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
一個端莊婦人顧不得地上的碎瓷片,立刻雙膝跪地,妝容細致的臉上一片慌張,懇求道:“母親息怒,媳婦……媳婦……” 說著趴伏于地上,身子微微顫抖。她頭戴金玉發飾,身著甚是富貴卻是寧遠侯府的侯夫人劉氏。 坐于堂上是一個頭發花白的老婦人,身上雖穿得素凈,手上纏著檀木念珠,但是面容甚是威嚴,她緩緩地收回手,臉上的神情越發嚴厲。 “既然瞞著老婆子,怎么不繼續瞞下去,現在又何必到我面前哭求!萍丫頭端的是好威風,我看她這世子妃做得極好,說杖斃就杖斃,哪需要我這黃土埋了半截的糟老婆子幫忙?!?/br> 劉氏一聽,頓時哭聲作響,她用帕子捂著嘴嗚咽道:“母親哪里的話,萍兒若不是氣急了,她怎會做出這么沒理智的事來……母親也是看著萍兒長大的,她的品性您還不清楚嗎,最是和氣不過了,要不是,要不是那賤人居然敢害榮兒,萍兒一氣之下這才……榮兒可是她的命呀!母親……” 說著嗚咽聲頓時作大,帕子濕了大半。屋里的丫鬟婆子已經都被遣出去,倒也不會看到堂堂侯夫人如此失態的模樣。 然而堂上的老夫人卻是文絲未動,只是冷聲說話。 “老婆子早就說過,萍丫頭的性情剛烈,處處要強,慣不會低頭的,在家當小姐的時候也就罷了,出了門子做了人家媳婦,哪能事事順心,更何況睿親王乃皇上胞弟,門第極高,里面的規矩更大,世子一妻四妾自是少不了,她豈是吃得消?咱家也不是靠女兒攀親才富貴的,當初我就跟侯爺說過結一門人口簡單,后生上進的就好,屆時侯府再幫襯一下,不愁小日子不和美??赡闫宦?,嫌東嫌西,這會兒可滿意了?” 劉氏聽到老婦人一陣數落,越發難過起來。 “母親的話,媳婦哪有不聽的,只是那梁國公府雖也是二品,不過是個空殼子,內里早就衰敗的不行,萍兒可是二品侯府嫡長女啊,侯爺又正值壯年,得皇上重任,媳婦這也是怕委屈了萍兒?!?/br> “糊涂!”太夫人重重地一拍座椅扶手,讓劉氏瞬間噤了聲,只聽到婆母說道:“梁國公府乃是當初梁老公爺隨太祖皇帝征戰四方,因戰功赫赫,子孫戰死無數才有了如今的爵位。雖之前處事不當遭了罪,兒子媳婦牽連了大半,但看在老邁的梁國公面上皇上畢竟沒有奪了爵位,該有的尊榮一樣都有。這些年梁國公養著小孫子處事低調,這后生也上進,如今自發功名,倒也讀出書來。若是萍丫頭嫁過去,一進門就能當家作主,上沒有公婆需要伺候,下沒有小妾庶子煩心,只有隔著一輩的祖父,還有什么不順心的。且梁家獲罪的時候,這孩子也已經大了,知道妻妾不和家宅不寧正是禍家之源,定會好好疼愛萍丫頭。你想想將來老國公百年,永寧侯府再使使力,即使不能平級襲爵,丫頭一個三品伯夫人的體面是逃不掉的?!?/br> 想到這里,太夫人更是來氣,指著劉氏的鼻子大罵:“老婆子都和侯爺都已經商量妥當,待和梁家通了氣就進宮向太后娘娘求恩典,非得你眼皮子淺,生生攪合了這門親事,睿親王世子妃豈是那么好當的?如今你看看,嫁過去幾年,萍丫頭人前是風光,背地里都流了多少眼淚!” 簫錦萍是她的頭孫女兒,她豈會不細細謀劃,可是好心當了驢肝肺,現如今出了這么個大事,饒是太夫人一生經歷波折,也心煩意亂。 劉氏想到自己的女兒除了新婚還算得上幸福,之后笑顏全無。世子爺的侍妾一個個抬進來,四側妃一應俱全,背后關系錯綜復雜,若不是永寧侯還算得用,怕是早就被生吃了。如今六年過去也不過才有了一個兒子,且是進門的第二年就生了的,之后就是連一個丫頭片子都沒出來。每次回娘家雖臉上帶著笑,可這笑讓劉氏心疼的不行,說急了,便是哭得肝腸寸斷,再回去苦熬著罷了。 現在想來,卻是悔得腸子都青了,忍著眼淚求道:“母親,如今說什么都是遲了,您得想想法子幫幫萍兒呀,榮兒可還小,不能沒有娘?!?/br> 正在這是,門口的齊mama高聲稟報:“侯爺來了?!?/br> 話音剛落,永寧侯的身影便走了進來,看著面相,雖有四十來歲,但白面美須端得上是個美男子,跟劉氏站在一起,顯得尤為年輕。 “侯爺也來了?!碧蛉嗣鎸ψ约旱膬鹤与m然口氣依舊不好,但是面色緩和了些。 “擾到母親清凈,兒子實在是不孝?!庇缹幒顟B度良好,先認錯。 太夫人的臉色就更平順了,“本就不是你的錯,如今出了這等大事,侯爺可有章法?” 聞言,永寧侯的臉色就不好了。剛聽到這個消息,他足足消化了許久才慢慢緩過來,一路思索著,如今也沒理出個頭緒。 其實這個事情不大,若是平常人家,最多女兒擔個惡毒嫡母的名聲,家中的還未說親的女孩兒被牽連乃至婚配上艱難點。只是牽扯上皇親貴胄,這就不一樣了。 “母親,我實在不知該如何是好,萍丫頭……也太膽大妄為了!”永寧侯憋了許久,才憋出這么一句話來。 太夫人瞧了自己兒子一眼,心里也是無奈。她素知長子資質平庸,遇事沒個主見,且耳根子軟,否則也不會因為劉氏哭上幾句便改了主意將嫡長女嫁入睿王府。如今做了正四品太仆寺正卿,不大不小的官,管著一畝三分地,好在并非好高騖遠之人,踏踏實實的倒也能守住家業。 眼見得劉氏又要哭泣,太夫人便高聲說:“想來侯爺也不清楚事情始末,先別忙著哭,齊mama,將人帶上來,一字一句說清楚?!?/br> 齊mama在門外應了一聲,不一會兒,一個婆子和一個丫頭都被帶了進來,之前已經粗粗問了話,但兩人的臉上還尤帶驚慌,一進來就跪在地上。 齊mama站到老婦人身后,冷聲道:“當著主子的面,你們將事情細細講一遍,事無巨細卻也不得添油加醋,胡亂說話?!?/br> 那婆子低聲應了,道:“一月前北邊傳來捷報,道是世子爺打仗得了勝,不日將要大軍歸朝,王爺高興地多喝了幾杯,卻不想就這么沒了,王妃與王爺情深,沒挺過去過了幾日也跟著去了。世子妃身上本就不利索,王爺和王妃這么一去,又是布置靈堂又是披麻戴孝,親戚朋友來來去去,cao心的事情太多,人整整就瘦了一圈,也發憔悴?!?/br> 說著眼睛一紅,旁邊的丫頭也抽噎起來,她們是簫錦萍的陪嫁,自是清楚世子妃的不易。那mama拭了拭眼角,通紅的眼睛徒然閃過一道厲色,恨聲道:“世子妃精力有限,偌大的王府便照看不過來,卻不想玲秋閣的那個賤人乘著世子妃不注意,府里忙亂的時候,買通了丫鬟在大少爺的吃食里下了藥,幸好大少爺因王爺王妃去世正傷心著,只是用了一些,不然……不然那靈堂就要多一個位置了!” 聞言,眾人也不禁又是傷心,又是氣憤難耐。 那mama繼續說:“大少爺當晚就發了作,可憐的小人兒整個抽搐著,世子妃當即請了宮里的太醫,又是催吐又是喝藥,又是施針忙了一晚,大少爺才安靜下來。世子妃強撐著一口氣,將大少爺身邊的都拘起來強行拷問,一個掃撒的丫頭終于撐不住招了,卻是玲秋閣的姚氏賤人給的藥……” 永寧侯忍著怒意,問:“后來呢?” “大少爺可是大小姐的命呀!侯爺!”那mama大哭一聲,心中大慟之下,也顧不得稱呼,“大小姐當場就撅了過去,等醒來之后就完全變了個樣,也不多說什么,只吩咐了侍衛圍了玲秋閣,那賤人還想狡辯幾句,然而大小姐根本不本不理她,沒過多久那賤人生的賤種給強行帶了來,然后……然后大小姐就下了令,當著那賤人的面……活活地將那個賤種給打死了……” 聽此,永寧侯面露驚愕,只有幾個女人輕輕的抽噎聲。 齊mama將那mama和丫鬟帶了出去,重錦堂頓時一陣沉默,接著聽到一聲嘆息,“萍丫頭忍了幾年,終是忍不了這口氣?!眳s是太夫人說話。 永寧侯回過神,眉頭緊皺,“那姚氏固然可恨,即使萍兒活剝了她,也無甚緊要,可是那孩子卻是世子爺的骨rou,嫡母杖殺庶子,不要說皇親國戚,即使是普通人家也是禮法難容的?!?/br> 劉氏已經哭濕了一條帕子,為自己的女兒憤不平,“那賤人倒是打著好主意,老王爺和王妃這一去,世子爺可有六年的孝期,若是榮兒夭折,那賤種不就是庶長子了嗎?待世子爺過了孝期,再有嫡子歲數也差得遠了,萍兒身子一直都不好,到時候懷不懷得上還是未知,今后什么光景誰知道!” 老夫人點了點頭,作為曾經的侯夫人,她深知高門大院妻妾爭寵的激烈程度,如今她能笑到最后,最重要的還是兒子。 永寧侯眉宇皺起,“萍兒若是再忍忍,便可立于不敗之地?!?/br> 男人和女人的想法總是角度不同,外孫畢竟無事,拿了這么大一個把柄在手,那姚氏還不是任簫錦萍搓圓捏扁,到時候不須她動手,宮中自是不會輕易放過,連帶著那庶子有了這么一個母親,今后也差不多廢了。 太夫人道:“如今做都已經做了,現在說這已經太遲,侯爺要盡早想對策,這事眾目睽睽之下,不消一日便會人盡皆知,聽說世子爺已經快馬加鞭回來了?!?/br> “母親說的極是?!庇缹幒铧c著頭,但是眉宇間的皺紋卻深深體現著他的煩躁,“這事難就難在世子得勝歸朝,親王王妃又剛剛相繼去世,皇上心里有愧于他,可萍丫頭卻生生杖殺他的骨rou,哪怕就是世子爺不追究,宮里也不會輕輕放下的。當初結這門親事,有多少家眼紅著,一旦鬧得人盡皆知,兒子……怕不只一個教女不嚴的申斥,說不定連烏紗帽也保不住了?!?/br> 劉氏聽到這里頓覺心上一冷,顫聲道:“那萍兒……” “端看圣上如何決斷了?!?/br> 太夫人細細地捏著手腕上的佛珠,蒼老的臉上少見的嚴寒,靜默了片刻,才說:“萍丫頭雖有大錯,但那姚氏卻更難以饒恕,殘害嫡嗣,何況還選在親王和王妃的喪期上下毒手,罪加一等,如此陰狠婦人,皇室中看中子嗣不假,可那孩子有那樣的生母也珍貴不到哪里去,若是世子爺能稍稍抬手,也不見得如此嚴重?!?/br> 劉氏聽婆母這么一說,心中一喜,立刻道:“母親說的是,且萍兒可是皇上賜婚的,若真休棄也是打皇家臉面,且那姚氏還是皇貴妃親自送的!” 說道姚氏,劉氏的嚴重就迸現出深深的恨意,若是姚氏在面前,定是上前就撓花對方的臉。 “別以為這事兒能那么容易過去!”見劉氏松了筋骨,仿佛一切已經糊弄過去的樣子,便氣不打一處來,訓斥道,“你馬上就去王府,定要跟萍丫頭說個明白,叫她收起那高傲的性子,待世子爺回來無論是哭泣求饒,還是跪地請罪,即使世子爺打罵也都給我做小伏低仔細受著!只有世子爺消了怒氣,還念著一點夫妻情分,這事才可以慢慢過去,否則想想榮兒吧!” 劉氏巴不得趕緊去看女兒,立刻應聲,然而卻聽太夫人又說,“罷了,還是老婆子親自去一趟?!?/br> 讓劉氏去她真不放心。 第8章 噩耗接連傳來 睿王府在皇城根下,因是皇帝的同胞兄弟,向來得寵,王府自然也是京城里數一數二的。 太夫人和劉氏下了馬車,進了大門,又上了一輛玄色的敞亮馬車,一柱香之后方下來,自有一個丫頭領著進了棲云軒的正房。 只聽到一個丫鬟的通秉后,一個mama便快速地撩了簾子出來,見到太夫人和劉氏頓時眼一紅, “太夫人,夫人,快來看看世子妃吧,如今也只有您二位可以勸勸了?!?/br> 劉氏心上徒然一驚,立刻便走了進去,后頭的齊mama扶著老夫人也緊著跟上。 里屋里站滿了大大小小的丫鬟,但是誰都不敢吭一聲,走路做事都低著頭大氣不敢多出,只有床頭傳來濃重的喘息聲。 “萍兒!”劉氏快走幾步到了床前,見到女兒,頓時心中絞痛。 蕭錦萍今年正好二十二,正是女子容貌最為嬌艷美好的年紀,然而看床上的女子,蒼白消瘦,形容枯槁,如同秋日衰敗的枯草一般失了生機。 仿佛聽到了母親的哭聲,簫錦萍緩緩地睜開眼睛,木然的臉上出現了一個笑容,只聽到她輕聲說:“娘,是你來了嗎……女兒,女兒不孝……” “萍兒,我的萍兒,你怎的變成如此模樣了,你要疼煞娘??!”劉氏伏在簫錦萍的身上嗚嗚哭泣,周圍一圈丫鬟婆子也不禁壓抑抽噎。 太夫人走近一瞧,臉上的神色頓時一變,心上一酸,低聲喚道:“萍丫頭……” “祖母……”簫錦萍努力地側過臉,看到老祖母眼淚立刻簌簌流下,“萍兒給祖母丟人了,可萍兒氣不過,忍不了……祖母,一定對萍兒失望了……” 聲音細弱,接著是猛地大喘,劉氏正要去宣太醫,手上頓時一緊,卻是簫錦萍枯瘦的手拉住了她,“娘不必去了……女兒的身子女兒自己知道,早就已經不行了……不然,我豈會如此魯莽……” “胡說!你還這么年輕,只是過于cao勞了,又被那賤人氣一頓才緩不過氣來,聽娘說,榮兒還小,你不能就這么撒手走了,否則榮兒怎么辦,沒娘的孩子你讓他依靠誰去……” 似乎說到了簫錦萍的心里上,她的眼睛亮了一下,之后卻又慢慢地暗了下來,“我怕是不行了……娘,榮兒,我的榮兒你一定要照顧他……世子爺過了孝,新夫人就要進門了,又會有新的孩子……我不放心他……” “那就好好地養病,萍丫頭!”饒是太夫人再鐵石心腸也不禁紅了眼睛,這是養在她跟前的孫女,花一樣嬌嫩的女孩兒。 “祖母……萍兒不孝……到此還要讓您老人家cao心……”簫錦萍似乎沒了力氣,大喘之后才繼續說:“世子爺的繼室就在meimei里選一個吧……祖母……” “萍丫頭!”太夫人握住她的手,忍不住顫抖。 “祖母!”簫錦萍高聲一喚,睜大的眼睛,無神地望著太夫人,“只有這樣,榮兒才最安全,我才能放心……求祖母了……” “母親……”劉氏已經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懇求道。 太夫人點了點頭,“好?!?/br> 聽此簫錦萍慘白的臉才浮現一絲笑容,只聽到她喃喃地說:“我一定堅持住……我要等世子爺回來……我對不起他……” 只是最終她還是沒有等來他的丈夫。 趙靖宜出生的時候,睿親王妃就請護國寺的有道高僧算了一卦,道是二十五是個坎,邁過之后便順順當當長命百歲。如今剛好二十五載,劫數是來了,卻沒想到會是這么大一個劫。 當今大夏朝已經歷上百年,皇帝也傳承了好幾代,太祖皇帝那會兒的鐵血軍隊也已經成為過去,兵釋封爵之后的將領老的老死的死。如今書生清談,國家安定,皇帝重文輕武之下,卻是再難出現一位杰出將才。當北方胡奴卷土重來之后,發現朝廷上下卻找不到一個可領兵打仗的,于是邊境被迫,搶劫一空,雖后每年點兵出征,但年年戰敗,眼睜睜看著胡奴人騎著鐵騎南下,滿載而歸。 趙靖宜貴為睿親王世子,一出生便是含著金匙。睿親王對兒子的要求非常低,只需要他不惹出謀逆大罪,便是捅破了天,作為皇帝嫡親的侄子也是無事的。 卻不想年少的趙靖宜,看到他父王每次聽到朝廷戰敗的消息那唉聲嘆氣的模樣,就默默地決心發憤圖強,勤練武藝,??幢鴷?,十年如一日,不需鞭策便十分上進。 終于某一次見他皇伯父為再一次戰敗摔奏章,貶朝臣的時候,他毛遂自薦了。 皇室的基因在眾多美女一代又一代地改良下,子孫長得都不錯。趙靖宜生得更是高大英俊,平時寡言少語,看起來非??煽??;首遄拥苋绱朔e極向上的本就不多,又是親侄子,皇帝細細一合計,若是旗開得勝,實在提高士氣,于是強行頂住朝臣壓力,將年輕無甚經驗等眾多反對之詞拋到腦后,反正這么多年有經驗的也打不贏,軍備就緒后選了個黃道吉日,掛三軍統帥出征胡奴。 事實證明,皇帝的決定實在無比英明,趙靖宜出征后捷報連連,如今更是活捉了胡奴大王子,押解進京。 趙世子正是春風得意,卻不想一個噩耗傳來,他的父王因為太過高興多喝了幾杯就猝死了! 消息來得太突然,等趙世子接受事實準備拋下大軍先行快馬回來的時候,接著另一個打擊來了,母妃悲痛欲絕之下,撒手人寰! 知道這倆老感情好,卻沒想到演變成生死相隨,要不是身邊的親衛眼疾手快,趙世子險些從馬上掉下來。 但是再怎么悲痛也改變不了失去雙親的事實,強忍著心中哀痛,他便帶著親衛一路快馬加鞭趕向京城,路上不知跑死了多少匹馬,終于看見了城門,卻不想早有人已經等在了這里。 趙靖宜不知道自己是以什么感覺走進王府的,總覺得還是這個地方,但仿佛已經物是人非十來載了,他有些認不清。 他看到簫錦萍靜靜地躺著,身上已經換好了世子妃冊封之時的禮服,頭上珠翠耀眼,臉上仔細上了妝,仿佛只是安靜地睡著了。 此時他對簫錦萍的感情是復雜的,有愧,他不是不知道她的委屈,有恨,他的子嗣本就單薄,庶子被她活活杖殺任何人都接受不了,可是如今她死了。 曾經他是想要跟這個女子好好過一輩子,就如他的父王和母妃一般,即使沒有濃情蜜意,但也希望舉案齊眉,可惜最終形同陌路。 她是遠近聞名的才女,喜歡陽春白雪的詩詞歌賦,他不過是舞刀弄槍的武夫,向來對這些風花雪月的東西嗤之以鼻。她不喜歡他的側妃妾室,其實他不見得也想要這些鶯鶯燕燕,只是宮中所賜豈可不收?長輩所贈豈能推拒?以及這些女子背后所牽扯的關系都不是能夠說清的。 他是睿親王世子,三妻四妾本就尋常,她是他的妻,他自是最為敬重她,這些人若是她不喜歡,王府夠大,另辟地方安置罷了。只是酸言冷語,尖銳刻薄哪怕他并非世子也會暗藏惱怒,夫妻情分便在三天一吵,五天一鬧,半月冷戰之下慢慢殆盡。 后院的女人都是他的,每個都翹首以待,有的是溫柔小意恭順逢迎的,他何必委屈自己? 即使后來簫錦萍的棱角慢慢被模去,趙靖宜也不愿意多親近,她有了嫡子傍身,地位已經牢固,至于他的喜愛可有可無罷了。 然而即使趙靖宜不喜歡她,也恨她,可從未想過她會死,以這種方式在他的心里留下重重的一筆。乃至后來,他有了真正喜歡到骨子里的人,有時候回想起來也是一陣唏噓。 爹娘的葬禮才剛結束,妻子和兒子的陵地已經就緒。若不是趙世子心志堅毅,見慣生死,稍微脆弱一點也要被壓垮了。 想想短短的不到一個月時間里,他從意氣風發的國民英雄一下子淪落到了喪父喪母喪妻喪子的鰥寡孤獨中,且唯一的嫡子在世子妃去世的當天被匆匆帶進皇宮交給了皇太后照顧,聽說太醫輪休職守,醫藥不輟,也不知能不能挺過來。 這悲慘經歷,饒是翻遍了史詩,也不見得能找出一個比他更悲劇的,就是記恨他到死的人,也不緊掬了一把同情淚。 趙靖宜咬了咬牙,召見了王府長史和大太監,將蕭氏的后事安排下去,也不去看還在后院關著的姚氏,騎了快馬直直朝皇宮而去。