰愕陌?。你什么都不說,我怎么知道呢?我怎么知道你喜歡我呢?你那樣無端地對我好,我怎么能不害怕?怎么能安心?你只知沈未有苦衷,只憐惜她不易。你可想過我?我又容易了?”她沒有沈未有可以入仕的才華,這一世依舊是個后宅女子,處處受制,走到現在又哪里不是艱險萬分? 沈未有一個他在背后幫忙,而她呢?什么都沒辦法說出來,沒有任何人能夠依靠。 “夫人有什么苦衷?”張安夷看著她滿臉淚水的樣子問。 阮慕陽緊了緊抓住他胳膊的手,認真地看著他的眼睛說:“若是我說,我與謝昭的血海深仇不亞于沈家滿門被斬,你可相信?” 張安夷勾了勾唇。不去深究,而是轉移了話題:“夫人,你的防備心太重了,根本看不到旁人的真心。這一次以假遺詔之事騙謝昭進京,又以沈未之事騙他進宮,如此大的事稍有不慎便會讓我和沈未死無葬身之地,換做是我,都不敢定下這樣的計策?!彼@然是不信的。 “我對你處處驕縱,百般包容。你卻不顧及我的性命,當真是對我一點真心都沒有。夫人,你讓我mdash;mdash;太失望了?!睆埌惨哪X中忽然想起了那晚去見洛階時聽到的話。 他說,你們這樣的姻緣,即便情深,也必定波折重重,不得閃過。 不讓我mdash;mdash;太失望了。 阮慕陽忽然無力地垂下了手。 張安夷這句話無異于是在對她宣判。 她知道這些也是她咎由自取,可是當看著他不帶語氣地說出這些話的時候,她委屈極了。心就像被掏空了,一下子仿佛什么都沒有了。 “避子湯的事情聽我解釋?!比钅疥柕难劬υ俅位謴土斯饬?,“我后來喝的真的是調養身子的藥,不信你可以去問大夫。我原先因為喝避子湯傷了身子,不容易懷上,才一直喝湯藥調養?!?/br> 她乞求地看著他,乞求著他能相信自己。這一世活到現在,她從來沒有這樣狼狽,這樣低聲下氣過。 隨著他步步高升,她妻憑夫貴成了從一品的誥命夫人,原本以為未來也不會有這么一天,卻不想這么快就由這一天了,而且乞求的對象竟然是張安夷。 阮慕陽卻不知這句話再次戳中了張安夷的心弦。 他的語氣極平靜,配合著溫和的聲音,十分誅心:“這也許就是我當初破了毒誓的報應吧。即便成了親,還是會夫妻反目,與子嗣無緣,篤定孤寡一生?!比嗡偃绾尉S護。那誓言還是應驗了。正如洛階所說,情深不壽,慧極必傷,因果終究報應到了孩子身上。 聽他說著詛咒自己的話,阮慕陽渾身一震,罪惡和恐懼涌上心頭。 不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