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節
梅氏正披著單薄的外衣給永寧侯倒茶水,即使心里早已知曉,聞言還是忍不住手一抖,茶水撒了桌面。不過梅姨娘畢竟歷經風雨,在劉氏手下討生活早已練就了無人能及的隱忍功夫,只是稍稍穩了穩心緒,才若無其事地端著茶杯回到了床邊,一面扶著永寧侯起來用水,一面鎮定地輕聲說:“表少爺還有兩年多的孝呢,待他除了孝,蘭兒可就十七了,豈不成了老姑娘?” “實歲也不過十五罷了,老夫人的意思先定下,等曦兒出了孝便即刻完婚,將來小夫妻倆愿意住侯府就住侯府,不愿意住就就近選個宅子,你一直不是希望蘭兒嫁地近些嗎,如今也算了你的心愿了,林曦品性好,定不會虧待蘭兒的?!?/br> 永寧侯起初不大愿意,不過太夫人一說起長女錦萍,他就心軟了,說起來相比起嫡女蕭錦馨,他更喜愛庶女錦蘭一些,林曦無父無母,將來還不是要靠著永寧侯府,只要有他在,總是虧待不了蕭錦蘭。 一片慈父之心,可惜看看梅姨娘秀美的指甲深深地嵌入手心就知道這生母的極度不愿意的。 她的內心燃起一把怒火,燒地她心口直疼,恨不得大聲質問永寧侯,若是真心疼女兒,為什么不選蕭錦馨!論起相貌顏色,她的女兒勝meimei十分,論才情那更是比連個像樣的詩句都做不出的蕭錦馨好上十倍,她的女兒樣樣出挑,不就是因為是姨娘生的才處處低嫡妹一等嗎? 蕭錦馨能嫁給睿親王做王妃,憑什么她的錦蘭只能嫁給一個什么都沒有除了一副病怏怏的身體的藥罐子! 同樣是meimei,簫錦萍臨死前可沒說是哪個。 心底冷笑著,可是梅姨娘只能死死地將這憤怒的情緒深深地掩藏起來,低垂著眼簾,接過茶杯,將茶杯放到桌上再回身躺下這短短的時間里已經完全調整好了表情,甚至還能揚起笑臉,依偎到永寧侯身上,柔聲說:“侯爺疼愛蘭兒的心,妾身自是明白的,雖沒有和表少爺接觸過,不過能得侯爺青睞想必也是青年俊杰,只是……” 梅姨娘的知書達理顯然取悅了永寧侯,他摟緊懷里的女人,便問:“只是什么?” 梅姨娘輕輕地靠在永寧侯的肩膀上,柔軟的手臂抱住他的腰,小鳥依人的樣子,“只是大小姐是親王妃,將來三小姐指不定也要嫁到王府去,蘭兒不幸托生在妾身的肚子里,自比不上兩個嫡出的姐妹,但她畢竟是侯府的正經小姐,為了侯府的顏面,嫁的夫婿總是不能……”梅姨娘小心地看了永寧侯一眼,見他并未不悅,才繼續說道,“不知道表少爺可有什么功名在身?當然,妾身自是明白表少爺千好萬好,侯爺為蘭兒挑是一百個放心,但……外人總是不明就里,若是閑言碎語說起來……總是讓侯爺難做,表少爺也不自在,妾身不忍呀?!?/br> 嫡女超品親王妃,庶女連個八品孺人都不是,不知道還以為永寧侯府薄待庶女呢。這一刻,愛面子的永寧侯又不愿意了。 梅姨娘暫時放下心,不過這么多年永寧侯什么性情,她也非常清楚,太夫人一旦強勢逼迫,永寧侯即使不愿意也會同意,所以只能另外想法子,橫豎林曦還有兩年多的孝期,這么長時間里總是有辦法的。 年十四林曦像往常一樣去重錦堂向太夫人請安,卻被太夫人留了下來,只見這個老太太笑瞇瞇分外慈愛地看著他,看得林曦莫名其妙,又握著他的手悄聲問道:“曦兒覺得你二表妹如何?” 那帶著明顯深意的眼神頓時讓林曦有種被雷劈的感覺,表妹…… 近親! 林曦幾不可見地抽了抽嘴角,可惜在這個時代卻是最好的搭配了,林曦想到那位美貌的表妹,雖然只有十五歲,但已經婀娜多姿了起來,不過再怎么樣也依舊只是個孩子。 林曦哭笑不得,臉上卻只能裝出害羞的樣子,訥訥不能言語。 可見并非是不開竅的,太夫人心下好笑,便道:“若是覺得好,就先定下來,今后要好好待她,不然老婆子頭一個收拾你?!?/br> 林曦心說這哪兒是哪兒呀,才來多少時間連老婆都已經有了,而且還是表妹吶。 “外祖母,舅舅可是答應了?曦兒身無長物,怕虧待了表妹?!绷株刂雷约旱幕槭伦约簺]法做主,同樣的那位表妹也只能父母之命,他就怕人姑娘壓根不愿意。雖然只是匆匆幾面,但蕭錦蘭一看也不是安貧樂道的姑娘,要不然品蘭院的丫頭為什么常常找團團圓圓明里暗里地問睿王府的事情。 果然就見太夫人沉下臉說:“他敢不答應?” 林曦心里頓時默默嘆了口氣,他非常清楚太夫人疼愛他,如今為了他的婚事甚至壓著永寧侯將女兒嫁給他。 庶女也是永寧侯的小姐啊,嫁不了王公貴族,找個前途無量的官家公子或年輕俊杰也是大有可能的。 林曦想到那些姑奶奶況且對他不甚滿意,更何況永寧侯呢,梅姨娘雖沒接觸過,但占據永寧侯府一個院子,生兒育女,想來也不是普通的女人。 雖然不承認但還是得有自知之明,現在的他什么都不是。 而且林曦一點也不想牽扯到后宅恩怨之中去,所以他坐在太夫人的身邊,摟著太夫人的胳膊,輕聲說:“舅舅肯定不愿意的,外祖母,知道您疼我,只是曦兒也不想讓您和舅舅為難,表妹很好,可曦兒配不上她?!?/br> 太夫人低頭看著林曦,在侯府養了些時候,外孫那張消瘦且蒼白的臉上總算有些紅潤和rou,如今上面是一片平和,甚至還帶著淺淺的笑,并未多少沮喪,仿佛只是在說一個事實。 太夫人的心里頓時柔軟的不行,摸了摸林曦的腦袋嘆了口氣。 林曦輕輕地蹭了蹭臉,然后笑道:“外祖母別擔心,曦兒還小呢,不著急成親,我跟大表哥說過了,等出了孝,便是要考取功名的,如大表哥一樣,今后榮登高榜,光宗耀祖,到那時再請外祖母為曦兒挑選一位淑女?!?/br> 太夫人聽此頓覺驚訝,然后便笑了,指著林曦的腦門嗔怒道:“等你考出來都多大了,看誰家小姐肯嫁你?!?/br> 林曦摸了摸腦門,故作委屈道:“外祖母對曦兒也忒沒信心,說不得第一年考了秀才,運氣好趕上鄉試第二年就中了舉,再過個三年就中了進士了呢?” 太夫人對林曦的異想天開簡直不知道說什么好,“你老子都沒這么快,做什么春秋大夢。自古都是先成家后立業,這個你不用管,老婆子自有主張,既然要科舉,你就好好讀書吧?!?/br> 太夫人雖然這么說,但口氣已經放軟了,估計也不執著于讓他娶表妹,心下也稍稍放了心。 只是林曦對于功名之心卻是更加強烈了,只要站的越高,腰桿越直,今后的話語權才會越重,就像趙靖宜一樣,即使是皇帝想要給他討老婆,估計也要他滿意了吧。 然而時不時地給林曦添點堵的趙靖宜今日也是一個頭兩個大,看著面前低聲來報的小太監,眉頭越來越皺。 然而心內如何煩躁,趙靖宜那張冷俊的臉依舊面無表情,聽著小太監稟告。 “梁王殿下說北征大捷,又俘虜了胡奴大王子,大夏國威已名揚四海,如今正是四方安定,國家興旺在即,梁王殿下勸皇上在這首個元宵佳節,大大慶賀一番,好去去連年戰敗的晦氣。蜀王殿下也說多虧了皇上運籌帷幄,果斷點了王爺掛帥才能戰勝胡奴,今后胡奴必是不敢來犯,皇上威名已遠揚四海,元宵節不妨與民同樂,駕臨出宮于觀景臺,好讓萬民瞻仰天顏,沐浴恩澤?!?/br> 小太監感覺周圍似乎有點冷,頓了頓,沒聽到趙靖宜說話,便快速地接下去:“皇上聽了很高興,當即同意了兩位王爺的奏稟,元宵節要與民同樂,還吩咐說明日不必天子儀仗,只需微服私訪……” 說到這里,他覺得周身越來越冷,連屋子里的炭盆都像沒有溫度。而且趙靖宜良久都未出聲,于是他鼓起勇氣抬頭飛快地瞄了一眼,卻嚇得立刻縮緊了脖子,睿親王的目光如狼般也太駭人了。 “來……來公公說茲事甚大,便、便派小的來告知王爺……”他哆哆嗦嗦地補充完,卻是再也不敢出聲了。 這時曹公公拍了拍這小太監的肩膀,圓圓的臉瞇起的小眼睛,神情很是溫和,說:“行了,王爺已經知曉,這便沒你什么事了,回去替雜家謝過來公公?!?/br> 這個小太監立刻點頭如小雞啄米,弓著身體告了退之后飛快地跑了。這個差事雖然不怎么討好,不過卻也是值了,小太監摸了摸袖子里的荷包,高興地回宮復命。 那兩個蠢貨,趙靖宜看著小太監離開的身影眉間皺起,隨后冷聲吩咐道:“讓章毅即刻來王府見本王?!?/br> 第30章 睿王府父子再鬧矛盾 章毅是巡防營指揮使,雖然皇帝也說了可等趙靖宜出孝后再便宜行事,但圣旨已經明令睿親王節制巡防營,指揮使自然是直接向他匯報。 不過趙靖宜還未等來章毅,卻先等來了羽林軍統領蘇揚。 “見過王爺?!碧K揚摘下頭盔雙手抱拳,他還身著羽林軍盔甲,肩上的白雪也未消融,顯然是下了宮門匆匆趕來的。 當然事情緊迫,他也沒時間耽擱。 趙靖宜點了點頭,未曾見意外。 蘇揚心里頓時有了底,顯然這位因守孝深居簡出的親王已經知曉他的來意,心下不禁輕吁了一口氣。 皇帝出宮最緊張的就是帝王親兵羽林軍,作為統領蘇揚一接到圣旨就一個頭兩個大,感覺一座大山壓到了頭頂。只是出宮也就罷了,大不了多派些人手,沿路清道不讓閑雜人等近身就是了。然而沒想到的是,人到老年的陛下,卻在兩位皇子爭寵中突發奇想,決定微服私訪,與民同樂,特地吩咐讓他隨從人員盡量精簡。 這簡直要卿性命了,明日就是元宵節!匆匆布置人手都來不及。 蘇揚將腦袋別在褲腰帶上,稍不留神就得掉下來。 元宵節什么日子,全城百姓都得出來鬧熱鬧,人潮涌動,往年京兆府尹的三千官兵根本不夠,加上巡防營才堪堪能維持秩序,五城兵馬都是隨時待命中。 蘇揚一點也不指望明日皇帝陛下會安分地不往人多熱鬧的地方湊,他只怕皇上一旦任性起來甩開暗中保護的侍衛私自行動。于是接到旨意之后他連回家換個衣裳都等不及直接來睿王府了。 “王爺,卑職無法,只得過來請教王爺這該如何安排?!?/br> 趙靖宜對自己的皇帝伯父不做評價,對那兩個據說奪嫡威望最高的堂兄所出的餿主意也不過微微揚了揚嘴角露出一個諷刺的弧度,無法改變的事情,他向來不作無用的抱怨。 “速同知京兆府尹和五城兵馬指揮使過府,章毅已在路上,到齊后即刻擬定行程路線,元宵燈會皇上不會不去,各家酒樓、人群、街攤都要有人盯著,明日本王隨駕與來公公商議,盡量勸著皇上按著路線走?!?/br> 蘇揚不再廢話,時間緊迫,抱拳,“是,卑職明白,一切聽從王爺吩咐?!?/br> 對于趙靖宜,但凡練武從軍的不無從心底佩服他,這么多年來也就只有這一位將胡奴趕回了草原,還拿下對方大王子,如今還關著呢,恢復朝政后就得商議著怎么處置了。 在等著京兆府尹,五城兵馬指揮使及巡防營指揮使的時候,趙靖宜便如往常一般回棲云軒,就算已經成了親王他也沒有搬到睿王府正院。 曹公公見趙靖宜一路走來,臉上一直沒有表情,雖說有了麻煩事不會高興,不過常年伺候在身邊,還是敏銳地意識到此刻的睿親王卻相當不悅。 他猶豫了一下還是斟酌地問道:“王爺,此事可有不妥?” 趙靖宜只是搖了搖頭,戰場上什么大場面都見過,他怎么會被這種小事為難到。 這下曹公公有些沒底了,他是看著趙靖宜長大的,對于這位爺的心思,雖說不能猜個十成十,七八還是有的。于是納悶道:“不是這事,王爺又是為了何事,老奴可能夠幫上忙?” 趙靖宜停下了腳步,抬眼看前方棲云軒亮了燈火,屋里的人映在窗紙上,來回走動。 良久,趙靖宜才出聲,“我答應過榮兒元宵節陪他一起過?!?/br> 曹公公恍然大悟,眼中立刻溢上了笑意,瞇起小眼睛心里高興。 這別扭的父子關系總算是融洽了些,特別是經過了除夕夜,仿佛打破了堅冰,悄悄地緩和了,至少在見到父王時,世子已經不再哭鬧了,有時候還偷偷拿眼角觀察他父王。 兒子對父親的崇拜儒慕之情是永遠無法改變的,特別是這個父親在眾人眼中還是個英雄。 如果父子倆能好好過個元宵,關系定能更加緩和,只是……曹公公默默地向宮里告了個罪,不好繼續腹誹下去。 “王爺和世子好好說說,世子懂事定能理解的?!?/br> 趙靖宜點點頭,他抬起腳走向棲云軒,伏在書桌上的孩子立刻抬起了腦袋,看見父王,同樣沒有什么表情的小臉上,眼睛卻是立刻一亮,如往常一般只是抿著唇等待這趙靖宜說話。 趙靖宜的腳步似乎變得沉重起來。 于是他站到兒子身邊,低頭問:“榮兒在做什么?” 趙元榮立刻拿手捂住桌面的宣紙,仰起頭不給看。不過人小手小,即使十根手指頭都張開也掩蓋不了任何東西,趙靖宜還是看地一清二楚。 然而看是看清楚了,但怎么也沒看明白趙元榮畫的是什么,雖然他不喜歡舞文弄墨,但也是打小學起,一般山水花鳥人物也能說道個一二。 想了半天,也沒想出個相似的東西出來。 趙元榮慢慢地憋紅了臉,又狠狠地瞪了趙靖宜一眼。 眼看著這父子倆又要開始了,曹公公趕緊過來打圓場,只瞄了趙元榮的畫,立刻說道:“世子是在畫鼠吧?!?/br> 聞言趙元榮放松了斗雞般的身體,而趙靖宜皺了眉,默默地看著曹公公。 曹公公從睿王爺那張面癱的臉上讀出了“你怎么知道他在畫鼠”,“世子畫別的不好為什么畫鼠?”。 “世子畫得越來越像了,瞧這大耳朵,小身體,可機靈了?!辈芄Φ萌缤欢淅想r菊,贊得也分外由心,趙元榮的小臉上也很快浮現出笑容。 只有趙靖宜不明所以,不過他也沒再多話,看著曹公公繼續問:“世子這畫可是要用在元宵節?” “做燈籠?!壁w元榮撫平紙面,答道,又抬頭看趙靖宜,“父王答應過做燈籠,明天可以掛起來?!?/br> 小眼神里很是期待,趙靖宜頓時說不出話來,那天他得全程陪著皇帝陛下。 “榮兒?!壁w靖宜抱起已經六歲的兒子,臉上帶著愧疚,“明年的元宵節父王一定陪你過可好?” 趙元榮沒有說話,但他的眼睛里所有的期待都成了粉末一吹沒有了。 過了一會兒才低聲說:“娘在的時候你也這么說?!?/br> 趙靖宜心底驀地一酸,還未說話,就見兒子紅了眼睛踢打起來,“放我下來!” 怕弄疼兒子,趙靖宜將趙元榮放下,然而剛落了地,小孩轉身就跑,虧得睿親王身手好,眼疾手快一把摟著,制住了四肢才防止了鬧騰,只是皺著眉冷聲喝道:“你這個一不如意就打鬧的性子什么時候改改,哪里有王府世子的樣子?!?/br> 得,這話一出,曹公公就知道要壞了。 果然就見世子更加使勁掙扎,大喊:“你才是騙子,大騙子,一直都騙我,你不喜歡我,討厭我!” “王爺,王爺……世子小,您別較真……”曹公公兜著手,生怕弄疼了他的小世子。 “還???已經六歲,也該懂事了?!彼@個年紀都在外面雪堆里起早貪黑地蹲馬步練武,從來不曾奢望老親王陪他過元宵,因他之事耽擱重要事務。 還有什么叫不喜他,討厭他,這話是誰說的! 趙靖宜的臉色陰沉的可怕,曹公公深知王爺一旦發怒可不是鬧著玩的,棲云軒上下估計還得洗一遍,只好勸道:“王爺,世子正小呢,身體也不好,嬌氣一點也是正常,慢慢改就是,可別動氣啊,傷了父子情分可就得不償失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