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節
林曦放下湯匙,拭了嘴角,看趙元榮一直瞧著窗外,便問:“怎么了?” “表舅,這么冷的天,我看他一直搓手跺腳,好像冷得很,為什么他自己不吃上一碗暖暖身子?” 趙元榮指著那小販不解地問,“他能賣出好多碗呢,又不貴,少一碗也沒什么打緊吧?!?/br> 順著趙元榮的手指,林曦看到冒著熱氣的一個鍋子,以及站在后面的小販,來往吆喝,麻利地給嘗鮮的客人舀上一碗,人走之后才搓著手等待,只有冷得受不了,才會時不時地將手捂在鍋子上。 林曦看不真切那小販的面容,不過勞動百姓的臉大多一致。 貧窮而堅韌。 “榮兒以為那丸子多少錢一碗?” “素丸子五文,rou丸子十文?!壁w元榮回答的很快,在林曦驚訝的目光下,抬了抬胸脯,笑道,“之前我聽到那人吆喝了?!?/br> 觀察倒是挺敏銳的,林曦點了點頭,“若他每日賣出五十碗,素丸子和rou丸子各占一半,每日他能賺得幾文錢?” 這個算術題并不能難倒每日一練的趙元榮,腦海里一轉,答案便出來了,“三百七十五文……唔,還沒一兩銀子,好少??!” 對世家來說自是微末,不過能真將所賺的錢全部歸于自己,對貧窮百姓來說也是不少了。 “可惜,每日進城需得上交二十文進城稅,街邊擺攤需得交上五十文占地稅,還有城中的地痞流氓,這保護費也是少不得的,算五十文吧,最后減去面粉、rou、湯、柴的本錢,一百文,榮兒算算手上還剩多少?” 趙元榮愣了愣,“……一百五十五文,說不定連一百文都沒有?!?/br> 林曦隱去笑容,淡了神色,看著趙元榮的眼睛再問:“是啊,這要全賣出去,若賣不出去呢?若是不小心沖撞了貴人車馬打翻了呢?” 這種事不多,但只要碰上一日,這天不僅賺不了錢還得賠本,說不得再被毆打一頓床上躺幾天都有的。 看趙元榮皺著眉若有所思的模樣,林曦輕聲嘆了一口氣,道:“他家中一定還有老小,想必有一位需要照顧的老人,一個賢惠的妻子,再加上孩子,這些皆要吃要穿,榮兒想想,猴年馬月才能小有積蓄,他敢隨意吃掉那五文,十文嗎?” 苦,百姓真苦,而且年復一年難以改變。 趙元榮默默地吃飯,小眉頭皺地緊緊的,可見還在思考著那怎么算也算不出的底層百姓生活。 林曦曾經也是這樣人家的孩子,貧窮而無奈,生娃用來種地,種地為了生娃,跳不出的怪圈,直到他的父母傾盡全力供他讀書才改變了生活軌跡。 然而這個時代,思想被控制,讀書對于窮苦百姓來說根本是奢望,他們的命運便被牢牢地掌握在那極為少數的人手中,特別是那位高高在上帝王。 君王更替,其結果最有可能造成一個強大的帝國或即將傾塌的腐朽王朝。 所以誰坐那把交椅至關重要。 趙靖宜的賭注……林曦不知道自己押的對不對,卻意外的沒有猶豫。 說到底他雖是土生土長的林家公子,但也是從一個相對自由民主開放的時代而來的靈魂。他并不在乎皇室正統,不相信受命于天,不認可昏庸無道還能理所當然統治世界的無能之輩。 誰更能給人民帶來幸福,誰更能引領這個國家走向強盛,誰最利國利民,他便支持誰,僅此而已。 “別想了,你只需明白百姓是最脆弱又最堅強的,只要有希望他們便會好好地活下去,榮兒如今還小,不必想得太深,今后若位高權重,便多為百姓做些善事吧?!?/br> 林曦忍不住伸手輕輕撫平那眉間的小褶皺,輕快道:“明日便要回崇文館,榮兒可還有什么地方想去的?” 趙元榮猶豫了一下便說:“我想去他們住的地方看看?!?/br> 孩子的眼神認真,并不只是好奇。 林曦不禁認真起來,趙元榮和他的父親不一樣,這個孩子生性純良,過早地接觸這些卻沒有相應的能力解決并不是什么好事。 于是林曦說:“今日是來不及了,過些日子,我可以帶你去田莊看看?!?/br> 趙元榮于是便高興地朝林曦笑。 兩人用了餐,下樓,正不知道去何處閑逛,忽然便聽到趙元榮問:“表舅,你是不是很久沒看到父王了,你不想他嗎?” 昨天晚上天黑月高,剛剛見過面,有什么好想的。 林曦正要搖頭,不過見到趙小世子不悅的眼神,便含蓄道:“還好?!?/br> 想就是想,不想就是不想,還好算什么? 趙元榮不滿道:“表舅騙人,你都沒提到過他,父王回來后你就從來沒去過?!?/br> 他去干什么?看趙靖宜忙得不見人影嗎? “王爺日理萬機,林曦不好隨便打攪?!比羰勤w靖宜有空,總是擠時間來幽會的。那翻墻的本事,來去無蹤,堪稱好手。 而且他有什么理由上王府去?難道說小世子想家了,所以送回去? 這倒是一個不錯的借口,林曦正想著可行性,就聽見趙元榮脆生生地說:“榮兒也很久沒見他了,表舅,我們去王府看看父王吧?!?/br> 心有靈犀真是一點通,林曦微微挑了挑眉,拉平嘴角,“好是好,就怕王爺還沒回府呢?!?/br> 而此時的趙靖宜的確還沒離宮,甚至還在朝堂之上,看著黑壓壓跪了一大片的朝臣。 心存私心或是為了國家社稷都希望早日立下太子。只要有了儲君,那么該表衷心的表忠心,該歇心思的歇心思,總是今后國家何去何從總能在太子的身上看到些影子,如何行事也就有了主意。 不管是頭發花白的還是年輕氣盛的都是緊緊盯著丹陛之上的皇帝,生怕一轉眼人就跑了。 只是你說這又是何必呢,一早估計就墊了些饅頭糕餅之后就來上早朝了,如今晌午已過,難道都不餓嗎? 武將們還好些,站得住也經得起餓。不過文官……有的頭發可已經花白了,顫顫巍巍仿佛下一刻就要背過去了,居然也直挺挺得跪在地上,穩穩當當。 武官一向看不起手無縛雞之力的文人,最喜歡嘲笑這風一吹就倒堪比娘們的身板,可如今倒是有些刮目相看了,看戲的心態也淡了去。 睿親王及梁王蜀王站于第一排,位置格外顯眼。 兩個皇子不好讓他們回答,朝臣便將目標對準了趙靖宜,“王爺,您怎么看?” 各種各樣的目光一下子便匯聚在他的身上,特別是那兩位處在風口浪尖的堂兄,簡直恨不得看穿了他。 夏景帝也看了過來,忽然道:“不錯,你可有見解?” 趙靖宜心說自己真該如林曦建議那般抱病算了,這如芒在身的感覺可不太好。 他細想了一下,便抱拳沉聲道:“皇上,臣認為,太子乃國事,重中之重,是該考慮,以早日確立安撫天下?!?/br> 聞言夏景帝沉下了臉,瞇起了眼睛,卻聽到趙靖宜繼續說:“不過,正因為重中之重,就不能草率行事,諸位大人今日非得讓皇上下個明確的旨意,卻是有些本末倒置了?!?/br> 話音剛落,皇帝的臉色還未緩和,便有朝下大臣反問道:“敢問睿王爺,您的意思便是不了了之?皇上南巡,誰能主持朝政?您嗎?” 此話一出,頓時一片寂靜,夏景帝的表情簡直能滴墨汁,而趙靖宜卻是看也沒看他一眼,更不回話。 那輕蔑之意讓那大臣惱羞成怒,似要再說卻是蜀王率先反映了過來,笑罵道:“行大人,父皇南巡,靖宜自是要跟著去保護父皇安全,你這話偏頗了?!?/br> 梁王立刻冷笑說:“可見某些人打這念頭已經很久了?!?/br> 行大人偏向蜀王眾所周知,梁王意有所指之語讓蜀王憤怒,正要說話便夏景帝問:“既如此,梁王和蜀王便說說如何想的,要朕宣布太子嗎?爾等可有此想法?” 這會兒可不興毛遂自薦之說,也不能演講拉選票。 即使再怎么在心內呼喚“選我選我”也無法宣于口,最良好的謙虛品德便是推薦對方。 但是憑什么?心里恨不得咬死對方,嘴上怎么可能開地了口,萬一皇帝順水推舟就這么辦了,難道造反嗎? 兩王吭哧了半天,最后齊齊下跪伏地,低喊道:“父皇贖罪……” 趙靖宜不好獨自站著,便也一掀下擺單膝跪地,低頭不語。 夏景帝冷笑了幾聲,來公公高喊:“退朝——” 這會兒再沒人敢多說一個字了。 滿殿的寂靜恭送皇帝離去。 趙靖宜松了口氣,不等梁王蜀王湊上來,便看了眼宋將軍和張將軍,之后便大步離去,后者立即便跟上了上來。 對于他們來說誰是太子關系不大,然而今日朝堂上剛剛掉下來的餡餅倒是需要跟老上峰好好商議如何吃下去。 第107章 睿王爺的后院 睿王府作為超品親王府邸,修葺的自是富麗堂皇,美輪美奐。 林曦雖不止一次到此拜訪,不過走動的范圍也就前院和棲云軒,那時候恨不得盡早離開,哪里有那閑情雅致好好觀賞。 今日一回府,趙靖宜果然還沒回來,閑來無事,兩人便逛起了王府。 趙元榮雖然貴為世子,可惜年歲忒小,后來又是住永寧侯府,又是宮里,估計他自己也不清楚王府究竟有多大,布局如何了。 既然如今他在記路線圖,林曦便向大管家要了王府的布局圖,讓趙元榮一邊看圖一邊帶他參觀。 這個任務對趙元榮來說有些難度,可也有趣,頓時讓他覺得自己責任重大,整個人躍躍欲試,催著管家要圖。 王爺的兩塊心頭rou要,即使王府的布局圖再重要再不可泄露,大管家也沒辦法推卻,只能親自取來交由世子爺。又另外派來兩名管事跟著。不過趙元榮嫌礙眼,這倆管事生怕怠慢,沒走幾步就啰里八嗦地說了一堆,一點神秘感都沒有,于是被不耐煩的世子給趕走了。 最后還是曹公公笑呵呵地跟在這一大一小身后,愜意地瞇著小眼睛。 這王府啊,太大了,王爺不在就空蕩蕩地沒什么生氣,就該有個小主人能上房揭瓦,有個女主人能治得住他,呃,雖后者有些出入,不過也沒什么打緊的。 有這么一個人就好。 后院是女眷活動的地方,特別是在親王正院和世子院后方,隱隱約約坐落在水榭之后的樓閣,林曦看著趙元榮手中的圖紙,上面的名字特別有詩情畫意,料想是何人居住了。 如今走進了,視線里有時隱約看到些衣角裙裾,婉約不似侍女單調,心里頓時有些異樣起來,直覺令人不舒服。 曹公公一直兜著袖子跟在嘰嘰咕咕的兩人身后,除了需要才插上幾句話,眼看著即將走到垂花門,便笑著提議道:“林公子,世子,后頭女眷往來較多,不若往水榭去吧,雖風景不如春夏那般宜人,不過兩旁的紅梅有些已經開了,還算入得了眼,碧波池里養了不少鯉魚,也可一觀?!?/br> 林曦聞言便也笑道:“還是公公想得周到?!?/br> 趙元榮看看曹公公又看看林曦,敏銳地感覺此刻氣氛有些微妙,再聯想這里頭住著的,于是立刻拉起林曦的手道:“表舅,我們去湖邊吧,榮兒想釣魚?!?/br> 大冬天的釣什么魚? 趙靖宜剛踏進王府,就聽到下人稟告:“王爺,世子和林公子回來了?!?/br> 這一刻,跟在趙靖宜身后進府的兩位將軍,突然感覺他周身常年累月的冷冽氣勢消失不見了,還隱隱有春暖花開之象,簡直是一大奇觀。 似乎不像疼愛幼子的喜悅之情,這兩人還在納悶著,就見睿親王步子立馬加快,似有迫不及待之意,轉眼就遠去了。 “老宋……”張將軍擠眉弄眼地用手肘戳了戳宋將軍,壞笑道,“咱倆都被忘了,你說是不是那位?” “你亂想什么!”宋將軍不客氣地推開他的手肘,“聽清楚了,是世子跟……林公子,公子!” 聞言張將軍垮了臉,不過還是不死心地嘟噥道:“那王爺著急什么?莫不是跟著林公子來的還有一位林小姐?” 這倒是有可能,宋將軍想到在西北之時那每月一封的書信,怎么看都不是普通的家書,那殷切的期盼,即使趙靖宜不說明眼人都看到清楚。 要不然靜安郡主這樣一個美人的示好,怎么會連一眼也不多瞧? 心上人,那必定是有的。 張將軍搓了搓手,“咱們離京前總要討杯喜酒喝喝才是?!?/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